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馄饨
馄饨
這晚,溫覓躺在床上,意識在清醒與混沌之間反複拉扯。
再次閉眼試圖入睡時,突然想起今晚周尋的最後一句話,越想越迷糊。
他是不記得自己了?
不至于吧...不過就三年...
好吧,三年也還是挺長的,況且對方還是個富家少爺,可能這些年也有不少女朋友,忘了她也是正常的。
這樣想着,她差不多想通了。
...
溫覓翻了個身,覺得被窩裏冷得很,又坐起來開空調,這一來二去的,又睡不着了。
現在的她很矛盾。
她一邊覺得,周尋不認識她了是好事情,這說明她在他心裏也沒那麽重要,以後也不會有什麽交集。
一邊又在想,
她不過就是從短頭發變成長頭發,也沒有其他什麽變化吧,怎麽就不認識了呢,既然她這麽不重要,那她在周尋那裏受了那麽久的苦,豈不是有點虧?
溫覓越想越覺得自己完蛋了。
以前她老是吐槽那小說電視劇裏的角色矯情,現在看來,她才是最擰巴的那一個。
明明就反感,還那麽在意他認沒認出自己幹嘛。
溫覓籠回心神,側過頭對着床頭櫃,放在那兒的手機忽然亮了一下。
她沒有伸手去拿手機,但是突然的亮光,好像把她的腦子也照亮堂了。
現在最關鍵的問題不是他還認不認得自己,最重要的問題是:
他為什麽要來找自己?
...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完全亮的時候,溫覓就出門了。
她昨天晚上基本沒怎麽睡,早上也醒的早,也沒再擱床上賴着,想着這好多天沒在店裏,今天早點來看看。
可能是還太早,路上來來往往都沒什麽人影,店門寂寂地閉在那裏,店名“覓境”這兩個字靜靜地浮漾在灰蒙蒙的霧氣後。
溫覓推門走進去,店裏面依舊幹淨整齊,只需稍作打掃,再準備今天的食材,就差不多了。
她的甜品店早上十點才開門,八點多的時候,有人推門進來了,是溫覓聘的店長,米可。
米可看到溫覓,還有點驚訝,
“老板,你今天這麽早。”
溫覓笑了笑,順手遞了杯咖啡給她。
“醒得早,就過來了。”
說着,溫覓環視店裏一圈,偏頭對米可說,
“我不在的時候,你把店裏保持得很好,值得表揚,這個月給你加工資。”
米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聲音清甜溫軟,
“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啦,小劉小王他們也挺勤快的,幾個人一起收拾,就又快又好。”
“那都發獎金,去忙吧。”
溫覓招呼完米可,自己坐下來打開電腦,開始忙着分店的事了。
她這個人,只要一忙起來,那些雜念就不複存在了,關于昨晚的事也在忙碌中被消磨了。
一個多小時後,溫覓停下來,閉上眼睛按了按太陽穴來放松,再睜開眼時,看到米可端着一個杯子站在她面前,欲言又止。
溫覓覺得有些奇怪,擡起頭看着她,溫柔地問她,
“小可,怎麽了?”
米可趕緊把杯子放在她面前的桌上,掀起眼皮來小心地瞟了她一眼。
“溫溫姐,我看你好像是沒睡好的樣子,給你泡了杯參茶...”
溫覓跟米可也共事挺長時間了,也了解她是什麽性子的人,看她這個猶猶豫豫的樣子,就知道她可能又惹了什麽禍。
參茶還冒着熱氣,溫覓小心地啜了一口,然後平靜地開口,
“說吧,大不了扣工資。”
米可垂下頭,把手背在後面,扭扭捏捏結結巴巴的,像是做錯了事挨訓的小學生。
“那個...溫溫姐,我好像做錯了一件事...”
溫覓倒吸一口氣,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來聽聽是什麽事,結果就聽見米可哆嗦着擠出來兩個字:
“來了...”
啥,啥來了?
溫覓看見她的眼神鎖在門外一處,臉色都變了,再下一秒,這姑娘已經跑沒影兒了。
溫覓順着她剛剛死盯着的方向看過去。
一輛勞停在了店外,一男人長腿支地,倚在車門邊,襯衣領子微微開着,風衣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肘處,整個身子浸在今天有些昏頹的天光中,顯得有些冷然。
一陣風吹過,撩起幾縷他額前的頭發,略顯淩亂。
溫覓一時眼花,模糊到只看見那個身影離她越來越近,等她視線明朗起來,周尋的五官輪廓也漸漸清晰。
溫覓下意識地別過眼去。
真倒黴。
昨天倒黴了一天,今天還要接着倒黴。
關于為什麽他會知道這裏,結合剛剛米可的反應,她已經能猜個大概了。
周尋自顧自地坐下了。兩人沉默一陣,空氣一瞬間變得尴尬。溫覓都已經不是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麽話的程度了,是壓根就不想說。
溫覓最多在心裏想了一句:
今天他的狗腿子李林泉怎麽沒有跟過來?
剛想到這兒,店門就被推開,急匆匆走進來的正是周尋的金牌跟屁蟲李林泉。
他還提着一個袋子,隐約有熱氣冒出,溫覓只瞟了一眼,便認出了袋子上的那個圖案。
早一馄饨店。
這家馄饨店,三年前還只是一個小鋪子,過去了三年,連鎖店早已遍地開花,包裝也從以前的簡陋塑料袋變成了現在精致的環保袋。
李林泉快步走到他們前面,小心地将打包盒從袋子裏拿出來,掀開蓋子來。
老标配了,一碗酸辣一碗海鮮。酸辣是她的,海鮮是周尋的。
不過...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酸辣的味道直接蓋過了海鮮的清淡,辛香撲鼻,可是溫覓卻沒有一點胃口。
溫覓壓抑着火氣,擡眼,質問他,
“你這是什麽意思?”
關于過去那段荒唐的日子,溫覓用了好長時間,才把它鎖在回憶的箱子裏,經過這些年,它蟲蛀,生鏽,落灰,早已無人掀開,而這碗馄饨就像一把突如其來的斧子,周尋用它砸開了箱子,一時間灰塵漫天,嗆得她睜不開眼。
等灰塵彌散開後,那些箱子裏的“東西”又慢慢顯露了出來,溫覓才發現,雖然塵蒙已久,雖然有些枯朽,但它們依然成型。
依舊是她的夢魇。
周尋表情很沉靜,看上去并沒有什麽反應,還透着點矜冷。
然後他開口說了進入店裏面的第一句話。
一句完全繞過溫覓剛剛的質問,讓她摸不着頭腦的話。
“你看起來像一夜沒睡。”
溫覓:...
他是不是有社交牛逼症啊。
溫覓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視線移過去。
她看見周尋臉色有些過白,顯得眼底那道青黑也突出了幾分,但是放在其他人身上也許會奪去幾分光彩的黑眼圈,放他身上,倒是添了股頹然陰郁之氣。
如果不是知道他實際上是個什麽樣的人,溫覓大概也會被他這副皮囊吸引。
她輕笑道,
“你以為你看起來很好嗎,你不說我還以為你這樣已經死了三天了。”
尾音落下,空氣都停滞了。
站在周尋旁邊的李林泉倒吸一口涼氣。
太敢說了,真的太敢說了,佩服。
周尋的臉色一下黑沉了,眼神也晦暗了幾分,不過他很快又恢複了原狀。
他把手搭在馄饨碗邊緣,手掌隐隐用力,把馄饨推到她面前。
語氣雖平,聽不出什麽情緒,但也還算溫和。
“沒吃早飯吧?快吃吧。”
“你不是最喜歡這家了嗎。”
他的問句語氣平到沒有一絲起伏,更像是在強調。
溫覓搞不明白。
為什麽他還能裝的這麽平靜。
以前就是被他這副永遠冷靜永遠理智的樣子給騙了,後面才發現,那都是他的僞裝,所謂的冷靜也不是冷靜,是漠然。
他是魔鬼,他只愛他自己。
她象征性地拿起勺子,舀起一個馄饨,再放下,如此反複,就是不吃。
她盯着熱氣冒得越來越微弱的馄饨,又舀起一個,在碗中攔腰将它斬斷,看着它的肉餡破皮而出混入湯汁裏,語氣忽然發狠,
“你真的不記得了嗎?我以前是喜歡,可是我現在只想把它扣在你腦袋上。”
空氣又是一瞬間的停滞。
出乎意料的是,周尋聽了她的話,愣了幾秒後,居然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
跟屁蟲李林泉随即也跟着出去了。
溫覓盯着他的背影,還有點好奇,這就走了?不像是他的風格呢。
她怎麽感覺還沒罵夠。
溫覓看見桌子上那兩碗馄饨就不爽,轉頭就扔進了廚房的垃圾桶裏。
盯着垃圾桶裏的馄饨,她越想越不明白。
為什麽。
為什麽他可以裝成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啊。
就單單是這一碗馄饨,就能折射出以前的他有多麽變态。
那時候,有天早上,溫覓路過那家馄饨店,突發奇想進去試了試,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了。
周尋便每天派人送到家裏,每次都是酸辣味的,每次都是标準的十五個,多一個少一個都不行,斷一天也不行。
直到溫覓吃煩了吃到想吐了,他依舊天天給她點,她不樂意吃,他還會捧着她的臉,一個個地喂她吃。
有一次溫覓吃到眼泛淚光,實在是氣急,推了一把他手裏的馄饨,湯汁溢出來點濺到他手背上,可能是太燙了,他手背上立馬泛起一縷紅,攀延在他凸起的青筋上。
他也不惱,面色依舊倦淡,扯出一張紙巾來輕輕擦拭掉自己手背上的湯汁,但是聲音有些陰沉。
聽着讓人害怕。
然後他又捧起她的臉,舀起一個馄饨放在她的嘴邊,笑得詭異,
“覓覓,為什麽不吃?”
“你知道的,我不希望你改變,更不喜歡。”
“記住了?”
記憶中的溫覓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記得那勺子上的湯汁滴落下來,在她的大腿上綻開。
連帶着現在,将她的意識燙醒了。
她籠回神,覺得自己的手背有點發燙,低頭一看才發現是自己杯子沒有握緊,熱水漾出來一些,有幾滴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差不多的,與記憶重合了。
...
店外。
周尋剛剛在坐在車子後座,表情有絲絲的不悅。
坐在駕駛座的李林泉握緊方向盤,已經做好了迎接狂風暴雨的準備。
“周總...那個...”
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來半句話,周尋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你不是說她最愛吃這家的馄饨了嗎?”
李林泉有苦說不出,
“确實是啊,周總,”
說着他還拿出一個平板,
“這裏面有以前我幫您整理的備忘錄啊,裏面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您親自說的。”
周尋接過平板,看到上面确實有這樣的一條。
他将平板擱在一邊,又沉下聲質問,
“那還有,”
“你不是說她很愛我,這些年一直忘不了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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