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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白琢是先藏了起來,等到火漸漸起來的時候才小心逃跑的,路上他沒敢停,皇帝的人還沒來,但如果動作不快點,被追上也是遲早的事。

禦花園的密道是通往西宮門的,西宮門那裏臨近夜市,李珩帶他出來過,這個時點人多混雜,是個絕佳的藏身之地。

走的時候他簡單收拾了一下行禮,夜市上燈火通明,他将外袍脫了與包袱抱在懷裏,雖然衣衫不整看起來沒規沒矩的,但是好歹能遮一遮他的肚子。

“那邊是幹什麽的?”

“不知道啊,看着好像是禁軍。”

“禁軍?宮裏是出了什麽事?”

“……”

周邊太過嘈雜,白琢草草聽了兩句,以為是皇帝發現他跑了派人抓他回去。

他加緊了步子,穿過人流,現在不能回府,将軍還沒回來,他這個樣子回去說不定會牽連府上的人,劉伯他們年紀都大了,經不起折騰的。

出了夜市,他看到列車隊停靠在邊上,正在理貨,看起來應該是要出京。

來不及思考,白琢偷偷溜到車隊的最後一輛車,一個看起來四十多歲的男人在清點着車上的東西。

“阿伯,你們這是要往哪去?”白琢問道,語氣自然。

“蒼梧。”男人瞥了白琢一眼回道。

“阿伯,能稍我一程嗎?我去那邊探親。”白琢說。

男人沒回他,擺了擺手讓白琢趕緊走。

白琢轉過身去,從包袱裏拿出來一個玉扳指,又整理好東西抱好衣服,把扳指遞給男人。

男人瞪大眼睛接過來趁着月光瞅了一會兒,轉而又盯着白琢斟酌了片刻,點了點頭讓他上車。

白琢道了聲謝,問道:“阿伯,咱們什麽時候走?”

男人說:“快了。”

白琢心中有些焦急,不一會兒車隊起了步,後面傳來了夜市上聽到的那些動靜。

應該是宮裏的人快追上來了。

白琢捏了把汗,希望車隊能再快些。

“小子,後面的人是來抓你的吧。”男人的聲音粗粝,聽起來讓人有些膽戰。

白琢心頭一跳,他包裹裏還帶了一把刀,說真的他想一輩子也用不上,此刻他隔着包袱握着刀柄,将心提了起來。

“那玉扳指是好東西,我就知道不會只讓我讓我帶你一程這麽簡單。”男人道,“你放心,東西我收了,就不會讓你被抓。”

說來也巧,這男人之前是在西域那邊幹镖局的,都是些提着頭賺錢的活,如今過了不惑之年,大風大浪也見得多了,西域那邊的匪都跟狼一樣,宮裏這些雜碎他遠瞧不上。

更何況,即便白琢捂着肚子藏地再好,他還是能看出來,白琢身上的不對勁。

男人語氣篤定,白琢不自覺地放下了心。

六月初的時候,車隊途徑武陵,白琢的身子此刻已經有将近八個月了,不能再跟着車隊往南走了。

剛出發沒幾天男人就跟白琢挑明了,他看出來白琢的不同,所以當白琢跟他說起肚子裏的孩子的時候男人的神色并無波瀾,平靜地接受了。

路途遙遠,難免颠簸,男人不吭不響得照應着他,将他藏的很好,平日裏也不與他說話,白琢便想那玉扳指可真是給對了。

玉扳指是當初李珩送的,當初還沒發現自己有孕之前,李珩也是費盡心機讨好他,給他送了不少東西,收拾東西的時候他就匆忙地抓了一把零碎的,沒想到這個時候起了這麽大的作用。

說起來,也不知道李珩現在怎麽樣了,希望他能改掉那些壞毛病,以後還是多做些好事吧……

白琢在武陵與男人辭別,一個人找到了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這裏只有寥寥十來戶人家,他偷偷攔住了一個大娘,大娘看着他一個男人肚子隆得這麽大當即要吓暈過去,白琢趕緊把人扶住。

他沒多解釋自己為何會懷孕,只是說來這邊投靠親戚,可到了這邊才知道那戶人家早就搬走了,可月份大了,眼見着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生,只好先找個人少的地方。

大娘看這孩子白白淨淨的,眉眼間還透露着乖巧,她這輩子沒見過這麽标致的人,看起來還是個讀書的,再聽他孤苦無依一個人,肯定是遇上了負心漢,心裏一軟便應了下來。白琢要給大娘一些銀兩,大娘說什麽都不肯要。

大娘家裏只有她與她六歲的孫子兩個人相依為命,他丈夫死的早,兒子與兒媳也是剛生下孩子沒多久就一起出了事,周邊的人都說她克別人,不太願與她來往。

白琢平日裏就在家幫大娘帶她孫子,教她識字,得空還跟大娘學了織布。

大娘臉上總是帶着笑,說自己撿到個寶貝,窮山溝裏沒一個識字的,她孫子現在都能背上幾句詩了,比別人可強多了。

孩子出生的那天是大娘接的生,院子裏樹上喜鵲咕咕叫,小寶貝是個男孩,沒太讓白琢受罪,很快就出來了,白琢給他起名叫咕咕。

孩子生了他也想着打聽一下周垣潮的情況,不知道現在周垣潮那邊的仗打的怎麽樣了,照以往來說這麽長時間已經回來了。

可這裏窮山僻壤的,人都沒多少,連信都送不出去,他生了孩子又不方便下山,只好就這麽先住着,等咕咕稍大一些再做打算。

這麽一等就到了咕咕六個月的時候了,那天大娘帶着孫子去山裏采菌子,順帶看看之前布下的網裏有沒有落單的野兔什麽的,咕咕還小離不開人,就留下白琢在家裏帶着咕咕。

白琢也不是閑人,總想着幫大娘幹些活,便換了件利落的衣服,拿上家裏的背帶,将咕咕綁在背上,去大娘種的地裏面拔草了。

武陵跟京城不一樣,即便是冬天也不會太冷,地裏的草雖然不太多但還是有的,平日裏大娘不太注意這些,白琢小時候經常幫母親幹活,平日裏就幫着大娘一起打理。

咕咕被裹成了個包子,在白琢背上“嗚咕嗚咕”地叫着,白琢邊拔着草便跟咕咕着話。

咕咕很是捧場,即便是聽不懂也是不是咯咯地笑着。

周垣潮找到這裏的時候白琢還在專心拔草,看到不遠處有個高大的人站在樹下,他腦子空了一下征在原地。

片刻後他緩緩開口:“咕咕,我好像……看見你父親了。”

周垣潮這邊先是打聽了一路才找到這個偏僻的村落,又按照白琢的模樣特征挨家挨戶地問,這才找到他住的地方。

結果那戶人家門卻是鎖着的,他又只好回去再問,這邊的人聽聞他來找這個男孩都不大願意跟他講話,說話也支支吾吾的,還是周垣潮給了不少銀兩才套出來。

那人給他指了路讓他上地裏看看,他便又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這裏。

果然……

白琢背着孩子一路小跑撲進周垣潮懷裏,周垣潮連忙将人擁入懷中,細細地吻着。

白琢已經是滿臉淚水,肩膀一顫一顫地小聲哭着。咕咕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他感覺到爹爹在哭也跟着扯着嗓子大聲哭了起來。

“乖琢兒,不哭了。”周垣潮輕輕把白琢臉上的淚擦掉,額頭相抵輕聲哄着。

“你看!”白琢把背上咕咕解了下來,一把把還哭着的孩子塞進周垣潮懷裏。

“是我跟你的孩子。”白琢臉上還挂着淚,小心說道。

周垣潮抱着六個月大的咕咕,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随後咕咕哭地更大聲了。

周垣潮看着自己的孩子此刻心情五味雜陳,白琢就在條件這麽艱苦的地方給他生下了孩子,指不定還有旁人的閑言碎語,周垣潮看着白琢的眼神中又多了些心疼。

“叫什麽名字。”周垣潮一手抱着咕咕,另一只手撫着白琢的脖子,白琢剛剛情緒太過激動,到現在還不太能平複下來。

“叫咕咕,你不在,大名還沒取。”

周垣潮親了下白琢的額頭說道:“乖琢兒辛苦了。”

許是見抱着自己的人好像并不是壞人,還跟爹爹很親密的樣子,咕咕慢慢止住了哭聲,睜着大眼睛瞧着自己的父親與爹爹。

周垣潮嘆了口氣:“當初偷偷跑出來為什麽不去找我,這麽長時間連封信都沒有。”

當初陳銘竹放了火之後便被皇帝派來的人給抓住了,險些喪命,養了好久才勉強能下地走路。前半個月更是每天連醒的時間都不超過一柱香,腦子裏也昏昏沉沉,後來得知宮裏變了天,他便趕緊拖着身子去見周垣潮讓他趕緊找人。

周垣潮按照當時陳銘竹指出的路線找到了禦花園的那條密道,後來光是找夜市上看見過白琢的那些人都廢了大幾個月的時間。

後來更是幾經輾轉才找到當初帶白琢走的那個男人,那男人看着周垣潮在乎的模樣,以為他就是當初那個孩子遇上的負心漢,便不屑搭理他,心中鄙夷,當初不要媳婦現在這般又是做給誰看。

在男人這邊又磨了些時日,跟他了——解釋許久,男人這才告知那孩子去了武陵。

一路行來周垣潮都不敢停歇太久,如今可算是找了回來,他的心也被填滿了。

“你們娘倆到底想幹什麽。”周垣潮往白琢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語氣裏摻着些怒氣,他真的找人都快要找瘋了。

他簡單将這兩年宮裏的事講給他聽,白琢瞪大了眼睛委屈巴巴道:“我在宮裏什麽都不知道,他們一直關着我,我又找不到你,而且我當時肚子裏還有咕咕,只能先帶他一起走了……”

他不知道原來當初将軍已經回來了,皇上也死了,太子也沒了……

關于太子,白琢還是有些惋惜的,他被嬌慣壞了,若是被好好教導改掉那些壞毛病,将來可能會是一個好皇帝,可如今……罷了,希望他下輩子當個好人,不要再做強迫別人的事了。

周垣潮知道這件事不是白琢的錯,只好嘆了口氣,如今人也已經找到了,這些苦跟白琢遭受的比起來算得了什麽呢。

“咕咕……有六個月了吧,你們平常是跟那戶人家住一起嗎。”

“嗯,大娘對我們很好,只是這邊的人都不喜歡大娘,所以大娘家裏離其他人遠了一些。”

周垣潮說:“這次過來咱們一起去揚州,往後咱們帶着咕咕就在那裏過日子好不好。”

白琢知道周垣潮已經跟皇上請示卸了任,推薦曹岩接替他,新帝是個賢德的,見挽留不住也就點了頭。

可聽到他說要和自己一起去揚州,白琢心裏無比動容。

雖然小時候跟母親在揚州相依為命,經歷了不少苦難,可到底是故鄉,承載了許多跟母親兩個人的回憶,還在京城的時候他就想過有朝一日定要回去看看,如今也算是實現了願望。

“咱們能帶上大娘他們一起走嗎?”白琢牽着周垣潮的衣袖小心問道,“大娘很苦,這邊的人都欺負她,她一個人帶着孫子不容易,她還照顧了我這麽長時間,當初……”

白琢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周垣潮回握住了手。

“當然可以,她是你的恩人,自然也是我的,該做的我都會做到,你不用擔心。”

白琢揚起微笑靠在周垣潮懷裏,重重地點了點頭。

……

“遠哥哥你等等我呀——”

白星安一路小跑跟在一個男孩後面,兩個人身高差了一大截,走在前面那個聽到聲音停下了腳步等在原地,但是沒有回頭看他。

“回去你自己跟你爹還有你父親交代。”成遠看着跑到自己跟前氣喘籲籲的泥猴子冷臉說道。

白星安小聲地哦了一聲,今天不用去上學,他就偷偷跟着成遠後面去東郊的樹林裏打獵,結果一不小心掉泥坑裏了,還是成遠給他拎出來的。

六歲的小屁孩摔了一身泥沒哭,成遠沒等他一個人走的時候他倒是委屈巴巴地跟在後面哭了一路。

“別哭了。”成遠不是氣白星安偷偷跟着他,氣的是他是去那邊打獵,白星安萬一受傷了怎麽辦。

他跟奶奶随着周垣潮一家來揚州城沒兩年奶奶就走了,白琢一直待他如親子,可周垣潮在揚州城經營了一家酒樓,白琢也在這裏的一個學堂裏教書,兩個人都忙,他便自告奮勇把照顧白星安的任務攬在了自己身上。

白星安從小乖到大,在六歲這個狗都嫌的年紀還是安安靜靜不吵不鬧的性格,誰見了都喜歡,但是他卻總愛跟着成遠一個人玩。

雖然成遠嘴上讓他頂着一身泥跟他爹爹道歉,可一會到家就趕緊把他洗幹擦淨換上幹淨衣服。

周垣潮與白琢一起回來的時候看到成遠帶着白星安,一個大土豆一個小土豆蹲在地上拿着樹枝不知道在地上劃着什麽。

“爹爹!”

聽到動靜,咕咕扭着屁股看了一眼,發現兩人回來的時候就趕忙站起身來往白琢身上撲,被周垣潮半路截了胡,扛在了自己肩膀上,啪啪往小屁股上輕輕拍了兩巴掌。

“嗚嗚嗚父親欺負咕咕,爹爹——”

咕咕滿眼淚光可憐巴巴看着白琢,白琢笑了笑朝周垣潮說道:“快把孩子放下來吧,一會兒又哭給你看。”

這邊成遠看到咕咕又被他父親扛在肩上,便站在一邊等着,果不其然,咕咕從周垣潮肩膀上下來之後就要成遠抱。

成遠已經十二歲了,個子比同齡人要高上不少,說起話來也跟個小大人一樣,他跟周垣潮和白琢簡單交代了一下今天去了東郊的事之後就把人抱走了。

“小遠這孩子一直都很沉穩,等他大一些就讓他跟着你做些事吧。”白琢說。

周垣潮牽着他的手說了聲好,又說道:“你那個同窗什麽時候過來。”

白琢想了想日子,估摸着:“應該這幾天就到了。”

季秋思是這兩年才剛剛得知白琢的消息,當初知道白琢在宮裏的那些事愧疚地他好長時間沒緩過來。

周垣潮出發找白琢之前就把府中上下都打點好遣散了,可即便是空跑,季秋思也隔三差五地往那去,總想着萬一呢。

若不是前幾年周垣潮與白琢去京城看望陳銘竹,拐去将軍府看了兩眼,這才與季秋思碰到。

白琢被季秋思抱着哭地鼻涕一把淚一把,被問道孩子的時候白琢還跟他說了不少咕咕的事。

分別後兩人也時常來往書信,季秋思耐不住性子,這才來揚州看看在他助攻下出生的咕咕。

白琢還挺期待季秋思這次過來的,最近的一封信裏他還說讓季秋思過來的時候再帶過來一些之前給他的藥,好給咕咕再添個弟弟妹妹什麽的。

周垣潮看着白琢滿臉的笑意,不知道他腦子裏又想到了什麽,把人往懷裏帶了帶,嘴上不自覺地也跟着挂了笑。

傍晚的風又漸漸起來了,院子裏的梅花開的正豔,白琢依偎在周垣潮懷裏,想着明日再給他和咕咕小遠他們做些梅花糕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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