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交談

交談

周尋發出這條消息後，把李林泉的手機扔在一邊，手支着額頭，閉目養神。

車窗被開了一半，昏頹的天光透進來，把他的輪廓勾得有幾分不真切，透着寒意。

李林泉看着周尋正眯眼休息，想把窗子關上，怕光擾到他。

周尋卻在這個時候睜眼了。

他開門下了車，手機被孤零零地留在後座，屏幕黑着，靜悄悄的，沒有一點會亮的跡象。

李林泉看他走到街邊，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煙和打火機，點燃後夾在指間，徐徐煙氣升騰，與渾濁的天色混為一體。

只有煙頭跳動的一點火星有溫感。

李林泉有些感嘆。

周總是個很自律的人，自從車禍後，就慢慢地戒掉了煙，李林泉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摸煙了。

看來溫小姐的事，對于周總來說，是比在商界厮殺困難上一百倍的事。

李林泉也沒下車去阻止他，坐在車上等他。

他靠在車窗上打盹的時候，後面的手機連着震動了好幾下，在安靜狹小的車內回蕩。

李林泉連忙伸手撈過手機，看到發來消息的是溫覓，趕緊開門下車，拿着手機向周尋跑去。

“周總！”

周尋聽到聲音後，轉過身，隔着煙霧，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指間的煙已經快要燃到盡頭，煙霧彌散幹淨時，露出了他淩厲的眉眼。

他冷冽的嗓音被卷入風中，更顯低沉，

“怎麽了？”

李林泉在他面前站定，把手機遞給他，

“溫小姐回消息了。”

周尋的視線落在手機上，沒說話，只是接過來。

他右手夾着的煙，煙灰積了一截，被風吹得七零八落，而不是被他彈掉的。

顯然，他已經忘掉這根煙的存在了。

因為溫覓的消息。

[溫覓：今晚八點。]

[溫覓：Thorns]

[溫覓：去那裏等我。]

溫覓的消息零碎連不成句子，像是給他多打一個字，都是浪費。

他自嘲地笑笑。

...

雖然距離八點還有一段時間，但周尋還是讓司機往Thorns開。

李林泉到了點還自願留下來加班，賴在副駕上，說要護送周總去。

周尋不想搭理他。

他的視線始終落在窗外，只能從鏡子裏看到他一個側臉，線條利落硬朗。

“周總，我說溫小姐心裏面是有你的吧，你看她都還記得這家餐廳，還主動提議要去，說不定是想和您敘舊呢。”

周尋的視線收了回來，鎖着眉，凝眸，語氣有些不悅，

“你看過我的消息了？”

李林泉嘴角僵住。

他很想提醒周總，這是他的手機他的賬號。

可惜他不敢。

很明顯，周總也很快地反應過來了。

他朝李林泉擡擡下巴，

“你的這個手機，暫時在我這兒留幾天。”

李林泉愣了幾秒，最終遲鈍地點點頭。

留在他那兒倒是沒什麽，這個手機本來就是備用機，沒有他個人的東西。因為溫小姐之前把他原來的號拉黑了，他為了方便聯系她才用的備用機。

就是...還有些聊天記錄，還沒删，但是也只有幾條了，應該看不出來什麽吧？

...

還好周尋坐在車上的時候，并沒有去看手機。

手機也一直靜悄悄的，沒有消息進來。

...

到達Thorns的時候，不過才七點左右。

周尋一進入店裏，就有店員迎上來，他不記得對方，但是對方明顯很熟悉他，笑臉相迎，

“周先生您來了。”

“還是以前那個位置嗎？”

周尋漠然地點頭。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以前的位置是哪一個。

服務員把他引到了最裏面靠窗的一處。

這的環境很清幽，光線微弱暈黃，刻意營造出了一種昏昧的氛圍。

周尋擡腕看了看表。

還有四十五分鐘。

他視線在四周繞了一圈。

聽說，這是以前他和溫覓約會常來的地方。

他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

他視線轉至對面的空位置，試圖去想象三年前留着短發的溫覓坐在他對面的情形。

可是最後他發現自己更想知道，

那時的他，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

七點五十九。

溫覓走進Thorns。

她剛走進就有服務員迎了上來，沒等她自訴來意，服務員就微笑着先開口了，

“周先生已經在裏面等您了，我帶您過去。”

說完她轉身，走在前面帶路。

溫覓大腦空了幾秒。

剛剛那個，好像是三年前的那個服務員？

三年了，她還在這裏，并且還記得自己。

因為周尋是個極度偏執加怪異至極，還有各種潔癖的人，無論是生理上的還是心理上的。當時來這家店時，第一次就是這個服務員接待，後面周尋就一直指定這個服務員，不願意更改。

溫覓跟着服務員走。

沒多久腦子裏的記憶被翻了出來。

這條路線很熟悉。

果然，服務員把她引到了以前的那個位置。

周尋坐在那裏，穿着一身裁剪精良的西裝，頭頂昏沉的光影浮蕩，來回切割着他的輪廓。

他掀起眼皮來看她，朝她微擡下巴，示意她坐下。

溫覓坐下，把包放在一邊，直直對上他的視線，

“你要問什麽？”

意料之中的沒有寒暄，和不耐煩。

周尋淡漠地笑笑，拿起菜單，沉下嗓音，

“先點菜吧。”

溫覓表情戲谑，聳了下肩，

“行啊，反正我也還沒吃飯。”

溫覓眼神只一晃，随便在菜單上劃拉了幾個菜，前後不到一分鐘，就把菜單交給了服務員。

這一舉動引起了周尋的注意。

他手裏的菜單将翻未翻，擡起視線，落在溫覓身上。

溫覓将他眸子裏的疑惑看得清清楚楚。

她勾起唇笑笑，伸手拿過周尋的菜單，同樣也是劃拉幾下，告訴服務員需要點什麽。

等服務員走後，溫覓才緩緩開口，

“差點忘了，你失憶了。”

“可是我沒有啊，以前每次你都只點一樣的菜，并且也只讓我點一樣的菜，我怎麽可能會忘了呢。”

“是吧，周總？”

溫覓說完，笑笑，呷了口酒後，慢悠悠地晃着杯子。

瑩潤的手指，沒有做美甲，蔥白的指尖，和紅酒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周尋盯着她手裏的紅酒。

燈影在她的酒杯裏一沉一淺，莫名有股吸力，讓人暈眩。

溫覓見他不說話，便自顧自地又說了起來，

“看我多為周總着想，以前咱倆約會，除了你的辦公室還有你的別墅，就是這家餐廳了，我覺得還是在讓你熟悉并且安心的地方和你敘舊比較好。”

“畢竟萬一換個地方，讓您高貴的身體感到不适，我可負不起這個責任。”

溫覓知道自己的語氣有點陰陽怪氣。

可是，她很爽，身心舒暢。

“哦，有一點忘記了，之前周總都是包場，可是我這腦袋吧，确實沒想起來，沒有提醒周總，那就只有委屈一下周總了。”

“周總不介意吧？”

周尋看着她，始終不能把她和照片上的那個人重合。

餐廳裏暖氣充足，溫覓這會兒是脫掉了大衣的，只穿着裏面的黑絲絨裙子，搭配紅唇，明豔動人。頸間的項鏈剛好落到鎖骨處，像綴了一顆星。

周尋轉了一下酒杯，沉眸，習慣性地看了一下腕間的表，然後對上她的眼神，

“溫覓，”

“說夠了嗎？”

溫覓皺眉，看着他這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更是不舒坦，

“你不要拿對李林泉說話的語氣對我說話，我不是你的員工。”

周尋笑笑。

“那請問溫小姐，你說夠了嗎？我可以說話了嗎？”

“你說啊。”

周尋把視線移至窗外。

窗外是一片江景，但江岸沒有那些常見的彩燈，只有稀疏的幾盞燈，暗淡又靜谧。

“我想問你一些問題。”

“如果你覺得不想回答，你可以選擇不回答。”

溫覓托腮看他，看上去沒有什麽興致。

“失憶後變得這麽善解人意了？”

“你想問的，無非就是我們過去的關系嘛。”

周尋搖頭。

“你覺得從你的态度裏，我還看不出來嗎？”

“溫覓，我只是失憶了。”

“不要把我當傻子。”

溫覓怔住幾秒。

因為，周尋說這話的時候，視線分明柔了幾分，雖然很快就恢複了原狀。

但至少是有了起伏。

比起之前那個像機器一樣生活的周尋，多少有點變化。

難道失憶真的會讓人性情大變？

但這還不足以讓她産生和解的想法。

還差得太遠太遠。

“你說的是。”

“那你要問什麽，問吧。”

周尋緩慢地開口，聲線低沉，

“我們當初為什麽分開？”

溫覓準備去拿酒杯的手頓了一下，在原處空停幾秒後，被她狀似無意地收回。

她尾音收得冷峭，

“你能先回答我，你為什麽對過去的事這麽執着？”

周尋面無表情，

“你不需要知道。”

溫覓冷笑，

“那我也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你也不會想知道的。”

“也沒必要知道，就讓它過去，對你我都好。”

周尋輕敲了下杯壁，沒沉默太久，扯了下唇角，若有似無地點頭，

“好，那換一個話題。”

“我們怎麽認識的？”

他不帶任何起伏的聲線，卻讓溫覓指尖輕顫了一下。

這下，換她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