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相冊

相冊

欣欣跳起來喊住她，雲婆婆親手做了一籃子的竹筒粽，每個人都有份兒，她舉着手裏的美食晃了晃，“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哦。”

衆人的視線投了過來，林夏惜也不好推辭，只好慢吞吞走過去，挨着葛曉靜坐下。

和平日一樣，不說話，當個傾聽者。

倘若她一開始就是這飯桌上的沉默者，怕是沒人會注意她。

此刻她突兀地加進來，就很難不被注意到，而且也難免有人怕她尴尬，總是要搭上兩句話。

曹飛就是其中之一，他看着她問：“诶，你叫林……？”

“林夏惜。”她回。

又補充，“森林的林，夏天的夏，珍惜的惜。”

不怪他問，雖是這麽多天了，林夏惜也不是每個人都打交道。

曹飛是許一舟那住宅屋的男生，平時沒怎麽接觸。

他“哦”了句，說：“名字還挺好聽的。”

林夏惜：“謝謝。”

一來一回簡短的社交禮儀已結束，曹飛沒再說什麽，話頭被錢茂接過。

“那你是怎麽來這地兒的？”錢茂吃個粽子吃得滿嘴油，一個還沒吃完手上又去抓了一個新的，“你也是沒了工作後才來這兒的嗎？”

“……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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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惜被粽肉嗆住。

她正欲起身去廚房倒杯水來喝，身後有燒烤架置地的聲音，一杯葡萄汁恰好從身後遞了過來。

“謝謝。”她沒多想低頭接過，重新坐下，抿了口葡萄汁。

鮮榨的，酸酸甜甜的，是她喜歡的味道。

葛曉靜嫌棄地看了錢茂一眼：“見人就問，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因為飯量太大老板伺候不起才被辭退的。”

大家哈哈笑，錢茂的“戰績”他們顯然都知道。

林夏惜也跟着笑了下，緩過氣來，才低聲道：“我是來散心的。”

沒有正面回答錢茂的問題。

“我也是來散心的。”葛曉靜說，她想到了什麽，轉過來問她，“難不成，你也是被家裏人相親逼得太緊了？”

“那倒不是，還沒到年紀呢。”

意識到說錯話了，林夏惜擺手，“哦，我不是說你年紀……”

“哎，沒事。”葛曉靜揮了揮手，全然不在意，“本來我就是這裏面的大姐大了，正常正常，我還說我找到了同類呢。”

林夏惜笑了笑，開玩笑道：“不過等我今年25歲生日過了，估計也就快了。”

這話不過是為方才她說的話找補罷了。

家裏人逼着相親？

他們怕是連她有沒有談過戀愛，有沒有喜歡的人都不曾知曉吧……

葛曉靜就跟能聽見她心聲似的：“那你有沒有談過戀愛，有沒有喜歡的人？”

？

要不是确定自己剛剛沒開口說話，林夏惜都快懷疑自己是把心裏話吐了出來。

喜歡的人……以前倒是有。

不過，“這個人”現在還能只被劃分到以前嗎？

林夏惜壓下這個疑問。

就在她想着該怎麽回答時，欣欣手裏的竹簽子一轉，指向了她，搶先回答：“她有！林夏惜她有！還說比周哥哥好一千倍一萬倍，我才不信呢。”

“……”

因為欣欣提到了周予北，林夏惜掃了一眼，她們圍坐的這個圈裏，周予北不在。

去哪兒了？

她正想回頭看，一股香味飄來，一盤剛烤好的燒烤被擺在了中間。

牛肉、羊肉、鱿魚、蝦丸、土豆片、茄子……蔬菜和肉食應有盡有。

頭頂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你們還要吃什麽？”

林夏惜仰頭看去，眼前是周予北清晰的下颚線，原來在後面烤燒烤的是他。

那方才遞給自己葡萄汁的也是他咯？

林夏惜握着杯身的手不禁緊了緊。

“雞腿！我要吃烤雞腿！”欣欣舉起手裏的竹簽呼喊。

周予北摸了摸她的頭，折返回燒烤架前。

風向發生轉變，一股濃煙飄過鼻尖，林夏惜低下頭捂住口鼻，克制地咳了咳。

大家忙着拿燒烤盤裏的美食無人注意，等林夏惜不再被濃煙嗆鼻後，她擡起頭繼續吃手裏的竹筒粽。

然而一擡眼，只見周予北已經站在了對面遠處的一棵樹下，她回過頭，身後果然已經連人帶架的都轉移了。

？

他什麽時候過去的？

只要他在，林夏惜的注意力就很難移開，只見周予北單手掀開燒烤架，往裏加木炭，然後生火、串雞腿、刷油、翻面……

又是這樣自然熟練的動作。

林夏惜一直都覺得，周予北哪怕什麽都不做就是站那兒就很吸引人，但最讓人移不開眼的還是他專注的模樣。

所有再難的東西在他手中，都像變成了化學實驗室裏那一場場臺上演示一樣，又輕松又抓人眼球。

凝神之際，手臂被人用竹簽戳了戳：“騙子夏惜。”

林夏惜才收回視線，把最後一口粽子肉吞進去，回嗆道：“愛信不信。”

許一舟瞧着她，手抵着下巴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我懂了。”

這名花有主了，當然介意坐他後座了。

林夏惜給了他一個莫名的眼神，不懂他在說什麽。葛曉靜咬了一顆魚丸繼續問，“不見面不會想嗎？我都沒見你打電話打視頻什麽的。”

這題有點超綱了。

“假的吧，假的。”欣欣戳着她一字一句道，“騙、子、夏、惜。”

林夏惜一掌拍開她手裏的竹簽：“你又知道了哦。”

“你個小屁孩，你懂什麽。”

她揉着被戳痛的手臂，眼都不眨地回，“我晚上在房間打不行啊。”

欣欣哼了一聲，坐了回去。

恰在此時，周予北端了盤烤雞腿折返，在欣欣一旁的空位坐下。

烤雞腿香味撲鼻，衆人的注意力得以轉移，這個話題也沒再繼續。

大家都專心品嘗起了美食，紛紛贊不絕口，尤其葛曉靜盛贊，她誇張地捂着嘴，“天哪，周予北，你也太全能了吧。”

“又會烤燒烤，又會照顧人，還能修房屋，開拖拉機，各種雜七雜八的都能來，最重要的是——”

她掰着手指細數，說到這，還有些不好意思，“長得還這麽帥，簡直萬裏挑一。”

葛曉靜狂放地哈哈笑了起來，那笑聲逗得大家也跟着笑。

最後她“哎呀”一聲，一拍大腿，那表情別提有多惋惜了，“我相親的時候怎麽沒碰上你這款，那不一錘定音。”

周予北不置可否，笑了笑，并未對這樣的稱贊感到不好意思。

像是早已習以為常，也沒有顯露出任何甚至是一點點“就是這麽優秀沒有辦法”的迷之自信。

哪怕他完全有這個資本。

許一舟挑了挑眉，暗示：“你可以試試哦。”

大家“哦”了一聲，都聽出了這裏面的意思。

林夏惜當然也聽出來了。

“你還是單身啊！”捅破這個答案的是另外一個女生，童彤，性格開朗，比較大大咧咧。

語氣滿是不可置信，“我的媽呀，你這要求得是有多高，才會找不到女朋友啊。”

葛曉靜反駁：“不一定是找不到，萬一人家壓根沒想找呢。”

前者覺得有道理，兩人把視線投向當事人，期待得到真正的答案。

周予北沒肯定，也沒否定，還聳肩笑了下，側過身從背後拿了瓶汽水過來，扣開拉環喝了一口。

仿佛在談論的是他人的八卦，而不是自己的感情私事。

林夏惜低下頭假裝專心地挑着燒烤盤裏的美食，耳朵卻恨不得高高豎起，一字不漏地聽他們的對話。

“曉靜姐說得有道理，不過據我的經驗，這種情況……”另外一個戴眼鏡的女生一副“不言而喻”的樣子推了推鏡框，說道：

“要麽就是受了情傷，有段刻骨銘心的感情，要麽就是心裏有個愛而不得的人。”

“俗稱白月光。”

葛曉靜點頭：“也有可能是朱砂痣。”

錢茂不認同：“你們女生就是愛誇大描寫，什麽白月光，朱砂痣，我還蚊子血呢。”

童彤：“這位少年，你又有什麽故事？”

葛曉靜一嗤：“他那樣子能有什麽故事啊，一看就是跟着女神屁股後面追，還被一腳踢開的那種。”

葛曉靜和錢茂是最早加入義工團的，很早就認識了，比較熟，開起玩笑來一點兒不留情面，見血封喉。

“哈哈哈……”

衆人笑了起來。

錢茂：“我靠，哥也是有人追的。”

葛曉靜：“誰看得上你啊。”

曹飛：“就是。”

錢茂：“嘿，你還說我，你個死程序猿，四方鏡兒。”

全場戴眼鏡的人都作勢撸起了袖子，一副要幹一場的架勢，就連平日裏最斯文安靜的丁渲，也跟着擺起架。

……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場面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許一舟手臂碰了下一旁引起話題又一句不說的周予北，周予北看過來，一副“？跟我有什麽關系”。

許一舟指責：“還不是你引起的。”

一圈人中，一句不說的除了制造起話題的周予北，還有就是那位半個身子勾下去，挑選了大半天吃什麽燒烤的人。

白月光？

林夏惜腦海裏出現了一個女生，明豔動人，舞姿翩翩。

當年在迎新舞臺上，一支芭蕾舞驚豔了衆人，迅速替換掉上一屆校花，成為了男生們心目中的女神。

在高中三年，都少不了追求者。

而大家也都知道，這位女神最後給周予北表白了。

可謂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侶。

如果真的是那個女生的話，成為白月光般的存在簡直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了。

林夏惜垂下眼眸。

意識到自己維持這個動作太久了，她心虛地看了眼四周，幸好大家還在唇槍舌戰，沒人注意到。

林夏惜挑了串土豆片直起身，土豆片上撒滿了辣椒粉，她卻食之無味。

衆人說得口幹舌燥，有人提議想吃西瓜，解解膩。

整整吃了兩片土豆，舌尖上的辣感才後知後覺襲來，辣得她臉都皺成了一團。

“我去吧。”林夏惜放下東西站了起來，也順便逃離了這個地方。

-

廚房。

荷包裏的手機傳來一聲震動，林夏惜摸了出來，是江可可發的。

江可可：【你猜今天我家可樂大人從床底下扒拉出了什麽？】

“可樂”是她家的貓，一只灰白色的短腿貓。

這只貓還是林夏惜和她一起去挑選的，她記得那天是周五放學，她們倆背着書包去了學校對面那條街的寵物店。

看到寵物店老板抱出江可可要養的那只貓咪時，林夏惜眼睛都看直了。

瞧她直勾勾盯着那樣，江可可還跟她說，到時她也養一只，就叫“夏天”。

因為夏天與可樂絕配。

林夏惜就笑笑不說話，只有她知道，她永遠都不可能養。

林夏惜在屏幕上敲字：【什麽？】

【江可可】：［圖片］

江可可發來張圖片，是高中的紀念相冊。

她參加完高中聚餐之後，就一直說要把這本相冊找出來看，結果一直沒找到。

江可可：【沒想到被這只肥貓找到了。】

林夏惜：【可樂成精了。】

【江可可】：[圖片][圖片][圖片]……

屏幕那頭一連發了好幾張圖片過來，然後一一點評。

江可可：【我他媽當時好土哦，怎麽還帶這種大紅色的蝴蝶結。】

江可可：【還有這張，夏惜，你看你的臉好水靈哦，紮個丸子頭，眼睛圓圓的，真可愛，真想穿越回去戳一戳。】

林夏惜：【說得好像我現在就不水靈了一樣。】

林夏惜擡手摸了摸自己那張因長期加班熬夜而瘦了一圈的臉。

算了，往事不可追。

江可可：【我靠，這張居然是翟雪兒站在C位，我一直以為是我來着。】

看到屏幕上這句話，林夏惜一愣，視線落在她引用的那張圖片上。

手一戳，點了進去。

是當年迎新舞會結束後的大合照。

剛才還在想着這事呢。

林夏惜輕哂，江可可是知道怎麽精準紮心的。

低頭盯着這張圖片，林夏惜一眼就看到了中間穿着漂亮芭蕾舞裙的女孩。

她又掃了一圈，想看看自己在哪。

呃……沒找到。

所以說啊，她就是那個丢在人群中平平無奇的林夏惜啊。

正欲退出，倏地，林夏惜的視線停在了照片的右下角，也就是舞臺右邊的角落。

放大。

是他。

周予北。

而且沒有帶入場牌，說明不是提前報名參加來看晚會的觀衆，是後來聽說有翟雪兒跳舞才來的嗎？

想必是了。

迎新晚會是在高一剛開學的第一個月舉行的，而她認識周予北的時候，已經是高一下學期開學了。

沒想到，周予北和翟雪兒這麽早就認識了。

不會就是這次舞臺，兩人才結緣的吧？

“刀在下面。”

冷不丁地一道聲音響起，林夏惜心一跳，手機都滑落到了臺上。

周予北端着盛過燒烤的空盤子立在廚房門口。

林夏惜這才反應過來，她抱着西瓜進來，把西瓜放桌上就一直在跟江可可發消息。

“……哦，好。”

不等她彎腰去拿，周予北已經走了過來，傾身打開櫃子。

林夏惜收回動作，餘光瞥到一旁的手機，江可可的語音電話跳了出來，林夏惜暗道不好，手機剛嗡的響了個開頭，她便迅速戳掉了。

從下面拿出刀，周予北拿過她面前的西瓜，低頭自顧自劃了起來，熟練的裝盤。

沒什麽反應。

林夏惜松了口氣，應該沒聽到，也沒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吧。

周予北雖然不記得她了，但不代表他不記得江可可，畢竟那會兒這位可是學校各種活動的“積極分子”。

安靜的夜晚，微妙的氛圍，林夏惜退到一步，自以為未被察覺。

耳邊突然聽到周予北說：“打電話倒也不用避着我。”

“啊？”

林夏惜愣住了。

什麽叫避着他？

周予北沒再說話，林夏惜腦子飛速運轉，想起她怼欣欣時随口說的那句話。

周予北該不會是以為她在和所謂的“男朋友”打電話吧？

“沒、沒有。”反應過來後，林夏惜忙解釋，“我是在跟我朋友聊天。”

她當即就想打開聊天記錄自證下清白，而周予北切西瓜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一副她要給他看他就真看的樣子。

反倒是林夏惜猶豫了。

一想，聊人家白月光，确實算不上什麽光明正大的事。

方才在外面吃燒烤的時候，大家提起，他就緘口不言。

很明顯，不想聊這個話題啊！

更何況，她也不是很想提起這個人，尤其還是在周予北面前。

林夏惜中斷了想要接着說的話。

手機屏幕被按亮也沒有解鎖，過了幾秒又自動熄滅。

視線挪開，林夏惜盯着地上的柴火堆，咬着唇，沉默不語。

周予北将水果刀洗幹淨，放回下面的櫃子裏，端起盤子，回過頭說：

“出來吃西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