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Tram

Tram

她對這話并不陌生。

今天已經是第三次聽到這話了，林夏惜出差的時候并沒有來過墨爾本，不了解當地的文化，只是經過一上午的“了解”。

她覺得，嗯……當地人都挺熱情的。

林夏惜上午逛街的時候低着頭走在路上，因為有些冷所以半張臉都埋進圍巾裏。

她平時走路也确實不太愛看路，一個長得還挺不錯的小哥經過她身邊時，突然一個笑臉怼到她面前，對她喊道：“hey, girl, smile！”

差點把她吓得靈魂出竅，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之後，林夏惜勉強扯了個弧度，小哥開朗大笑地走了，她才順了順氣。

吃完午飯在一家商店門口買東西的時候，林夏惜付完款，老板把帶子遞給她，也說了這樣的一句話，她已經能做到自然地給予一個微笑。

這樣的話語，至少在這座城市，已經進入了她的社交字典裏。

只是此時此刻，這個聲音……

林夏惜覺得自己被施了什麽魔法，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有那麽一瞬間，林夏惜怔怔盯着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挪不開眼。

好半晌才擡起頭，今天的日光并不刺眼，卻讓她有些眩暈。

不然她怎麽會看到這樣的一張臉。

一張讓她朝思暮想卻不該、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臉。

她張了張嘴，朝四周看去，從她身邊經過的是不同膚色的面容，周邊包圍着她的是獨特的維多利亞式建築，她确定自己走在墨爾本的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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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

這是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那也太像了點吧……

長相像、聲音像。

周予北穿了件及膝的深色系毛呢大衣，身形挺括，手同樣也揣進包裏，見狀輕笑了一聲：“想什麽呢？”

笑起來也很像。

林夏惜脖子往後仰，倒吸一口涼氣，眨了好幾下眼睛。

做夢吧做夢吧，大白天做白日夢呢吧。

直到聽他說——

“幾天不見就忘了？”

“需要重新認識一下嗎？”

林夏惜才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真的是周予北。

不過才幾天沒見嘛，她怎麽感覺過了好久，像過了一個月。

林夏惜後知後覺搖頭：“不……不用。”

她想了想，又猛地擡起頭。

“你是來給我送快遞的？”

她的行李在他那兒。

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理由。

“嗯？”

周予北似是沒想到她會這麽說，頓了頓，而後點點頭，“算是吧。”

林夏惜低頭看去，這不是兩手空空嗎……

周予北也跟着林夏惜的視線看了眼自己的手，還翻了兩面。

什麽都沒有。

“那東西呢？”林夏惜問。

“放許一舟那了。”

周予北說，“放心，他會給你好好看着的。”

“所以，”

林夏惜看着他，一字一頓道，“你給我送東西，東西沒送來，把你自己送來了？”

不太懂她的腦回路，周予北歪了歪頭，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不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

背後的站臺上有人不知看到了什麽，冒出一句：Amazing！

像是在說她的心聲。

“叮叮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周予北朝她身後擡了擡下巴：“電車來了，我帶你去逛逛吧。”

林夏惜往回看，果然是有軌電車來了，軍綠色搭配米黃色的車身。

恍惚間讓她想起了，那輛前往霧山村的義工行專車。

林夏惜腦子還有些懵，身體已經跟随周予北的牽引走上了電車。

這裏是市中心，人有些多，沒有空位，他們站停在車身靠前的位置，抓住面前黃色的扶手杆。

“那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林夏惜終于醒了神，問了個實在的問題。

周予北直視前方，用眼神示意。

透過窗戶，林夏惜看到了不遠處屹立着的弗林德斯大道火車站。

原來是她的朋友圈暴露了。

電車緩緩發動。

兩人不再說話，靜靜看着窗外的風景。

他們所乘坐的這輛有軌電車是第35號電車。

林夏惜這幾天閑得沒事曾做過攻略，這是輛免費的環城電車。

電車在設計上整體還保留着上世紀的藝術風格，綠皮的座椅，架子上還有可供翻閱的、記錄着城市久遠故事的小冊子。

滿滿的複古感撲面而來。

35號電車環繞墨爾本的CBD區域，沿途會經過很多地标性建築，皇家拱廊、聯邦廣場、聖保羅大教堂……

統統都是“Free Tram Zone”。

林夏惜和周予北站了一路，卻一點都不覺得累。

跟随着電車穿梭在墨爾本的大街小巷，高樓大廈摩登聳立，而街巷的牆上又随處可見毫無章法的塗鴉藝術。

極具反差。

直到到終點站，也算把主要CBD區域欣賞完了。

他們下車，又乘坐最後一班電車回去。

因為有些晚了，這次有座位，兩人并排坐着，林夏惜坐靠窗的裏側。

她想起了白天的經歷，雖然知道可能是一些地域文化，但還是扭頭看着一旁的周予北，開玩笑道：“在這座城市，不笑是不是犯法的。”

周予北笑了一下，突然伸出一只手。

不知道在做什麽，看上去像是在算數。

“你幹嘛？”

林夏惜看不懂，帶着點笑意地困惑問道。

周予北一本正經，卻沒有讓他的話顯得同樣的嚴肅：“我算算你要坐幾年。”

“什麽呀……”

好無厘頭啊。

“不要算，那按我以前的性子，我不得坐個十幾二十年。”

“或者無期徒刑？”

“嗯。”

周予北點頭，也不知道算了個什麽結果，最後總結三個字，“差不多。”

噗嗤。

林夏惜忍不住了，笑出聲。

不行了不行了。

太幼稚了。

林夏惜轉頭看向窗外，推開窗子，任由冷風吹打在她笑僵的臉上。

出來時是白天，回去時天已經快要黑了。

街道的路燈點亮，林夏惜撐在窗沿，看着這座城市的夜景。

冷風呼呼吹過，有點冷，她把臉往圍巾裏縮了縮，周予北問她要不要關窗。

“嗯……”林夏惜搖頭。

只有感受到此刻真實的寒冷，以及體內為抵抗這種寒冷而運作的血液。

她才能清楚地感知到這不是夢。

林夏惜覺得她的時間好像和別人的不一樣，只跟周予北相關。

有他沒他，時間都過得很慢。

-

到了醫院樓下，周予北站定，林夏惜轉過身來看着他。

“上去吧。”

周予北擡了擡下巴說，“我回來也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到這裏，林夏惜還是沒注意到他說的是“我回來”，以及今天上電車時說的“我帶你逛逛”。

“嗯。”

林夏惜點頭，走上臺階，自動感應門打開。

等她進去後，又自動合上。

林夏惜回頭，周予北還站在原地，見她回頭，他把手從包裏伸出來揮了揮。

走上二樓，推開病房的門，林夏祯正坐在病床上由護士監督着吃飯。

林夏惜照常跟他說話，照常不被搭理，她乖乖地在一旁坐下守着他吃飯。

到了夜裏林夏祯睡下之後，林夏惜打車回到酒店。

進門後放下包，林夏惜坐在皮椅上拿出手機，翻看今天在電車上拍的路過的風景照，挑選了一張光影最好的。

她拉過一旁的桌子，拿出畫紙和畫筆，伏案作畫。

很快，一副畫就完成了，她放下畫筆，拿起畫仔細端詳，很滿意。

景物有了“實體”，那人呢？

林夏惜還是有些恍惚，拿過桌邊手機，俯趴到床上。

思索片刻，點進周予北的聊天框，給他發消息。

林夏惜：【你訂酒店了嗎？】

很快，那邊回複，只有兩個字。

周予北：【沒有。】

沒有？

就沒了？？

現在都快晚上零點了。

林夏惜想了想他們分開的地方，猜測周予北會在附近落腳。

醫院離市中心很近，酒店有點不好訂。

她那天下了飛機才想起訂酒店的事，無一例外沒有空房間了，才訂的現在這個比較偏的一家酒店。

樓下冷冷清清，連個商店都沒有。

周予北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應該不會像她一樣總是打“臨時仗”吧？

不過……萬一呢？

林夏惜繼續問。

林夏惜：【那你今晚住哪？】

林夏惜：【該不會露宿街頭吧……】

她還是覺得不太可能，猶豫着發了消息，看着手機發呆。

“叮”的一聲，收到對面的回複，讓她瞳孔微震。

周予北發了一張圖片，是一張站在路口拍攝的月圓照。

周予北：【好像也不賴。】

林夏惜：【你……別吓我。】

周予北：【不然】

周予北：【考慮收留一下？】

收留？！！

林夏惜倏地坐了起來，被這句話吓到。

她擡頭看了眼自己這半大點的房間。

要是在地上鋪床的話，估計伸手就能碰到吧。

看什麽呢看！

還真思考起這種可能性來了？？

林夏惜強迫自己把視線轉回屏幕上。

思考糾結着該怎麽回答，林夏惜哆哆嗦嗦地打字——

“你要不在手機上再看看有沒有空的酒店房間能訂……”

删掉。

“我幫你問問我們酒店還有沒有空的房間……”

再删掉。

蕭瑟寒冷的夜晚，周予北提着一包零食口袋，已經低着頭看手機看了一路。

到了路口，綠燈亮起行人匆匆而過，他沒有跟着走，轉過身靠在昏黃路燈下。

屏幕頂上一直停停頓頓地顯示着“對方正在輸入”。

已經能想到對面是有多糾結，周予北不禁笑出聲，決定不再逗她了。

林夏惜來來回回删減，咬破了兩個指甲蓋，終于打好一串她覺得既能友好發出邀請又不越界的回複——

【既然你是為了我來到這陌生的國度，當下這棘手的情況，我确實應該施以援手，幫你暫時渡過難關。所以，我決定暫時收留你一晚吧！】

指尖點在發送鍵上，還未按下，屏幕上跳出了新的消息。

周予北：【好了，不開玩笑了，今晚我住宿舍。】

宿舍？？？

林夏惜像被狗啃走了反射弧的腦子終于搭上了神經末梢的正軌。

對啊！

她現在在墨爾本啊，墨爾本在澳大利亞啊！

周予北不就在澳大利亞留學嗎！

緊接着還有條回複。

周予北：【別輸入了，早點睡。】

霎那間，林夏惜臉頰和耳朵都紅了，她撲倒在床上，拿額頭狠狠撞在軟綿綿的枕頭上。

林夏惜一點點删除了聊天框的內容。

撐着最後一點力氣回複：【好的，你也是。】

回完之後，鎖上手機，林夏惜又把臉撞進了枕頭裏。

回想起自己方才那沒發出去的一大段話。

還“為了我”。

怎麽不美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