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失憶

失憶

李林泉覺得自己這工資拿得真不容易，每天都在生死邊緣徘徊，最終什麽樣的命運全取決于自己說了什麽話。

“那個...周總...”

李林泉實在是為難。

他當時那麽說不是為了自保嗎，要是他把實話都說出來，說他周尋是個大魔鬼，溫覓恨他恨到不行，那當時溫小姐又不在場，遭殃的不就是他了嗎？

氣氛有點奇怪，李林泉不知道該怎麽圓謊，稀裏糊塗地說了一句，

“這可能是...溫小姐表達愛意的方式？”

後排的周尋一直盯着手機，眉眼冷然，似乎是覺得他這個說法很荒謬，冷笑出聲，

“那她表達愛意的方式很別致。”

李林泉也跟着笑了一聲，內心活動卻是很豐富：

誰都沒有您別致，當初談個戀愛把人溫小姐逼得恨不得連夜扛着飛機跑，人家好不容易逃跑後，您這不知道是跟溫小姐生氣還是跟自己生氣，一氣上頭把自己腦袋撞開瓢兒了，在醫院醒過來還上演了一場《一起來看流星雨之慕容周尋失憶了》。

誰能趕得上您別致。

不過這些話李林泉肯定只敢自己憋在心裏，他從後視鏡裏觀察了一下這位祖宗的臉色，還算正常，于是試探性地開口問了一句，

“周總，要不然我去幫您問問？”

李林泉看到周尋緩緩點了點頭。

...

看見李林泉又折回，溫覓還是有點驚訝的。

“東西忘拿了？”

溫覓只是象征性地問了這句話，因為她記得剛剛兩人沒拿什麽東西出來。

當然，除了那兩碗馄饨。

李林泉臉上還是一副誰也不得罪的笑容，笑得臉上的褶子都擠了出來。他上來也不直接說明來意，反而是扯了些有的沒的，惹得溫覓一陣不耐煩。

“你有什麽事直接說行不行？”

李林泉這才勉強收了收臉上的笑，擺出一副要開始講正事的樣子，

“既然溫小姐都這樣說了，那我有什麽也就直接說了...”

溫覓就盯着他看他能憋出個什麽東西來，結果老半天了，半句話沒聽到，卻領略到了他的五官的靈活程度。

這幾分鐘裏，他光是眉毛，都扭出了幾種不同的形狀。

要不是她曾經親眼見識過他和周尋在各種大風大浪前配合得有多天.衣無縫，溫覓都會懷疑就李林泉這語言組織能力，怕是走後門才當上了周尋的特助。

李林泉最終還是沒正經到底，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哎呀，就這麽跟你說吧，周總他，腦子出了點毛病。”

溫覓先微怔，然後忍不住笑了一聲。

“他不一直不正常嗎？”

“不不不，”李林泉連忙擺手，“不是那個意思，是周總失憶了...”

失憶…了？

昨天那種情形，她想了很多種周尋為什麽記不起她的情況，都沒有往失憶這方面想。

溫覓定在原地，一股不知名的情緒鋪天蓋地地襲來，似岩漿般湧進四肢百骸，愈滾愈烈。

居然失憶了。

溫覓自己都形容不出來她現在是什麽感覺，唯一能說得上來的，就是覺得太諷刺。

以前她那麽求着周尋放她走，忘了她，哪一次他不是冷着臉叫她死了這條心？

可她好不容易逃走後，他卻失憶了。

已經過去了三年，對于兩人之間的拉扯，溫覓已經沒有那麽強的勝負欲了，在心裏消化了一會兒，最終也只是得出一個不鹹不淡的結論：

太戲劇化了。

她承認，剛剛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瞬間，她是震驚的，可是沉下來後，更像是一個旁觀者在看戲。

“失憶了？”

“那關我什麽事，找我幹嘛？”

溫覓看過的狗血電視劇都是把現在進行時的對象忘了，然後錯把女配當女主給愛上了，沒見過誰還惦記着分手幾年的前女友啊，怎麽地還要回憶一下過去的幸福...不，陰間時光嗎？

再說了，這周尋的突然出現，對溫覓來說，相當于詐屍，甚至程度更深。

“不是，這個事說來話長...”

溫覓沒有耐心，更沒有意願來聽他說來話長，她擺了擺手，皺眉，

“你要麽長話短說，要麽不說。”

李林泉被她這句話給堵住，他定眼看着溫覓，總覺得眼前這個溫覓，和三年前那個溫覓，有些不一樣了，但是如果要讓他說出哪裏不一樣，他也是無法形容到位的。

也不知道是他太詞窮，還是自己不是戲中人，看不透。

溫覓看出了李林泉試圖組織語言來複述整個事件，但是從他窘迫的表情和僵硬的肢體動作，溫覓猜，他大概是講不出來的。

像個失語症患者。

“實在不行的話，你把我當成談判對象吧，你試着帶入那個情景試試？”

她的這個提議是徹底點醒了李林泉，李林泉馬上把溫覓想象成前幾天的那個很難搞的合作方Lucy，一通輸出，有條不紊，跟先前那個磕磕巴巴憋不出來幾個字的人完全不一樣。

等他說完，溫覓沉默許久，一直盯着地板，腦子裏想的不是事情怎會如此狗血，而是在想重新裝修店面的時候應該把地板換成法式魚骨拼。

“溫小姐？”

李林泉見溫覓在出神，還以為她是正處于對周總失憶這件事的巨大震撼之中，補充了一句，

“其實吧，我們開始知道周總失憶的消息，也是很震驚，但是呢，三年過去了，周總除了和您的那...其他的恢複得也差不多了...”

溫覓的眼神還聚焦在地板上。

就剛剛的那兒一會兒時間，她突然又改了主意，又覺得魚骨拼不怎麽好看了，要不要試試最近又火起來的水磨石？

“溫小姐？”

李林泉又提醒了她一聲。

溫覓這才回過神來，看着李林泉，臉上看起來很是疑惑，

“不好意思，你讓我再想想你剛剛說了什麽。”

李林泉笑而不語。

這是還沒消化掉這個事實吧，其實也挺正常的，畢竟他們當時兩個鬧得...

李林泉這樣想。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溫覓其實沒有多在意他剛剛講的那些事，她就像是在聽家裏人講那些巷頭巷尾的八卦一般，一只耳朵在聽，另一只耳朵卻處于待機狀态。

她在腦子裏慢慢拼湊出李林泉剛剛說過的話，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李林泉複訴一般，将他說的事重複了一遍，

“所以你是說，三年前和我分開後不久，他出了車禍，失憶了，然後這三年間都沒想起我來，但是前段時間突然想起有我這麽個人的存在，但也僅限于此，他不記得我是誰了，不記得我的名字，不記得我的長相，更不記得那些細節？”

“但是呢他又非要把這個人找出來，想要知道過去的記憶？”

“然後你的意思是，不能讓他知道過去那些事，怕他再次發瘋。但是呢他找不到這個人也要發瘋。所以你就想讓我幫着演一出戲，重新回到他身邊，想辦法讓他自然地厭倦我，放棄我，這樣大家都好？”

李林泉忙着點頭，

“溫小姐的理解能力可真好。”

“那這樣跟我不就沒關系了。”

溫覓冷冷的一句，讓李林泉很是意外。

這不是他想象中的回答。

“你随便給他找個人不就行了，找我幹什麽？”

她說完，李林泉臉上有一閃而過的無奈，看起來不像是裝的。

“嗨呀，溫小姐，你說的這些，我們怎麽可能沒有想到過呢。”

“你們當時什麽樣，我是最清楚的，所以我如果有辦法我肯定不會來找你的。”

李林泉真的是很無奈，當時，他算是最清楚兩人之間發生過什麽事的人了，周總那樣的人偏偏又看上了溫小姐這種鋼鐵女戰士，最後的那段時間裏，李林泉是真的擔心兩人會鬧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來。

如果不是真的找不到替代，他是不可能會找到溫覓本人的，畢竟這樣風險太大，他也怕自己擔待不起。

“我們當然是找過其他人，還是專業演員，演員事先做了很多功課，沒有任何問題，可是當她站在周總面前的時候，周總只瞟了一眼，就說了一句‘不是她’。”

“那一次之後我被周總罰了年獎，我都沒想到要找你，而是铤而走險又找了一個，然而還是一樣的結果，他就說不是她。”

“直到昨天，他見到你，說的話就變成了‘你确定是她？’，你看，這就不一樣了...”

溫覓聽完，冷笑一聲，覺得很是荒唐。

“有趣。”

“還真當自己是霸總文學照進現實呢。”

李林泉尬笑兩聲，為了盡量讓溫覓保持心情愉悅，還冒險說了一句，

“也許是吧，你想，那腦子撞過的人，多少是有點不正常...”

他在心裏對自家老板說了一萬個對不起。

溫覓把視線移至窗外，看到那輛車依舊停在那裏，玻璃上應該是貼了防窺膜，從這兒看過去，只能看見黑的一片。

溫覓也不想去猜此時的周尋在車上坐着，看着他們這邊，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她不在意了。

雖然一開始聽到，他失憶了的消息，還是很震驚，但那也不奇怪，哪怕是聽到某個不太熟高中同學失憶了，她也會震驚一會兒，畢竟，她覺得那像是電視劇裏才能看到的情節。

而從剛剛她會出神，像聽八卦一般，她就知道，她是真的不在意了。

這算是這兩天以來，她得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她緩緩收回眼神，刻意放慢了語速，

“所以，你的意思是，非我不可？”

李林泉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點頭，

“我還想誇一遍溫小姐，你的領悟能力實在是太強了，不用我說明白就知道了。”

溫覓笑出聲來。

“李林泉，你對他是真的衷心嗎？難道你就不怕我把他怎樣，我們一個進警察局，一個進醫院？”

“這...”

“要是我不答應呢，他會怎樣？”

李林泉看了眼窗外，等他重新和溫覓對視時，語氣突然變得嚴肅許多。

“溫小姐，他現在已經知道你的存在了，以你對周總的了解，應該比我更清楚，如果不在他恢複記憶之前封鎖住那段記憶，他可能會怎樣吧。”

李林泉看見溫覓明顯有要發火的趨勢，趕緊變回之前那個笑嘻嘻的樣子，

“溫小姐，我們周總，失憶後還是變了很多的，他都會主動給我延長假期了呢。你放心，有我幫你把關，絕對不會再發生之前那些事...”

聽他說到這裏，溫覓已經徹底沒有了耐心，開始趕李林泉走，并說自己不會答應的。

李林泉在被溫覓往外面推的時候，向她手裏塞了一張名片。

周尋的名片。

溫覓看了下那串數字，勉強地與記憶中的比對了一下，他好像換過電話號碼。

可是，那和她又有什麽關系呢，她把那張名片扔到一邊，再擡頭之時，看到了那個人，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站在了開放櫥窗邊。

那張臉，這些年好像沒什麽變化，所以對她來說還是再熟悉不過了。

只是，他的眼神和表情好像不一樣了。

不再似以前那般不加任何克制的熱烈與纏綿，像埋着一團火，不知道什麽就會撲向她。

現在的他是雙眸放空，一會兒又變得晦暗不明，看着她的樣子像是在努力辨認一個似曾相識的陌生人。

溫覓收回心緒，第一反應就是拿過自動窗簾的遙控器，按了關閉鍵。

窗簾緩緩向中間收攏，那張臉也就跟着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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