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尋星鏡

尋星鏡

最後一棵梧桐樹順利完成。

林夏惜長嘆出一口氣。

直起身，她兩手叉腰，看了一圈。

花了一下午，她和周予北把樹苗栽滿了院子的各個角落。如果存活得好的話，來年秋就能看見一片金燦燦了。

林夏惜捶着彎累的腰，滿意地看着他們一下午辛勤的勞動成果。

看了幾秒，林夏惜掏出手機，點進相機軟件，人往後退，一直退到屏幕裏能拍到全景的滿院梧桐樹。

咔咔拍了好幾張

下次，就能看對比圖了。

林夏惜習慣性點進微信朋友圈，編輯新動态，選好九宮格，在想文案時猶豫了。

她退出編輯界面，上下劃拉，草草浏覽了一遍。

而後，林夏惜退出了微信，鎖屏，把手機重新揣進了荷包裏。

風吹過，聽到背後的腳步聲，林夏惜回頭，正好撞進一道落在她身上的視線。

她的小動作，他都盡收眼底。

林夏惜不自然地別開臉，輕咳一聲。

以為周予北要問什麽，還在找話題準備轉移他注意力時，他已經先出聲：“去吃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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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意那邊早已坐成圈的小夥伴們。

“嗯。”林夏惜擡腳往右邊去。

“左邊。”周予北提醒。

“知道。”

她回頭向他展示已經看不出膚色的十個手指頭，“洗個手。”

-

吃完東西，太陽也下山了，大家坐到了平房背後的山頭休息，因為這裏有草地，躺着更舒服。

一天都在幹活，實在是太累了，站着還沒感覺，一躺下去，一閉上眼睛，林夏惜就睡着了。

等醒來的時候，頭頂的天空漆黑一片，有零星繁星點綴。

林夏惜坐起來，隔着一點距離，周予北就坐在她旁邊，手撐在背後，也在擡頭看天。

林夏惜想起了上次在屋頂上那段不那麽愉快的經歷，嘀咕道：“這才叫正兒八經看星星嘛，哪有上房梁的。”

周予北明顯知道她在說什麽，笑了下，向後倒躺在了草地上，一只手枕着後腦勺，輕聲到有些自言自語。

“小貓不都挺容易上房梁的。”

“？”

什麽小貓不小貓的，林夏惜想起她上次在屋頂上不敢下去，他也說了類似的話。

還有給她做的小木雕。

雖然林夏惜之前确實養過一只小野貓，也曾有過一個小貓吊墜。

但周予北又不知道。

“你又在說什麽奇奇怪怪的話？”林夏惜回過頭，問他。

周予北已經閉上了眼睛，正靜靜感受着山中清風。

“喂。”

不理她。

“喂喂喂——”

林夏惜随手扯了根草，佯裝掃他，“醒醒。”

還是不理她。

林夏惜無趣地把草扔開，過了很久身旁人沒有動靜，她也躺了下去。

她方才睡夠了，現下并沒有睡意，眼一眨一眨地看着夜空，看得有些模糊。

要是有天文望遠鏡就好了，就看得清晰了。

想到這兒，林夏惜不免微微偏過頭去，周予北的睡顏很安靜，草叢裏蟬鳴聲聲，風聲也不小，他一點也沒有受影響。

可能正是因為這樣，林夏惜才敢讓自己完全轉過去，靜靜地欣賞着身旁人的側顏，像是在欣賞一幅畫。

一副精準狙擊她審美的畫。

朦胧月色中，這幅畫作清晰地呈現在她面前。

可真好看。

林夏惜不知不覺伸出手，借着光線在幾寸之上的位置虛虛描摹。

不敢真的觸碰。

周予北閉着的眼睫在眼底拓下一片陰影，往下是高挺的鼻梁，鼻尖在白色的月光照射下清晰可見，皮膚好到宛如沒有瑕疵。

林夏惜卻知道這個鼻尖上有一顆肉眼不易察覺的小痣。

林夏惜想起了那年的學校文化節。

那是南沅高中特有的本校文化，是在高二下學期開學沒多久，四月份的樣子，初春時節。

南沅的文化節挺有意思的，但林夏惜無甚興趣，她不太習慣這種熱鬧的場合，總會有些不自在。

可是頂不住有人非要拉她來玩。

“可可，你自己逛嘛……”

林夏惜像個不能自我行走的木頭，被人推着往前，“我數學作業還沒做完呢。”說着就想溜。

“哎呀，出都出來了，就看看呗。”

江可可拽着她不肯放，“再說了，這種活動不過就是幌子罷了，你以為誰會真的科普，誰又是真的對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感興趣的。”

“還不是借機看看自己想看的人，如果幸運的話，說不定還能搭上話。”

江可可一語點出真相，又反過頭問她。

“難道你沒有？”

“我……”

這個問題把林夏惜給問到了，她怎麽可能沒有，“他……他估計不在吧。”

這種活動高一高二的參與度最高，高三課業重，參加的少之又少。

更不要說她想的那位了。

估計啊此刻要麽就在教室裏做物理競賽題，要麽就在化學實驗室裏做實驗呢。

“難說。”

江可可指着高三那邊的活動區域，“你看那不就有學長學姐展出，人還圍得多嘞，走，咱也去看看。”

江可可指的是學校的三角大道，是所有道路中最為寬敞的，所以基本上是各種校園活動的首選場地。

話落，兩人走上了三角大道。

老遠就能看到兩棵大樹上綁着的文化節橫幅。

橫幅下擺了一排桌子，上面擺放着各式各樣的玩意兒，都是各個班拿出來展示的小東西，或有趣，或單純只是自己喜歡。

有人擺的自己的手工玩具，有人拿出絕版的八十年代糧票，有人穿着漢服展示自己……

花樣很多，人人可圍觀，如果感興趣想了解，那麽也可以讓物件兒的擁有者給自己科普科普，解答疑惑。

沒走幾步，在茫茫人海中，林夏惜一眼就看到了周予北。

心中又驚有喜，他居然也在。

周予北正好站在一棵紫色的樹下，頭頂上方的紫荊花正當時，他低着頭，搗鼓手裏的東西，神情專注。

不想江可可大驚小怪，林夏惜未出聲，還是随意地逛着。

走到他旁邊的十號桌，林夏惜就停了下來，然後跟江可可說她想看看。

江可可看了眼她面前桌上的東西，不解：“你什麽時候對這些老唱片感興趣了？”

十一號桌前圍的人很多，林夏惜和江可可站在外圈。

後者也并沒有注意到裏圈的人，還是陪着林夏惜站定，東張西望沒什麽有意思的，也跟着看起了桌上的老式唱片。

江可可拿起一張有些劃痕的黑膠唱片，瞧見上面刻的字，一字一頓讀：“陸、成、昀。”

想起什麽問道，“這個是不是上次運動會的那個舉旗手？許琪和陳語雯還說過長得還不錯來着。”

“應該吧。”林夏惜随口答道，她的注意力自始至終都在一個人身上。

周予北桌上有着型號不一的望遠鏡模型，位置面前圍了超多學妹。

他旁邊的男生拍了拍他肩膀打趣：“周予北，你展出的怕不是你這張臉吧。”

其它的男生聽完哈哈笑着附和。

“那可不是，咱二班的招牌，是吧，周學長。”

周予北把手裏的那個模型調試好後，遞向對面明顯心思不在上面的學妹：“現在再看看。”

而後推開了肩膀上的那只手，笑着說，“你們可不要打擊學妹們的積極性。”

像是被點名，圍觀群衆立馬移開視線，讨論起手裏的東西，身體力行表現自己的“積極性”。

“行行行。”

蔣辛銘舉手做投降狀，“我看誰對你那些東西感興趣。”

“學妹，你要看一下嗎？”

被江可可拍了拍肩膀，林夏惜才反應過來蔣辛銘是在問她。

擡起頭，發現方才站在她一側，正好遮擋住自己的女生已經不見了。

周予北也随着旁邊男生的視線看過來，放在了她身上。

如同躲在舞臺下黑暗角落裏正在偷窺的人，一束追光打在了她身上暴露位置。

吓得林夏惜手一松，手裏的唱片嘩啦啦散開。

周予北看了眼掉了滿桌的黑膠唱片，收回視線，繼續擺弄自己的東西。

“哦，原來你是在看唱片啊。”

蔣辛銘也注意到了，他擡起手朝遠處招了招，“陸成昀，別打球了，快滾回來，有妹子看上了你那破唱片，快回來展示一下。”

“不——”

沒來得及阻止，男生已經喊出了聲，林夏惜沒再說什麽。

“诶，不過我看你有些眼熟啊。”

蔣辛銘手卡在下巴想了想，想起來了，“哦，你倆是不是上次小賣部我請喝水的那兩個學妹呀。”

江可可點頭：“對啊，蔣學長好記性。”

又看向旁側，“周學長還記得嗎？”

不等他開口，蔣辛銘率先“哇”了一下：“你認識我們啊。”

“當然。”

江可可笑，“誰不知道兩位學長成績好長得又帥，尤其是周學長，簡直是過目不忘啊。”

“是吧，夏惜。”江可可轉過頭看她。

林夏惜尴尬地呵呵笑。

她此刻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在對面人看不到的背後用手扯江可可的衣服。

快別說了你……

江可可還要說什麽，被蔣辛銘打斷。

“來來來，有緣千裏來相會，來看學長這稀奇玩意兒。”

他一把拿走了周予北舉在手裏正給人講解的望遠鏡模型，跟推銷員推銷自家産品似的熱情遞上。

周予北無語，另挑了一個。

避免江可可再啥話都往外抖，林夏惜沒有推辭，連忙接過，裝作很認真的樣子，邊聽蔣辛銘說邊自己把玩。

林夏惜一走，被喊回來的男生就回來了，抓着手裏的球丢到桌邊，看了一圈。

“你有病吧，蔣辛銘，這哪有人？”

說着就要彎腰撿起自己的球，重新飛回球場。

“啪”的一聲，有人拍了下桌子。

“我不是人啊！”

就站在他桌子側邊都會被無視的江可可喊道。

“行。”

男生松開球，敷衍地随手一指，“你要聽什麽？”

“随便。”

江可可也敷衍答道，把手裏刻着他名字的唱片遞過去，“就這黑的吧。”

男生頓了頓，還是接過，放進了桌上一臺小型唱片機裏。

與此同時，一旁的林夏惜大致被科普了手裏的東西。

原來她以為的望遠鏡迷你模型，其實是尋星鏡。

屬于大型天文望遠鏡的配件，架在主望遠鏡鏡筒的上方，可以用來輔助觀測者尋找星體目标。

“你看一下，記住不要對準太陽。”蔣辛銘囑咐她，“可以把十字線對準後面的樹。”

“好。”

林夏惜按他說的做，眯起左眼，右眼放在目鏡觀測口，從蔣辛銘站的位置挪向他後面的紫荊樹。

因為尋星鏡裏的成像是反的，所以她一時也不知道出現在自己視野裏的是什麽，

她手轉動物鏡，調節清晰度。

好像是人的五官。

慢慢放大。

眼睛之後是鼻梁，鼻尖上有一顆極其不易察覺的小痣。

莫不是……

林夏惜倏地放下望遠鏡。

果然，耳邊傳來蔣辛銘的笑聲：“我說學妹，我讓你看樹，你看人幹什麽？”

林夏惜心髒狂跳不止。

剛才的鏡片裏，那雙眼睛好像和她對視了。

他知道她在看他。

林夏惜一下子在原地就站不住了，把東西還給對面，說了句謝謝。

這時，教室打鈴聲響起，林夏惜大腦短路也忘了今天不上課，條件反射拽着還在聽歌的江可可就走了。

小聲道，“可可，回去上課了。”

“上什麽課？诶，我還沒聽完呢……那個，你的唱片……”

林夏惜埋着頭，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好像還隐隐聽到周予北讓旁邊的人，不要随便開玩笑。

蔣辛銘立馬對着她們的背影喊：“學妹，學長不開你玩笑了，快回來啊，學妹——”

意識回籠，模糊的視線凝聚，周圍的景物變得清晰。

皓月當空，林夏惜一擡眼，發現周予北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了，而她的手就停在他鼻梁的上方。

食指指尖輕點在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