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Care

Care

換藥室裏消毒水的味道和那股血腥氣，很濃，濃到刺鼻。

此刻萦繞在林夏惜鼻尖的卻是周予北外套上淡淡的氣息，像是沉年松木，擁有鎮定劑般的作用。

被包紮的不僅是他的傷口，還有她心裏的緊張。

林夏惜瞬間被安撫住，再擡頭時，周予北的手好端端地搭在座椅的把手上。

方才那一秒而過的觸感早已消失，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可是那點溫存還停留在發絲之間。

過了好久，林夏惜才理了理頭發。

也反應了過來。

什麽嘛，跟摸小貓小狗似的。

電話鈴聲響起，林夏惜起身出去，掩上門。

林松遠被工作電話叫走了，嚴玲也帶着林夏祯去做檢查了，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大家都沒反應過來。

現在林夏惜這邊鎮定了下來，想必嚴玲那邊也是，給她打電話過來。

一個勁兒地說抱歉，非常抱歉，下次一定會親自道歉。

挂了電話，林夏惜站在欄杆旁，回頭，周予北正好出來，手臂上纏了幾圈繃帶。

她躊躇着走過去，握着手機不知該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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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低下頭，開口道：“我媽說跟你道歉。”

周予北搖搖頭，上午送斯威特教授的時候知道林夏祯的心理診斷報告出來了，便想着直接給她帶回來，只是剛好林夏惜也來拿了，兩人在門口碰到。

那份報告他在診室裏看過，輕微妄想障礙。

斯威特教授解釋說是有某種“幻想症”，會把身邊的人當做假想敵，然後就會情緒失控……

“不是他能控制的。”周予北說。

這意思就是他不怪他。

林夏惜也知道，那份報告她已經給了嚴玲，其實從診斷結果上來看，林夏祯的病情是減輕了的。

所以她們本來都松了口氣，結果……

兩人從換藥室離開，穿過走廊的時候經過了病房。

門虛掩着，能看到林夏祯一個人抱腿坐在病床上，整個人輕微發抖，搖着頭，嘴裏念念有詞。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傷害姐姐的……我看到有只蚊子，嗡嗡嗡，嗡嗡嗡地叫，飛在姐姐衣服上，好吵，我想把它消滅掉，消滅，我不是故意要傷害姐姐的……”

林夏惜不免腳步停了下來，想起今年年初吃年夜飯時他也是這樣。

當時她已經很久沒回家了，林夏祯看她的眼神都有些陌生，她也沒想太多，本來一家四口好不容易團聚，她只想和和美美地吃頓年夜飯。

結果林夏惜卻不知她這個“外人”已經觸及到了某些危險的警報。

嚴玲端着盆剛出爐的熱湯上桌，讓林夏祯給姐姐盛碗湯，林夏惜就看到弟弟乖乖地盛了滿滿一碗，端給她。

她正要去接，卻見林夏祯眼神驟變，那碗熱氣騰騰的排骨湯就這麽潑了下來，打濕了她整個臂膀以及身體左邊一大半的衣服。

當時大冬天，林夏惜衣服穿得厚，手臂倒是沒什麽事。

不過因為她吃飯前取了圍巾，熱湯灌進了領口裏，左頸側就留下了那麽一個傷口。

現在碰到都有點兒疼。

事後，林夏祯也是這樣抱成團蜷在客廳沙發的一角，一遍一遍地說着自己錯了。

看着病床上那個蜷縮着的小小人影，林夏惜腳步往前邁了一步，手扶上門把手輕輕推動時。

“先讓他冷靜一下吧。”

一旁周予北的聲音響起，“放心，有醫生在。”

林夏惜沒說話，到底還是把手松開了。

-

林夏祯那邊有嚴玲看着，她倒是不擔心，她弟最近都在病房乖乖地待着，接受治療和訓練。

所以林夏惜的關注對象自然是放在了另一個當事人身上——畢竟他又不在自己身邊，還不乖。

酒店的桌前。

林夏惜手臂交疊着趴在桌上，下巴擱在上面，面前架了臺手機，她正望着屏幕發呆。

嘟嘟嘟的聲音未停，她伸出一根手指正想摁挂斷鍵。

下一秒屏幕裏的畫面跳了出來。

她意識到是視頻接通了，剛想說話，看清屏幕裏的環境“咦”了一聲。

反應過來後問道：“你不是說你在宿舍嗎？”

屏幕裏沒有看到人，但她知道他肯定就在附近。

果然，很快，一只手出現在視野裏，像是在扳正攝像頭。

手拿開後，就對上周予北那雙好看到讓人晃神的眼睛。

無數次感嘆，這人到底咋長的。

到嘴邊的“教育”立馬被噎在了喉嚨裏。

但林夏惜覺得這次情況特殊，她不能慫，得讓他知道嚴重性。

所以清了清嗓說：“醫生不是說讓你休息嗎？你怎麽又跑到實驗室去了，是哪個沒眼力勁兒的看不出來你受傷喪心病狂拉你去做項目……”

“嗨！學妹……”

那個沒眼力勁兒拉着周予北來實驗室的人，此刻沒眼力勁兒地跳進了屏幕裏。

也正好一字不落地聽完對面人的“控訴”，舉在半空中的手，五個手指都彰顯着尴尬。

周予北看了尤維一眼，點頭：“中肯的評價。”

意識到什麽，林夏惜捂住嘴，然後兩手合十拜了拜，意思是抱歉。

周予北沒管在原地心碎的人，低頭看向屏幕裏的人。

順便朝自己這邊扳了下手機，把屏幕裏面的另一個人“踢”了出去，才開始說話。

“只是幫着看一下數據。”

他補充，“不會動手。”

林夏惜很想說，只是看數據不也是要動腦子。

醫生說的“休息”的意思，可是指的是身心都要休息。

但礙于阻礙他休息的“罪魁禍首”就在旁邊，也不好說什麽，随便聊了幾句就挂了。

不過她那一副強忍的樣子，也不是秘密，盡數都落在了對面人的眼裏。

挂了視頻後，尤維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有驚無險地做了一個順氣的動作：“要是眼神能殺死人的話，我現在已經千瘡百孔了。”

他的項目已經進行到了最關鍵的一步，一個人有點搞不定，見周予北受傷，他也于心不忍。

雖然他也不知道這位老人家看上去身強體壯的，怎麽給自己手臂搞了幾圈繃帶，反正尤維轉頭就去找了別人。

最後都沒拉到善良的幫手，才把主意打到了周予北身上。

原以為本人同意就行了，沒想到，還有一個“監督”的。

尤維忍不住道：“叫你的時候，你怎麽不說還要人批準的。”

周予北沒理他，正在低頭打字。

林夏惜：【你早點回去休息哦。】

周予北：【知道了。】

回完林夏惜的消息，他往上劃，因為手臂受傷這事，這幾天他倆的聊天頻率倒是不少。

一旁的腦袋湊了過來：“啧啧啧~”

“少碰水，記得換藥哦，這幾天不要自己開車，老老實實去坐公共交通……”尤維學着屏幕上林夏惜那些無微不至的“關心話語”。

“我說怎麽哪個妹妹都入不了你的眼，原來有個林妹妹。”

“……”

懶得搭理這個說話随時随地像被肥皂劇腌入味的人，周予北關了手機蓋在桌上，拿過一旁的凝聚态物理學資料，投入研究。

那邊在酒店裏挂了電話在床上躺屍的人，還是很擔心，攥着手機要解鎖不解鎖的。

她還想問問他的情況。

但既然周予北都說了沒事，她要是再打電話或者發消息打擾他，總顯得很沒有邊界感似的。

愁。

林夏惜在床上翻來覆去，決定轉移注意力。

她坐起身來靠在床頭邊上，百無聊賴地玩着手機，然後猛地想起現在住的這個酒店後天就到期了，她還沒選好新要住的地兒，連忙又看了起來。

時間緊任務重，她沒分一點心。

很快外面的天色就暗淡下來，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風聲越來越大。

腳尖襲來刺骨的涼意，林夏惜忽地清醒過來，打量四周，外面天已經黑了，她自己則不小心睡着了。

她撈起手機看了眼時間，一驚，這一睡都睡了五個多小時。

這幾天擔憂周予北，怕傷口複發，怕傷口感染，幾晚上都沒睡好覺，感覺自己都快成憂心忡忡的老媽子了。

林夏惜失笑，搖了搖頭，坐起身，發現窗戶也沒關。

難怪冷得她睡覺都在發抖，她起來去關窗。

腦子有些昏沉，林夏惜以為是自己睡太久了，又走到桌邊，用水壺給自己燒了壺熱水。

按了開關，林夏惜去浴室洗澡，洗完澡後水也燒好了。

她倒了一杯熱水放在床頭邊上，準備放涼點喝，結果一碰床又倒頭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起來，林夏惜就覺得自己嗓子幹澀，頭腦發昏，有些感冒的症狀。

她沒有随身備藥的習慣，找酒店客服要了點感冒藥和着水吃了，吃完又不知不覺睡下。

一覺睡到中午，腦子稍稍清醒了些。

她看了眼時間，飛速下床洗漱換好衣服，她今天還得去醫院。

-

樓下的樹蔭處，林夏惜低着頭打車，這一帶太偏一向不好打車，半個小時能打到就不錯了。

因為看手機過于專注，腳步聲走近她也沒注意。

直到耳邊聽到英文交談聲，她擡頭看去，有兩個外國人迎面走過來，端着盆火雞。

也不知是熱情還是怎麽的，還将手裏的食物遞給她，說是分享。

看樣子不像是壞蛋，但畢竟是陌生人的東西，林夏惜擺手：“Thanks, but I dont't need it.”

現是大白天，背後的樹木高大無比，遮住了光線，在她的視野裏，跟黑夜無異。

說了不需要，面前兩人還在熱情地推銷自己的食物，她心裏也多了分警惕。

決定換個地方等車。

剛擡腳，只見一道亮眼的燈光閃了一下，撕破這沉沉的黑暗。

周予北打開車門下來，上前跟那倆外國人用英文交涉了幾句，那倆人便走了。

“喲。”

林夏惜看過去，“這誰啊？這不是實驗室裏的大忙人嗎？”

本來就是事實，但由于林夏惜此刻那幅揶揄的口吻，以及上次視頻裏的“控訴”。

這話怎麽聽怎麽都是在陰陽怪氣。

周予北笑了下，對她說：“走吧。”

沒多問他怎麽在這裏，想必是來接她去醫院的，林夏惜跟着他上車。

“手好了嗎？能開車嗎？”關上車門，林夏惜問道。

周予北有些氣笑，人都坐上副駕駛了還問，他偏過頭來看着她：“那我下去，你來？”

“……”

“那你的手別想好了。”

撞個殘疾都是輕的。

周予北輕笑，沒說什麽，也沒馬上開車，手搭在方向盤上，從擋風玻璃往外看去，看那棟建築。

林夏惜心一跳。

不會真想讓她開吧。

她想起上次說自己有駕照，但她拿了駕照好幾年了從來沒實操過。

林夏惜正想開口，說自己是馬路殺手，就聽到周予北突然說：“換家酒店吧。”

“嗯？哦……”

林夏惜放下心，“是準備換一家，正好後天到期。”

周予北點頭，踩油門發車。

玩了會兒手機，林夏惜擡頭，車輛已經駛入了市中心。

她看向駕駛位的人，周予北兩手打着方向盤很靈活，看來确實是差不多好了。

到了醫院樓下，周予北拉好手剎，袖子被人扯了扯。

他視線落在衣服上的那只手，然後上移落在林夏惜的臉上。

周予北：“？”

“你看這醫院大樓。”

林夏惜的手伸出窗外。

周予北順着她指的方向看上去。

林夏惜繼續悠悠地問：“有沒有PTSD？”

“……”

“你要是有心裏陰影的話。”

林夏惜的語氣裏挾着笑，“你可以在樓下等着，我自己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