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歉意

歉意

周予北是知道怎麽“激起”她的勝負欲的。

小小一個釣魚。

還能難倒她不成？

事實證明，她，林夏惜，讀高中時的班級前三，上班時的業績前三。

一個小小的釣魚，還真就把她難倒了。

林夏惜轉頭看了眼旁邊的許一舟和周予北，一個小時兩人已經釣了好幾條魚上來了。

她撇了撇嘴，收回目光。

還是靠自己吧。

魚竿動了動，林夏惜面露激動，正要收線，肩膀被人拍了拍。

把她吓一跳。

半個小時前下午的日光就把她的衣服烤幹了，但林夏惜還是覺得身上有些不舒服。

正好錢茂也要過來釣魚，衣服就挂在住宅屋門口院子的竹竿上，她就托他拿過來，順手的事。

“謝謝錢茂哥。”

林夏惜回頭接過衣服，還是望着河面感嘆，“哎呀，我的魚……”

錢茂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嘿嘿笑：“一條魚嘛，等會錢茂哥賠給你。”

Advertisement

林夏惜去後面的阿奶家換了件白T，出來就看到三人在岸上坐了一排。

在她換衣服的功夫，錢茂和周予北都釣上了一條魚。

卷死她得了。

林夏惜趕緊過去在自己的位置前坐好，拿好魚竿。

錢茂把他的小桶遞過來，說把魚賠給她，林夏惜看了眼，是一條巴掌大的小魚。

雖然想要，但還是不太想搶人家的勞動成果。

“诶……”

看她沒動，錢茂也伸頭看了一眼，說，“會不會小了點。”

“換我這條吧。”

一旁的周予北冷不丁開口，語氣很淡。林夏惜探頭去看，确實更大更肥美一點。

喲，在那邊涼飕飕看她死活釣不上來一條魚的笑話這麽久，這會兒這麽大方？

周予北側頭跟她對視，唇角有了一點微小的弧度，接道，“好補腦。”

“……”

林夏惜，“不要。”

最後她十分有骨氣地兩人的魚都沒有要。

-

快到下午四點的時候，林夏惜昏昏欲睡。

釣魚果真是個磨人的運動。

久久沒希望就忍不住放棄，一給點甜頭就馬上滿血複活。

比如現在，魚竿又動了，林夏惜屏住呼吸，生怕打草驚蛇，輕輕地扯線，還在動。

看來是搞到真的了。

她一杆子甩了起來，除了甩了她一臉水，魚鈎上魚餌完好無損。

還波及到了其他三人。

許一舟揩了揩臉上的水點：“因為某人，我們被‘報複’了。”

林夏惜尴尬地笑，把手邊的紙扔給他們。

魚竿還在振動，她低下頭，原來是放在腿上的手機進消息了。

林夏惜把魚竿擱在大腿上，拿起手機，一邊解鎖，一邊還是分了絲注意力給水面。

消息是江可可發的，那邊發了張直播截圖過來。

【我靠，這人怎麽瞧着有點像你曾經的男神。】

林夏惜一噎，還沒點進大圖就認出來那片茶葉園了，慢吞吞打字：【……就是他。】

【江可可：我去，好帥。】

【江可可：我之前問你的時候還以為你是有濾鏡嘞。】

她當時問林夏惜她男神樣子變沒變，林夏惜說沒有，還是那麽好看，江可可還有絲懷疑，總覺得是某人的時光濾鏡。

這麽多年，怎麽可能毫無歲月打磨的痕跡？

如今直播生圖擺在這裏，由不得她不信。

江可可又一連發了好幾張截圖過來，林夏惜當時直播的時候為了應彈幕的要求“不擋臉”，全程都勾着頭。

而且她那會兒全心思在想怎麽說廣告詞，并沒有仔細看鏡頭裏的人。

如今，看到那頭發過來的截圖，林夏惜挨個滑動查看，感嘆高糊畫質也擋不住鋪面而來的顏值暴擊。

圖片全部翻完後，她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林夏惜：你還看我們直播間？】

因為林夏惜覺得自己注定搞不成功，也就沒跟江可可提這件事情。

【江可可：什麽直播，我在xx看到的。】

她說的是一個流量比較大的社交軟件平臺。

那邊發了條鏈接過來。

【江可可：就是這個。】

【江可可：原來是直播嗎？】

【江可可：估計是顏值太高了，被人錄屏，轉載出去了。】

林夏惜無奈失笑：【可能吧。】

不過，她有一個疑問。

【林夏惜：你都沒注意到我嗎？】

她在開頭的時候也露了半張臉啊！

不僅江可可沒提，她點進她發過來的鏈接，一條條翻着裏面的評論，也沒有一個人提到她。

都是在感嘆自己身邊怎麽沒有這樣的素人帥哥。

她看完評論，深深嘆了一口氣，退出帖子鏈接，收到了江可可的回複，讓她二次紮心。

【不好意思啊，左下角實在是太帥了，我還真沒注意到你。】

【而且有好幾個版本，我還看到有人把前面的部分剪掉了，百分百欣賞帥哥。】

“……”

前面的部分就是她露臉的部分。

林夏惜覺得自己受到了一萬點的暴擊。

江可可又給她發了好幾個鏈接，來論證她說的事實。

林夏惜雖打字回複：【好了，我的心已經縫縫補補了，不需要再紮了。】

手還是點進了那些鏈接。

大致劃拉着評論，在看到這樣的一條評論時，拇指停住。

【搞什莫，曾經的校園男神怎麽去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種地去了？！濾鏡碎了一地，555~】

林夏惜點進這人的資料，上面挂了她自己的學校，寫着“南沅高中”，比她還低一屆。

那“校園男神”這四個字就不是單純看臉的稱呼了，是真的學妹。

林夏惜放下手機，魚竿早已從腿上滑落到地，她渾然不知，河邊有了動靜，她依舊沒有動。

是啊。

既然江可可能看到，肯定還有其他人也能。

包括但不限于像這位評論的同一所高中的學妹，或者周予北大學的同學，三次元的各種朋友。

周予北平時都不發朋友圈的。

顯然，不想讓人知道他的生活狀态。

而她卻這樣把他的私人生活給“暴露”了出去。

就算“直播”是義工的任務，也不是她一個人的。

但至少确實是落在了她頭上。

林夏惜還在思考着，許一舟的聲音傳來，提醒她：“夏惜，你的魚！”

“哦哦。”

林夏惜連忙回過神，去拉魚竿，還是晚了一步，魚鈎上的魚餌空了，魚也早已逃走。

許一舟安慰她：“沒事，一會兒再釣個大的。”

“嗯。”林夏惜點頭，越過許一舟看向他一旁坐着的周予北。

此刻正神情放松，遠眺水面，魚竿撐在身旁，等待着魚兒們的自投羅網。

林夏惜想，這一次，屬實是給周予北造成困擾了吧。

脾氣再好，情緒十級穩定如他，這次也不見得還能像之前一樣絲毫不怪她。

周予北那邊魚竿動了，他壓下眼尾，等待合适的時機，一眨眼就釣了上來，熟練扔進桶裏。

渾身都是輕松與自信。

哎。

林夏惜收回視線。

全神貫注下的她都釣不到一條魚，更別說如今心事重重的她了。

最後黃昏落下，那三位釣魚高手滿載而歸，林夏惜提着自己的空桶跟着回去。

晚上吃的紅燒魚，很好吃，就是有些辣，林夏惜只吃了一口，轉而吃其他的菜，好像也沒什麽胃口。

喝了碗粉絲湯，林夏惜讪讪放下筷子。

童彤吃完總喜歡去廚房再端一盤小吃當飯後甜點，見她晚上沒吃幾口菜，也給她端了一盤。

房間裏，林夏惜坐在床尾，看着桌上那盤沒動的當地特色小吃，一個念頭閃過。

形随心動，她下床穿好鞋，披了件外套便端着小吃出門，往樓上去。

停在了周予北的房間門口。

思忖片刻，林夏惜敲了敲門。

門打開，看到是她，周予北眼神閃過一絲困惑，問：“有事？”

林夏惜兩手握着瓷碟的一端，擡手示意了下：“給你送點吃的。”

又指了指裏面。

周予北看了眼她手上的小吃，酸辣口的，其實他不怎麽吃得慣，但還是退到了一邊讓她進來。

卧室裏只開了書桌上一盞暖調的夜燈，周予北擡手摸到門口的吊燈開關，打開。

“這是欣欣的玩具車嗎？”

把瓷碟放在桌上，林夏惜掃到了桌面一一攤開的零件，“你在修？”

“嗯。”

周予北走到一旁拿了個幹淨的玻璃杯給她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今天被她踩壞了。”

坐下繼續修理。

林夏惜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看着他一個一個修補。

一抹淡淡的月光從窗臺傾瀉進來，印在紅褐色的木桌上。

房間彌漫着一股剛洗完澡的沐浴清香，周予北低垂着頭，發梢微微濕潤，鼻梁高挺。

鴉青色眼睫輕顫，半遮住晦暗的眼神，投射下一片陰影，他手裏拿着那些零件，神情格外的專注。

又盯得入神了。

林夏惜定了定神，提醒自己今晚來的目的。

她今晚其實是來上門道歉的，只是思緒還沒理清楚，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握着溫熱的水杯喝了一口，林夏惜緩緩開口：“那個直播的事……”

周予北頭也沒擡，低聲道：“沒事。”

？

周予北的回答超出了她的預期。

林夏惜只頓了一秒，她在想，周予北不會以為她說的是“偷拍”這件事吧。

“沒有……我不是說那個……我說的是……”

“我知道。”

他的回答再次超出了她的預期。

“你知道？”

林夏惜不太敢相信他們說的是一件事，不然他怎麽提都沒提過。

沒找到機會？

這也不可能，他們今天還釣了一下午的魚呢。

按江可可發給她的鏈接裏發布的時間，視頻都發了有一天了。

而且，要不是她這主動上樓來問他，看樣子，他還不打算說？

林夏惜盯着他半晌，可能是目光過于用力，周予北終于從零件裏擡起頭，側頭看過來：“你不是說的視頻嗎？”

“啊……對對對。”

林夏惜睫毛狂眨，又狂喝水來掩蓋心虛。

在她灌水的功夫，周予北已經轉了回去。

林夏惜頓了頓，問：“那有誰……”

“誰來問……”

她有些語無倫次，整理了好幾遍措辭才問出口。

“你有、有收到別人的消息嗎？”

“收到了。”

周予北點頭。

哦。

收到了。

語氣好淡定。

林夏惜反而不淡定了。

為什麽？

為什麽這麽雲淡風輕。

不會覺得很困擾嗎？

被同學知道，周予北又不像是會解釋的人，可能還會有人誤解。

各種各樣的誤解都會有。

可是，看他這個樣子，好像一點都在意诶。

林夏惜想起她那天拍梧桐樹，想發個朋友圈紀念一下，結果看着列表裏的好友發着自己的生活日常、工作吐槽。

他們都過着“正常”的生活。

而她沒有。

這是她的秘密，她也在意別人的評價。

所以林夏惜怕被人知道，怕人來問。

林夏惜張了張嘴，又抿緊唇，周予北始終專注，沒注意到身旁人好幾次的欲言又止。

“叮”的一聲，桌上的手機屏幕亮了，周予北的。

林夏惜徹底壓下想說的欲望。

而周予北也把注意力從手上移開，往旁掃了一眼。

林夏惜只是怕無意間又和他視線相碰，讓他看到她在看他，便将眼神随意瞧向別處。

這一瞥，就瞥到了他亮起的手機屏幕。

視線也因此定住。

屏幕上挂着一條短信消息——

【你最近過得好嗎？】

還沒來得及看清發信人，屏幕就熄了。

一個猜想在腦海裏延伸。

林夏惜告訴自己，別瞎想。

屏幕熄滅之後又立馬點亮，這次是電話。

那邊可能覺得短信不能及時回複，直接撥了個電話過來。

鈴聲響起。

在這初夏蟬鳴的夜晚，一時安靜的房間裏，顯得尤為的刺耳。

來電顯示跳出——翟雪兒。

鈴聲再刺耳，應該也比不過這三個字帶來的沖擊吧。

眼睛瞬間生疼。

玩具車就快修理完了，周予北本想一會兒再管消息的，鈴聲響了起來，他将手機拿到跟前。

林夏惜早就瞟向了其它地方，指尖不知不覺扣緊杯沿，有些痛感，但她不在意。

餘光裏，身旁人低着頭握着手機，瞧不見他的神情。

周予北盯着屏幕一直沒有接。

林夏惜偏着頭，唇線抿緊。

需要反應這麽久嗎……

然後在林夏惜的餘光注視下，周予北拿着手機起身走開。

他去了陽臺，有些距離，說了什麽她聽不見。

她也不想聽。

沒多久周予北就折返回來，有多久林夏惜沒數。

手裏的溫水還有些溫度，殘餘的熱度附着在指尖上，她渾然不覺，只覺夜裏的風有些涼，讓她徹頭徹腳的冷。

直播的事沒事。

收到他人問候的消息也沒事。

對啊。

統統沒事。

因為裏面有“她”的。

她是不是反而給他倆搭起了橋梁？

是不是反而促進了他們？

是不是……

給了他們“複合”的機會。

月光照耀下，一滴晶瑩從眼角滑落。

嘀嗒一聲，落在桌面，在這安靜了很久的空間裏顯得格外的清脆。

周予北把手機鎖屏丢在桌上，拿起工具準備繼續修理，聽到這動靜，他看了過來，然後眼神頓住了。

林夏惜擡手一抹，眼角濕潤。

？

她有些驚恐。

她居然在周予北的面前哭了？？

“好辣！”

林夏惜一手捂住嘴，指了下面前的瓷碟，擲下手裏的杯子，慌亂起身開門離去。

周予北站起身時，林夏惜的身影已經跑遠，他回過頭，視線落在桌面上那盤小吃上。

一口未動。

/

林夏惜匆忙跑下樓，樓梯上還撞到了上樓來找周予北的許一舟，她連對不起都沒來得及說，腳已經不停歇地跑回了房，鎖上門。

好一會兒，她終于平複下來，洩了氣般靠着門滑落在地。

垂下頭，林夏惜閉上眼睛，手背抵在額間。

她這是怎麽了……

怎麽一下子就跟洪水決堤了一樣，明明只是一個名字，一通電話。

有那麽在意嗎？

房間裏沒開燈，黑暗裏她雙眼無神，把視線随意地落在某處。

正是因為沒有光，沒有人，只有她自己。

她才做不到自我欺騙。

內心一道聲音回複她：在意。

那有怎麽樣呢？她反問。

她是能穿越回去彌補上高中時她喜歡他他卻不喜歡她的錯位，改寫結局？

還是能填補這缺失的七年的空位？

都不能。

所以，洗洗睡吧。

林夏惜躺上床，睜睜看着天花板。

連自己糟糕透頂的生活都沒過明白，還想與他人有羁絆。

林夏惜，你真的有些可笑。

算了，睡覺！睡覺！

手一掀，林夏惜拉過被子将自己整個頭蓋住。

-

清晨被一陣敲門聲吵醒，林夏惜說了句來了，想下床開門卻動彈不得，發現自己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球。

她在床邊上翻轉了幾圈到另一端，束縛解除，人還跟着摔下了床。

把被折騰得跟狗窩一樣的床鋪好，林夏惜去開門。

“哎呀！”

門口的人戰術後仰。

葛曉靜擡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辛苦了。”

林夏惜這段時間是如何當周予北的“小跟班”的，葛曉靜都是有目共睹的。

林夏惜打了個哈欠，擡手揉了揉眼睛：“幹嘛？”

許是見她神情萎靡，毫無精神氣可言，以為她是因為慘淡的直播業績而勞心勞神，也因為沒有蹭到周予北的臉而鬥志全無。

“你等着，我有法子。”葛曉靜撂下一句話。

留下林夏惜一頭霧水站在原地。

困得眼睛都睜不開，林夏惜勉強虛開一條縫，對面已經沒影兒了。

她關上門，繼續躺回自己的大床了，下午的時候被葛曉靜拖起來。

今天是直播試行的最後一天，地點依舊是茶葉園。

安全保險。

不過今天周予北沒來。

林夏惜被葛曉靜兩手捏着肩膀按在了小矮凳上，架好支架，放好手機，然後從背後神秘兮兮摸了個東西出來。

為了渲染一番，搞得還賊浮誇。

配合着她嘴裏“當當當”的背景音，葛曉靜兩手捏着照片一角從背後平移了出來。

“……”

林夏惜大寫的無語。

“你哪兒來的？”

“我問許一舟要的。”說着就要把照片往她臉上搞。

“哎呀，沒用。”林夏惜內心一萬個抗拒。

“你試試嘛。”葛曉靜二話不說拍在她腦門上。

夜幕降臨，林夏惜果真收到了反饋，不過是江可可發來的“問候”。

江可可：【excuse me？】

林夏惜點進她發來的截圖。

自從上次說了直播的事後，江可可為了增強她的信心，當她為數不多的粉絲，觀看她的直播間。

林夏惜：【……不是我。】

林夏惜：【真的。】

林夏惜：【相信我。】

她可不想承認圖片上那個貼着周予北的傻子是她呢。

江可可：【你說不是就不是吧。】

江可可沒回她了。

她應該信了吧？

林夏惜不太自信地想。

睡前，林夏惜照常翻看朋友圈，見到江可可發了動态，配圖依舊是一杯酒。

不稀奇，江可可每天都要發一張自己喝的超有情調的雞尾酒。

主要是她的配文——

【在線等，你嘴上跟你說着忘記過去的好姐妹，卻在背地裏當上了她男神的腦殘粉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