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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的門被推開,嚴玲回來了。

林夏惜起身問她醫生怎麽說,嚴玲搖頭說沒說什麽,正準備擡腳走向病房,看了林夏惜一眼後,又把視線落回到她臉上。

“怎麽了?”

嚴玲問,“眼睛怎麽紅紅的,不舒服嗎?”

“沒有。”林夏惜矢口否認。

“有什麽不舒服的就說,正好在醫院。”

“嗯,沒事。”

對話到這裏結束,嚴玲也沒急着走,兩人就這樣面對面站着,林夏惜握着手機邊緣的手不自覺收緊。

這是她緊張時常有的表現。

明明其實有很多問題可以問的,在墨爾本好玩嗎?生活得習不習慣?計劃什麽回國?

但林夏惜真的覺得自己嘴笨,竟一句也憋不出來。

“你……”

“你……”

“呃……你先說。”林夏惜擡手朝對面做了個請的姿勢。

嚴玲要比她自然如常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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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晚住哪?”

她問,“我們那可能……可能……”

好像也沒好到哪去。

“我知道的。”

林夏惜打斷她,她知道嚴玲想說她們那可能住不下。

林松遠出差,單位有安排住所,不過也就兩室一廳,正好夠他們仨住。

哪怕這段時間林夏祯都住醫院,但沒準有什麽特殊情況,而且那個房間林夏祯已經住了有兩個月了。

反正怎麽樣,肯定都沒法挪給林夏惜住。

但這話說出來實在是太怪,所以林夏惜直接打斷了嚴玲的話并接上:“我已經訂好酒店了。”

“哦,那就好。”

……又無話可說了。

林夏惜正要開口,嚴玲可能以為她想回酒店了,說道:“行,這兒沒什麽事了,你先回酒店去收拾東西吧。”

“啊……好。”

其實她是想問廁所在哪的,現下便也順着嚴玲的話說。

“那我先走了,你……”

林夏惜組織語言,“你一個人在這裏ok嗎?”

“沒事的。”

“行。”

酒店的位置離醫院很遠,她打車回去已是深夜。

雖然白天在飛機上睡了很久,但怎麽也不比床上舒服,收拾完東西,洗完澡躺上床,困意立馬來襲。

林夏惜閉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腦子裏暈暈乎乎的,她好像還做了個短暫的夢。

夢裏她在上高中,穿的還是那套藍白色校服,在這個夢裏的世界裏,也有周予北,也依舊是她喜歡的類型。

但這次她不再看他。

不再是下課後她抱着物理教材跑到對面樓去偶遇。

不再是中午吃完飯後她特意去操場繞一圈,看到籃球場上他的身影,然後狀似無意地經過。

不再是國旗下演講,他在臺上神采奕奕,她在臺下仰頭呆呆地看着臺上的他。

這一次,換成了他看向她。

是她抱着書經過後他從書本上擡頭看向窗外的視線。

是看到籃球場邊上她低頭走過時,縱身一躍正中籃筐的三分球。

是國旗下演講散場後,他合上紙張不經意瞟向她随班離去的背影,後腦勺掉落的碎發在風中飄舞……

黑夜中,林夏惜睜開眼。

四周空且無聲,空蕩蕩的房間裏還淡淡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她果然在做夢。

夢果然也是反的。

腦子有點疼,但她卻醒了,比剛剛清醒。

轉過身,林夏惜看向窗外,和住宅屋一樣,床邊不遠是窗戶,稍一擡頭就能看見月亮。

她和周予北曾在住宅屋二樓的屋檐下,在楓林山莊的山頭,在煙花綻放的那座石橋上,一起看同樣的月亮。

而如今隔着七千多公裏,還是和他看着同樣的月亮。

身旁卻已無他。

月光從窗臺灑進來,照亮林夏惜眼角旁的枕頭上,有些濕潤。

她,可能,有些想周予北了。

/

第二天上午,林松遠抽空來了趟醫院。

病房裏,林夏惜正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拿着手機看牆上的注意事項。

看一句,打在手機的詞典app上,翻譯一句。

說實話,她讀書的時候英語很厲害的,尤其是高中,不僅客觀題正确率高,主觀題也是。

因為她寫得一手漂亮的、且被老師認為是所有字體中得分率會最高的“衡水體”。

有一次模考還是月考,她的英語作文還被當成過範例文章字體拿去其他班展示。

想起年少的光輝事跡,再看看如今這般一字一句對着翻譯的模樣,屬實是汗顏。

語言還是得經常用,不然是真得忘。

她正感嘆着,門推開就看見林松遠走了進來。

林夏惜唰的放下手機,手機還沒拿穩,從手裏脫落到床邊,她從凳子上站起身,有些許局促,喊了聲:“……爸。”

林松遠和她反應一樣,猝不及防,硬是站門口愣了一下,想了想又明白了什麽:“你媽怎麽給你打電話了。”

“你也是,還專程飛一趟過來。”

掩上門走進來後,林松遠把手上的紙質袋子放在病床邊的櫃子上,拉了張椅子在她對面,靠着病床的另一邊坐下。

林夏惜掃了袋子一眼,都是些玩具,不帶毛的。

“沒有。”

林夏惜也坐下,說,“我也好久沒看到弟弟……還有你們了。”

這是實話,他們一家人确實很久沒見了,從上次過年匆匆一聚後,滿打滿算都快大半年了。

林松遠點點頭,到底沒再說什麽。

病床上的人動了動,醒了。

林夏惜連忙站起身,彎下腰湊到跟前,睜大眼睛揮手給他打招呼:“小祯,好些了嗎?”

沒理她。

林夏祯醒的時候,林松遠看着他笑了笑。

此時見他對林夏惜的問話沒有反應,連看都不看她一樣,林松遠收了笑,定定看了病床上的人一眼:“喊人。”

兩個字有不容反駁的氣勢。

林夏惜打着哈哈笑,擺擺手:“沒事。”

林夏祯才轉過頭,努了努嘴,低低開口:“……姐姐。”

比她喊的“爸”還要生澀。

“小祯真乖。”

林夏惜擠出笑眼,又彎下腰摸了摸他的頭。

林夏祯原想躲,餘光瞥了眼一側的人,還是生生沒動,接受林夏惜的撫摸。

像是怕再有什麽語言交流似的,他幹脆閉上了眼睛,佯裝睡覺。

雖然她弟年紀已經十五六歲了,但可能是生下來沒多久就送進了醫院,對外界沒有任何的感知力,按醫生的說法——

“很多時候認知還有心智跟十歲左右的孩童差不多。”

真巧,當初他們離開她的時候,她也正好十歲。

醫生也說:“雖然狀似孩童,卻不一定時時刻刻如孩童般溫順,很有可能突然性暴戾,這種情況極少,但還是得注意。”

林夏惜又想起了上次年夜飯。

“不過還沒到無法挽救的地步,如果積極配合心理治療,是有可能恢複正常的。”

這是醫生最後的囑托,也是她們一家為此不辭辛苦輾轉多個醫院,甚至是多個國家,尋求治療這方面的專家的希冀。

林夏惜幫林夏祯掖了掖被子,坐了下去。

林松遠看了她一眼,問:“工作順利嗎?”

“……還行。”

“方便請假嗎?”

“嗯……方便。”

“請了多久?”

“半個月是有的。”

“行。”

“嗯。”

聊了幾句,對話暫時結束,林松遠俯身去拿口袋裏的玩具,拿了個小風車出來,去逗病床上裝睡的人。

“小祯,看看,爸爸的風車……呼,你看,吹一下,還會動……”

林夏祯剛被“兇”了,哪那麽容易被哄好,撇開頭去充耳不聞。

這個不行,就換另一個,林松遠一連掏了好幾個,病床上的人才終于咯咯地笑了。

睜開眼,拿走他手上的風車,呼呼吹着,風車果然動了,他高興地腳都在蹬。

林夏惜看到這一幕,也笑了,記憶中,很小很小的時候林松遠也愛這樣逗她。

稍大一點,還教她拉大提琴,林夏惜還記得林松遠學着貓和老鼠裏湯姆拉琴的模樣教她拉大提琴,逗得她笑得在地上滾成一團。

不過,那都是好久以前了。

/

林夏惜在醫院一連呆了好幾天,終于還是被嚴玲“趕”了出去。

這天,林夏惜無聊地坐在病房窗邊看手機,林夏祯自個兒在病床上拿着林松遠給他買的玩具玩。

林夏惜本想陪他一起玩的,奈何只要她過去,他就摔玩具發脾氣。

雖然林夏惜已經在病房陪了他好些天了,林夏祯還是對她愛搭不理的。

林夏惜也理解,兩人雖說是正兒八經同父同母的親姐弟,但奈何相處的時間實在是太短。

哪怕有實際的親情紐帶,這根紐帶上也沒有實打實的感情去維系。

她也沒轍,只好坐得遠遠的,自己搗鼓手機,也是因此有了重大發現——她找到她以前那個微博號了。

起因是今早舅媽給她打電話問候林夏祯的情況,簡單聊了幾句,末了跟林夏惜提了一嘴,說她們家有一個盒子可能是她的東西。

“就墊在我們家客廳的茶幾下面,這幾天換了一個新的茶幾,才發現,墊了好多年啰。”

舅媽家以前客廳的舊茶幾歪了一個角,林夏惜是知道的,但對這個盒子,她記憶就比較模糊了,印象中她還住在舅媽家的時候沒這個盒子。

想了想那時候茶幾也還沒有壞,那就是她搬走了之後的事了。

林夏惜使勁兒想,好像記憶裏是有這回兒事。

去年還是前年去舅媽家吃年夜飯的時候,她路過客廳踹到了一個盒子,一腳把茶幾踹歪了。

還把林松遠放在茶幾上泡的普洱茶全灑了,林爸為此還心疼了好久。

不過林夏惜并不知道那盒子是她的。

“你不就喜歡畫畫嗎?肯定是你的。”舅媽說。

這樣說,林夏惜就懂了。

她初中那會兒就愛塗塗畫畫,估計是她以前的“垃圾”畫稿,搬家忘記帶走了。

林夏惜讓舅媽先放那兒,她哪天回黎城去她家玩的時候再順便帶走。

挂了電話,林夏惜突然想到什麽,上某博登陸了舅媽的手機號,讓那邊發驗證碼過來,果真登上了。

她試遍了自己用過的所有手機號,都不行。

當然不行啦,她以前住在舅媽家裏的時候,根本就沒有自己的手機。

真是服了自己。

林夏惜點進動态頁面,一張張翻閱,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本來以前只有五千多粉絲,現在都積累起小一萬了。

後臺顯示五十多條消息,林夏惜點進去,這個賬號被她抛棄這麽多年了,居然還有粉絲問她“夏天勞斯,還要不要繼續Po畫啊~”

而且,最近的一條時間顯示還是今年開年。

啧啧,她何德何能。

快十點的時候,嚴玲進了病房。

這幾天林夏祯的情況都比較穩定,林松遠工作很忙,只偶爾抽時間來趟醫院,逗逗林夏祯就走了。

嚴玲倒是一直照顧在林夏祯身邊,之前就天天看着,自從搞丢了之後,那更是寸步不離。

嚴玲一進來,就看到一個“長”在床上,一個“長”在凳子上,她搖了搖頭,這倒能看出是“親”姐弟了。

“小惜啊。”

嚴玲走到桌子邊倒水,喚了她一聲,“你出去玩玩吧,你又沒病,天天呆在病房裏會悶出病的。”

這個倒不是危言聳聽,因為林夏祯就是這樣“關”出病的,所以他們對此很敏感。

“我沒事的。”

林夏惜從屏幕裏擡頭。

她是成年人了,這幾天“關押”還不至于對她的精神世界造成多大打擊。

嚴玲當然也知道,沒多勸,誰知給她端了杯水過來,看到她正在看什麽的時候。

二話不說,把她“趕”出去呼吸新鮮空氣了。

林夏惜莫名其妙地站在了醫院樓下,她本想着在樓下溜達一圈就上去,但看她媽那架勢,估計把她二次趕出來也不是不可能。

林夏惜摸出手機,幹脆打了個車去市中心。

逛街最能感受城市風味的,應該是走路或者是公共交通,絕對不會是坐上出租車,一鍵直達。

奈何她人生地不熟,只能用這偷懶的一招。

林夏惜讓司機随便把她丢在最繁華的地帶,付完錢下車走人。

她走的第二天葛曉靜許一舟錢茂他們就都知道了她離開的事,輪番消息轟炸。

說她不辭而別一走了之,忒不講義氣了。

但他們興許也能猜到她大半夜坐車離開,肯定是家裏發生了什麽事情,又不好多問。

“指責”她的話語也多是帶着點玩笑話語,最後讓她注意安全,好好照顧自己。

林夏惜漫無目的地走在墨爾本這座陌生城市的大街上,挨個翻看完消息,能感受到大家對自己毫無保留的關心,只覺心裏暖暖的。

鎖上屏幕,林夏惜擡起頭,跳入視線的是墨爾本的著名地标性建築——

弗林德斯大道火車站。

建築恢弘氣勢,大氣磅礴,又極具藝術氣息。

她之前在林松遠書房裏的一本建築學書籍上看到過,親眼目睹比紙上的震撼得多。

林夏惜舉起手機拍了一張,發朋友圈,配文——

「安好,勿念。」

把手機放進包裏,林夏惜逛了會兒商場,買了點東西,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了兩個小時。

這下可以回去了吧,林夏惜心想。

走出商場,林夏惜把口袋挂在手臂上,正想拿出手機打車回去。

見不少在人路邊等有軌電車,心念一動,她也跟着過去等電車。

林夏惜低着頭,雙手揣進包裏,看着腳邊的影子,一會形單影只一會和人重疊。

重疊後又很快分開。

她觀察研究了很久,出現了特例。

一道高瘦的身影覆蓋下來,和地面上她的影子重疊起來。

林夏惜數了有十多秒,影子的主人都沒有移開,一直呈完全籠罩的狀态。

與此同時,一道好聽的嗓音響起——

“hey, girl, smi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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