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再遇
再遇
十一月,江城。
溫覓下飛機的時候,外面天氣霧蒙蒙的,灰色的層雲浮蕩在天邊,像是要下雨。
她想起自己的傘不小心落在酒店房間了,就趕快攔了輛出租車,坐上去後脫口而出,
“師傅,去清水灣。”
話說完兩秒,溫覓才反應過來,連忙改口,
“不好意思我說錯了,是去新德國際城。”
她差點忘了自己答應了許願,自己一下飛機就要飛奔去她家,吃她特地為自己準備的“大餐”。
...
一個小時後。
雖然說溫覓本來就沒指望她能做出大餐,但是進門看見眼前這一幕,還是很震驚。
許願家的餐桌上擺着幾盤黑乎乎的東西...勉強稱之為菜吧。
偏偏許願還一臉期待地看着自己,把她往餐桌上拉,
“快嘗嘗吧,都等了你好久了。”
溫覓看着這一桌子的“美味”,沉默了幾秒,然後自然地向廚房走去,邊走邊嘆氣,
“看來還是得靠我。”
溫覓先是把她淩亂的廚房稍作整理了一番,然後又熟練地做了幾個快手菜。
簡單的幾個家常菜,在暖光燈下色澤鮮亮,勾人食欲。
許願拉開椅子坐下,連連贊嘆,
“要說做飯,真的還是得看你的,這麽幾個簡單的菜,都能做出不一樣的感覺來。”
溫覓把最後一個菜端上桌,笑着戳了戳她的腦袋,
“我算是知道為什麽你的廚房一年都用不了幾次了,剛剛我進去看,你這炒個菜,就廢了口鍋,這要是經常煮,怕是這廚房也保不住了。”
許願早就習慣了兩人之間的互怼,回了一句,就坐下來,夾起一塊肉就往嘴裏送。
然後溫覓就看到她的表情逐漸誇張起來,
“天哪,這也太好吃了吧!”
溫覓:大可不必如此浮誇。
“你幹嘛,又不是沒吃過我做的飯,怎麽跟第一次吃一樣?”
許願擡眼看她,忽然對她說了一句很俗套的話,
“不是說這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嗎,這你要是有對象,怕是趕都趕不走。”
“話可不能這麽說,”
溫覓笑了笑,接上她的話,
“難道說,男人出軌是因為小三兒做的飯好吃?”
許願:...
“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
許願慢慢品味着那塊小排骨,認真地點頭。
溫覓的話雖然有些犀利,但是确實是大實話。
溫覓轉身去倒水喝,許願就劃開手機,刷起了熱搜。
等溫覓回來的時候,許願急吼吼地把手機遞給她,
“你快看這個!”
溫覓接過她的手機一看,那是一條社會新聞。
#一男子因彩禮問題掐死女友#
具體內容就是一對商量婚事的情侶,女方家庭要八萬八的彩禮,男方家裏說只拿的出來六萬六,兩家都不肯退步。這對情侶私下的時候就因為這件事大吵了一架,推搡之中,男方就失手殺了女方。
評論下面罵聲一片,溫覓看着,冷笑一聲,把手機還給許願。
然後拿出自己的手機,打開微博,翻出那條熱搜,然後用自己的號評論了一句:
【貓九:有的男人啊,平時嫌三十萬的車算什麽車,一到這種時候:八萬八的彩禮你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她這個號權重高,也有一定的粉絲基礎,這條評論一發出去,就收到了很多點贊和評論。
【在這兒還能偶遇九姐,九姐你會說話你就多說點!】
【請問你當年退出文壇的原因是?】
【哈哈哈九姐英勇,記得關私信!】
正如評論所言,确實有些眼睛不好使的人選擇性地忽略了“有的男人”這四個字,跑來私信罵她說她挑起男女對立。
對于這種人,溫覓向來是不會客氣的,直接回怼,就在她和對方激烈論戰的時候,許願突然問了一句,
“真有這麽極端的男人嗎?”
溫覓聽到這句話後手指一頓,忽地失了神,三魂七魄不知少了哪一部分,心不在焉地夾着菜,卻沒有意識到放到自己嘴裏的是一塊野山椒,咬開之後,它噼裏啪啦地在舌尖炸開。
連帶着那幾年的回憶,也被轟炸出來,連番化為尖銳刀刃,割磨着她的神經。
但她也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過了這麽久,還是能想起那個人來。這也不奇怪,朝海裏扔一塊小石子,還會泛起圈漣漪呢,雖然很快就消失了。
她也一樣。
她默默地喝了口水,開口說,
“有。”
溫覓沒擡頭,但語氣非常篤定,所以許願忍不住問了她一句,
“難道你遇到過?”
溫覓擡眼,讓自己從亂七八糟的思緒中抽離出來,定聲說,
“我的意思是,世界上這麽多人,肯定會有些比較極端的...”
溫覓和許願是很多年的好朋友了,只是前幾年溫覓人在國外留學,課業繁忙,當時兩人就沒有太多時間聊天,所以關于那些年發生的事情,許願其實是不太清楚的。
而現在,溫覓不是不能告訴她,只是自己花了這麽長時間消化那段記憶,實在是不想再次撕開她自己愈合已久的傷疤,于是選擇了保持沉默。
好在許願并沒有看出什麽異樣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其他熱搜上,沒有再追問下去。
...
吃完飯後,快遞小哥給許願打了電話,要她去取一個到付的快遞,她就下樓去了,屋裏就只剩了溫覓。
溫覓剛吃完飯也坐不住,就幹脆起來把碗給洗了,洗着洗着,水卻越來越小,最後斷斷續續地一滴滴往下掉,直至徹底沒水。
溫覓嘆了口氣。
今天真是倒黴,坐飛機前把傘落在酒店了,落地就遇上大雨,坐個出租車司機走錯路,這洗個碗還停水了。
等許願回來,一問,是因為施工問題,整個小區都停水了,要明天早上才能來。
許願放下手機,有些生氣地說,
“停停停!都不知道這是這個月第幾次停水了!”
“我還想讓你今晚就在這兒住了呢,可這突然停水。我倒還好,今天也沒出門,天也不熱,再加上這個月停水都給我停出經驗來了,我備了一些水,光洗漱是夠的,但是洗澡可能不行诶。”
溫覓也是這樣想的,跟着點頭。
她這倒黴的一天确實需要以一個熱水澡來結束。
“沒事,我打個車回去。”
...
深秋的夜晚天有點涼,溫覓下了出租車,就被一股冷風給裹挾住,她趕緊拉緊外套,朝小區裏走去。
她邊走邊打跟許願打電話報平安,快走近時,她挂了電話,這才瞥見單元門旁邊的綠叢前,站了兩個男人。
他們背對站着,看不見臉,就靜靜地站在那兒,不知道在幹嘛。路燈投射出一道朦胧的黑影,顯得有些詭異。
四下沒有其他人,幾片葉子窸窸窣窣地飛下來,從她耳邊劃過,溫覓感覺到有點害怕。
畢竟這黑燈瞎火的,兩個男人站這兒,再聯系一些社會新聞,她打了個冷噤,加快了步伐。
“溫小姐。”
背後有人叫她。
這聲音落在這迷蒙秋夜裏,顯得有些深沉。
像是火車突然被截停一般,溫覓在原地愣住。
這聲音,別說是過了三年,就算是過了一輩子,她也能分辨出來。
是他。
溫覓甚至都沒有回頭,對那人的反感依舊攀緣在她骨子裏,一想起來,仍是萬種深愁情緒堆砌在心口,悶得她喘不過氣。
溫覓覺得自己的人生到目前為止還算平淡,唯一的起伏應該就是和周尋的那一段了。
結局也鬧得很不愉快。
溫覓離開他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徹夜難眠,一閉上眼就是周尋死死地箍着她的手腕,抵死相纏,笑得陰沉,
“你要去哪兒?”
...
溫覓生鏽的大腦慢慢重新轉動了起來,她的第一反應就是:
快跑。
絕對不能再落到他手中。
溫覓扣着自己的包袋,轉身想走,卻感覺自己的腳底下像是有銳石硌着她,硌得她四肢都發麻,走也走不動。
才走了幾步,她就感覺有人擋在了自己面前。
溫覓擡頭,對上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層層光影把他的輪廓勾勒得有些模糊,他額前的頭發比記憶中的稍長了些,虛虛遮住半只眼。
他今天穿得比較松懶休閑,看上去就像是順路走到她這裏一樣。
但是他骨子裏的氣質,那種與生俱來的鋒銳與偏執,是遮掩不住的。
對于這方面,溫覓再了解不過了。從前他對自己荒唐不知節制的占有欲,她從來沒有真正忘記過。
溫覓意識回籠,穩住情緒,再次對上周尋的眼。
他神情恹恹,光影在他臉上來回切割,忽明忽暗,溫覓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被他搶了先。
“等你幾天了,溫小姐。”
“好久不見。”
這兩句話他說得不輕也不重,但是把這些字掰碎了聽,倒是顯得有些冷漠和疏離。
和以前聲聲低啞斷續喚她名,是兩個味道。
不過,這都過了三年了,再見顯得陌生,也是正常的,溫覓沒有多想。
更何況,她巴不得周尋厭她恨她,離她遠遠的,一輩子再也不要見才好。
她冷冷別開視線,諷刺地說,
“是好久不見啊,周總,我以為你已經死了呢。”
溫覓這句話落下,周尋看起來倒是依然挺冷靜,倒是他旁邊一直沉默的特助,打了個哆嗦。
那特助溫覓也認識,叫李林泉,就跟長在周尋屁股後面的尾巴似的,以前走哪都能見着。
李林泉往前走了一步,對着溫覓笑了笑,
“溫小姐,你誤會了...”
周尋聽見,冷哼一聲,打斷了他。
溫覓聞聲看過去。周尋安靜地站在一邊,眼眸垂着,漫不經心地擺弄着他的手機。
手機屏幕光線微弱,淡淡地打在他臉上,他微皺着眉,嘴角緊抿成一條直線,看上去有些煩躁。
毫無預料的,他忽然擡起頭,看着溫覓,唇角弧度微微有些變化。
“你不知道嗎?我确實是差點死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溫覓總覺得,他說這話,有點戲谑的意味。
“死了最好。”
“別再來找我。”
說完,溫覓頭也不回地向裏面走。
只是她的腳步過于沉重,走得不算快,隐約聽到背後兩人的交談聲,
“你确定是她?”
“她看上去很讨厭我。”
“真的是她?”
“周總,她...确實就是溫小姐。”
...
風太大。
溫覓以為自己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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