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還沒有送過花給她

第46章 還沒有送過花給她

商業世界裏,勝者為王。

但也不是只有這一個劇本。

風雲詭谲之下,不到最後,沒有人會知道最終局。

洖城,濱江寫字樓高層的辦公室裏,池映輝面前的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是一份市場調研報告。

報告的內容并不複雜——有兩家公司悄無聲息的聯合起來,雙方是同等的投資額度,各自持股50%,在洖城集中進行建設和經營,對外宣稱是為了降低運營成本,将對産業的上游也進行投資,然後将上下游資源進行整合。從表面上看,業務範圍和其中一方正在進行的領域并無重合。

對此,媒體的猜測是他們為了核心數據不被披露。

池映輝完全認同這個猜測,因為他很了解那一方,他們也正是他和齊叔會來到洖城的根本原因。

那一方,正是當年在平江攪弄風雲的那家公司。那次之後,他們獲得了巨額的回報,創始人甚至專門出了著作,來為自己塑造商界形象。所謂成王敗寇,商場如戰場,就是這麽血淋淋,沒有人會去關注平江制造業領域的斷壁殘垣。

資本的嗅覺何其的敏銳,那家公司很快就吸引到了國際投行的注意,這家投行此前注資過一家其他行業但是形式類似的公司,最終獲利幾十倍,此次把希望寄托于這家公司,想要複制高回報的神話。

池映輝那兩年在奔波重整之外,就是關注他們的進展。

這家公司非常需要錢。那次獲得巨額利潤,就像是他們的試金石,他們希望以此為開端。洖城是金融和互聯網的天下,他們的資本版圖擴張得過于迅速,跨越式直接切入行業,并且要做領先企業,靠他們現有的現金流,根本無法支撐,而且他們為了彰顯實力,在其他行業也有涉獵,都需要一定的資金投入,如同吞金獸。

創始人很快和投行簽訂了合作協議,獲得了巨額注資。其實投行并不認為他們的企業品牌值這個價,但是因為他們非常需要錢,所以并不松口。兩方最後簽訂了一個對賭協議,即雙方對未來不确定情況的一種約定,如果約定的條件出現,投資方可以行駛一種估值調整權利,如果約定的條件沒有出現,融資方則行駛一種權利。

當年平江那一場風雲,是人力敵不過商道機緣,這一次他們的境遇,夾雜了池映輝的算計。

他聯合平江商會裏面,大部分吃過這家公司的虧的成員,對這家公司在産業的上游進行了幹預,其中池映輝投入最多,使得進出口這一項上他們吃了大虧。

但又有口難言,因為同類貿易競争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平江商會是正大光明地不讓他們好過。

獲利的支撐動搖了,投行給的注資大部分都用在了擴張上,那家公司在去年,也就是他們和投行對賭協議到期的時候,毫無疑問的輸了賭約。

屬于表面上繁榮,瘋狂擴張之後的暴雷。

他們的創始人當然不會甘願認輸,有國際投行背書,他申請到了信用貸款。但這筆錢也只夠将已經産生的虧空部分暫時填補,再沒有往下繼續進行的餘地。

在去年年中開始,已經出現了裁員,被集體逼債,員工讨薪。

創始人擲出一部分股權,而後将經營範圍縮小後,維持到了現在。

現在,池映輝面臨的是兩個“如果”——如果,這家公司撐過了這一關,資本必然會批量站隊過去,池家的資金鏈會迅速斷裂,上下游渠道都會出現問題,他之前的布局會徹底将他反噬,結果就是被起訴追讨巨額債務,而後無力償還入獄。又如果,對s方放棄掙紮,僅維持現狀,公司還可獲利的情況下,公司創始人将董事長之位讓給市場調研報告上的這家合作企業,而後合作者以回天乏術為由,選擇離職,再密集減持套現,那麽他們就屬于金蟬脫殼成功了,這樣已然不需要資本站隊,他們回過頭來就可以與池家對打,加上輿論導向,池映輝的下場只會更不好。

只有他們徹底被擊潰,池映輝才有無事渡過這一局的可能,之所以說是可能,是因為池映輝一旦将事情做絕,必然會觸犯最基本的兩點:串通經營者操縱市場,以及違反反壟斷。

明明是這家公司的局面,卻成了池映輝在懸崖上的鋼絲,無論他們怎麽走過,或者走不過,他的處境都很危險。

這份市場調研報告,池映輝已經看了兩天,或者說,其實是對着它思考了兩天,齊叔甚至動用苑家的人脈去秘密調查過,也不知道未被披露的部分,到底是什麽,說是“之前發生了一起火災”,很多賬簿和資料都沒有了。

很巧妙的一場意外事故。

“當當當。”

他從電腦屏幕前移開視線,看向辦公室門,“進來。”

張藝開門走了進來。

辦公室的窗戶大開着,但是依然有明顯的煙味,走近辦公桌,就見煙灰缸裏已然有好幾顆煙蒂。

張藝的視線并未作任何停留,打開了文件夾,展開放到池映輝的面前,“池總,這兩份材料需要簽字。”

“好。”池映輝拿起筆,開始寫名字。

池映輝簽好字之後,張藝收回了那兩份,然後拿出一份企劃書,“這個是市場部的例會材料,他們中午能帶着客戶從平江回來,所以會議時間我安排在下午2點鐘了。”

池映輝接過材料,“可以。”

“那我先出去了。”

張藝一手拿着文件夾,另一只手端起了煙灰缸,轉身前,池映輝說道:“哦,對了,晚上宴請甲方的飯局我不參加,讓市場部的人自己看着安排吧。”

這話當然不能在會上當着客戶的面說,這是讓張藝私信傳達給自己公司的人。

“好的。”

張藝把文件夾放到自己的辦公桌上,然後去把煙灰缸處理幹淨,放回池映輝的辦公室,而後繼續工作了。

一切看起來都和平時,和她在這裏工作的幾年裏,沒什麽兩樣。

但她作為總助,清楚地知道,公司現在的形勢就如同外面的天氣,上午還是晴天朗日,這時候已經開始轉陰了,很不好。

當年她找工作的時候,因為是新婚未育,碰了幾次壁。後來看到這家公司的招聘信息,就習慣性地查了一下公司背景,在經營風險欄裏,看到了多項标紅,而且剛剛從平江進駐洖城,規模寫的倒是不小。反正都是面試,她抱着去這家看看也無妨的心态投了簡歷。結果到了之後,規模是真的不小,這并不是因為辦公環境好,而是的确有很多員工在,似乎正因為是剛入駐,大家都比較忙碌,瑣碎的事情似乎也比較多。

面試官有三位,一位女士,兩位男士。其中一位戴着金絲眼鏡,坐在一邊,過程中并未發言,有些不關己的意思,只在她說自己雖然是剛剛結婚,但是懷孕的事情暫時還沒有計劃,不會影響工作的時候,他輕描淡寫地說了句這個不重要。

她入了職,上班的第一天,她才知道那天說話的人就是自己的老板。

出乎她意料的年輕。

她以為執掌這樣一家制造業公司的人起碼也要四五十歲。很久之後對接上了一位老板的長輩,姓齊,才知道,原本的确是四五十歲的人管理這家公司的。

一年以後她因為懷孕請過一次假,年輕的老板對她說不舒服可以申請多休,她新婚未孕已經碰過壁了,如果孕期被別人接手了工作,加上産假,這之後,她不可能留得下了。因此她那段時間比以往工作還要認真,但是陪同出差去平江工廠的工作還是被安排給別人接了手,她只留在洖城的辦公室。

預産期臨近,她在家裏待産,依然對接工作群裏的消息,老板給她發了私信,告訴她有人負責了。

直到月子期間,有平時比較要好的女同事問候她,順便發了兩張照片過來,“池總安排我把那間小辦公室打掃出來了,做母嬰室,你是公司裏的第一個寶媽,還需要什麽都可以提的。”

照片上是和她熟悉的辦公環境截然不同風格的一個空間,有沙發,有桌椅,有存放用品的櫃子,有冰箱和空調,牆壁也做了簡單的裝飾。

她一直懸着的心就此踏實了下來。

後來再見老板,她總免不了以看弟弟的心态來看待他——一個懂得什麽叫作美好生活,卻失去了的,游走于各種規則運籌之下的弟弟。

當然,她并不會逾矩,畢竟他實在是一個優秀的青年,常規的形容弟弟的詞彙跟他實在有些風馬牛不相及,只在工作上更盡心盡力起來。

眼見他日漸強盛,日漸掌控,日漸接近目标,也日漸的危險。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在他手下工作多久。

也不知道他最大的慰藉,陳小姐,是否知道這些。

或許,每一個溫潤謙和的人的內裏,都還有另一個極端的陰暗面,這個陰暗面瘋狂,嗜血。比如老板,他會不遺餘力地保護陳小姐,也可以不惜代價地去設計,去報複。

·

池映輝回到平江河岸的時候,時間還早,他是會議結束之後就離開了公司,順路帶回了一大束紅玫瑰。

兩個人在一起這麽久了,他。

今天是陳明月拿到駕照的日子,她說要慶祝一下,他當然會和她一起。哪怕她不說,他也會的,這畢竟是她好起來之後,完成的第一件事情,對于他而言一樣重要。

他捧着玫瑰花進了家門,圓滾滾像是臨時從其他地方趕過來迎接的,慢半拍地倒騰着小粗腿對着他“咕”了一聲,沒怎麽張嘴。

圓滾滾系着新領巾。

池映輝處在玄關的位置,向室內看過去,視線內沒有看到陳明月的身影,但顯然人是在家的,圓滾滾的領巾只能是她換的。

他一只手托着花束,蹲下身撓了撓圓滾滾的圓臉,而後往裏走去。

路線迂回之後,在客廳的一端,看到了站在餐廳門口,笑容嫣然的陳明月。

她盤了發,鬓邊微曲垂髫,妝容精致,本就明豔的一張臉愈發的濃麗高貴。身上是件淡綠色一字領禮服裙,白綠色羽毛點綴在領邊,袖口,和裙擺上,帶着雨氣的清風從窗口拂進來,整個人極其耀眼靈動。

她膚色白,格外适合這種高飽和度的搭配。

外面的天光因為下雨而暗淡陰沉,室內開了燈,她整個人籠罩在光裏,有如盎然生機的實質,踏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池映輝看着眼前人,連日以來的困頓,都化為了苦澀,他到底,是要辜負她了吧。

她除了初時的防備,從來都對他是百分百的信賴;他的邀請,她每次都赴約;被他帶回家之後,他說不吃藥她就真的不吃了,煎熬是她的,那些辛苦他只能眼見,根本無從切身體會。

從他來到洖城開始,就是踏上了一條沒有回頭餘地的路。他以為有法可解的時候,卻出現了那份調研報告。

回想這幾年發生在兩個人身上的種種,似乎當年初相遇的場合,就是一種暗示,他們注定不會像普通情侶那樣,三餐四季,俗世平常。

他和她在一起的時光,從來都沒有浪費過,他用自己僅剩的自由時間,陪她去北方的冰天雪地裏過了一個熱氣騰騰的團圓年,回來以後,就開始一步一步地接近失去。

而今的相對,更覺得無比的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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