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Astronomy

Astronomy

可能是因為今天一天睡了兩次，真的躺到了床上，林夏惜又沒有睡意了。

嘗試入睡幾次失敗，林夏惜枕着手臂，又開始思考那個問題。

十分鐘後，漆黑的房間裏點亮了一盞燈。

林夏惜打開床頭櫃，摸了張畫紙出來，開始憑意識作畫。

只是沒想到靈感來了擋也擋不住，她一直毫無障礙地創作，體驗了一把從公寓到病房的無縫銜接。

林夏惜坐在窗邊的椅子前，因為昨晚攏共只睡了幾個小時，這會兒有了些許困意，她打了幾個哈欠，但手上的動作未停。

嚴玲推開門進來，林夏惜連忙站起身，詢問她的情況，問她昨晚真的沒有受傷嗎，今天起來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感覺之類的。

得到嚴玲一連三個“真的”的回答後，林夏惜才放心坐了回去，重新拿起畫筆，繼續伏案作畫。

“哎喲。”

正準備拿桌上的花瓶去換水的嚴玲，也瞧見了她在幹嘛，說道，“你這看得我手都癢了。”

林夏惜笑，沒有擡頭：“姜還是老的辣，我哪比得過您啊。”

“算咯。”

嚴玲從衛生間換了新的水出來，“我現在覺得養養花就很開心了。”

嚴玲拿起桌上的幾束花，思考着怎樣插好看一點，林夏惜低着頭，沉浸式創作，快畫完的時候，嚴玲的聲音再次響起。

“對了，夏惜，咱10號回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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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惜正在描最後一筆，聞言，手上用力過度，畫筆“啪”的一聲斷了，在原本的圖畫上畫出長長的一道線。

一幅畫需要一兩個小時的時間精心創作，而毀掉它卻只需要一秒。

“怎麽了？”

嚴玲放下手裏的剪刀，回頭問。

“沒什麽。”林夏惜搖頭。

拿出橡皮想清理下那個明顯的劃痕，又無甚心情，直接連同畫紙一起放了回去。

她這幅興致缺缺的樣子并沒有被身後的嚴玲看到，嚴玲拿起剪刀繼續修建，接着說。

“害，本來想着你爸來澳洲出差，就帶小祯一起來散散心，誰能想到散着散着又散到這醫院裏來了，好在是可以回去了。”

“你爸的項目那邊也快完了，所以打算帶着小祯回國，到時我們一起回去……”

說到後面基本是嚴玲一個人自說自話，林夏惜愣怔地看着面前的玻璃窗，外面的街道上人來人往，車流不息。

在給她打印的畫紙那天，林夏惜就聽到了嚴玲和醫生的對話，醫生說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這也是為什麽，在周予北送她回酒店的車上，她出于某種隐秘的心情，同意了住進他公寓的提議。

只是當時醫生沒有說具體的時間，“很快”這個概率很模糊，林夏惜想着怎麽着也得十天半個月吧，沒想到眨眼只剩兩天的時間。

意思是，她和周予北……只有兩天的時間。

原來昨天那個離別夢也不是毫無緣由。

病房裏是坐不住了，林夏惜起身，出門去轉一圈，也順便去給自己買點早飯。

結果在附近沒逛到什麽早點店，悻悻然折返回病房。

一推開門，就聽到嚴玲和護士的對話。

“Why did't hee back ”

“I dont't konw. It's not my job……”

聽上去有些不妙，林夏惜連忙放下包，上前去詢問發生了什麽。

幾分鐘後，搞清楚了狀況。

嚴玲剛帶着林夏祯去做檢查，做完後林夏祯說要上廁所，嚴玲在門口等着，護士過來和她說了幾句話。

兩人聊了多久，直到護士走了，林夏祯都沒出來，嚴玲在外面喊了他幾聲，沒有回應，以為他先回了病房，她便也回來了。

“可是病房裏也沒有，不知道去哪兒了。”嚴玲神色不太好。

林夏惜想了一下，好像确實從早上開始，就沒有見到林夏祯。

“會不會又被喊回去做訓練了？”

“沒有。”

嚴玲說，“訓練昨天就做完了，就等着今天最後做個出院檢查，就可以出院了。”

林夏惜安撫住嚴玲，跟着護士一起去看監控。

還好，林夏祯并沒有出醫院，那尋找的範圍就縮小了。

“既然是在醫院，那也有可能是迷路了，或者遇到什麽好玩的逗留了。”

林夏惜這樣安慰嚴玲，但她也沒有松懈，開始在醫院地毯式搜尋林夏祯。

林夏惜找完整個住院部大樓，都無果。

就當她準備聯系工作人員的時候，屏幕上跳出了語音電話。

林夏惜看着上面“周予北”三個字，愣了愣。

這個點周予北怎麽會給她打電話？

她沒想太多，接了起來。

那邊也很簡潔，丢了兩個字：“天臺。”

林夏惜立馬明了，朝天臺方向去，電梯離她很遠，樓梯過道就在一旁，林夏惜直接跑進樓梯過道，跑到最高層，才停下來喘氣，胸口起伏明顯。

她擡頭一掃，看到了轉角周予北的一點身影，她平穩呼吸，走了過去。

見她過來，周予北沒有多說，對她示意裏面，林夏惜順着看進去，從他一旁的小門看到了坐在天臺上的林夏祯。

林夏惜跨過臺階進去，周予北很自覺沒有跟着，把空間留給她們姐弟二人，他就在門口守着。

林夏惜在那個身影背後幾步站定，從包裏掏出了個東西，稍稍清理了下上面的劃痕，原本的樣貌呈現在面前，林夏惜才上前在他一旁坐下。

林夏祯就那麽坐着，一幅畫遞到了跟前，林夏惜看他雙眼一亮，顯然是認出來了。

畫風有時就和字跡一個道理，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韻味，哪怕內容不一樣，也能憑借筆觸走向、下筆習慣等這些蛛絲馬跡，察覺出一二。

所以林夏惜直接說：“媽說你喜歡看，我就試着模仿了下，怎麽樣，像吧。”

“嗯，像。”林夏祯點頭。

本尊畫的，哪有不像的道理。

林夏惜沒打算多說什麽，她怕若是嚴玲和林松遠知道了那些稍顯壓抑的畫作皆是出自她之手，恐怕得過來問候她的精神狀況了。

林夏惜示意手上：“喜歡就拿着。”

身旁人伸出手，有些猶豫，林夏惜直接把畫紙塞到了手上。

天臺的風有些大，畫紙也跟着掀起一角，林夏祯連忙捏住畫紙的兩端，固定住不讓它吹跑。

他視線定在上面，畫紙上畫的是一大一小的兩人，從左到右上面都是他們在一起相處過的場景。

小時候一起玩彈珠、稍大一點一起看動畫片，一起吃年夜飯……最後還沒畫完的是上次在病房的飯桌前她陪他玩玩具。

明顯的不能再明顯，上面的兩個小人兒正是如今坐在這裏的倆人。

林夏惜和林夏祯。

風吹得她的鬓前發絲亂飛，快要看不清少年的神情，不知道他是開心還是不開心，只是把頭低着，而後輕聲說：“……謝謝。”

林夏惜把頭發勾在耳後。

其實那天聽了Abel教授的課，看了這麽多相關的書籍，她一直都想着要畫個什麽厲害的東西出來。

至少相比起她以前，要畫技更成熟得多。

直到昨晚她想通了。

——你有聽過來自你內心的聲音嗎？

她聽到了。

她也畫了出來。

越畫越加确信她自己想的沒錯，其實內容并不重要，只要遵從自己的內心就行。

帶着那種心境畫出來，打動得了你的，也能打動得了別人。

如今看來确實是這樣。

“好啦。”

林夏惜說，“上面風大，我們下去吧。”

說着就要起來，被人輕輕扯住衣角，她回過頭。

“姐姐……”

林夏祯欲言又止，林夏惜坐了回去，等他開口。

半晌，他才說，“你不怪我搶走了爸爸媽媽嗎？”

怎麽會呢，你是我弟弟，你做什麽我都不會生氣。

林夏惜沒有這樣說。

有一個人讓她不要忽視自己內心情緒的表達。

所以，這一次，她決定正面它。

林夏惜深吸一口氣。

“說實話，我以前确實不高興過，也埋怨過。”

她感覺拉住她衣角的那只手，動作明顯僵住。

“但是，”

林夏惜繼續，“當你躺在病床上的時候，那種心疼勝過了所有痛。而當看你健康站在我面前的時候，那種開心也勝過所有的開心。”

林夏祯擡起頭，雙眼閃爍，林夏惜知道他那眼神是想問她真的嗎，她直接點頭，給予他無比肯定的答案：“真的。”

林夏惜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等你出院之後，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

“嗯！”

回應她的也是一個無比肯定的答案。

兩人出了天臺，周予北就倚在門口灰白色的牆壁上，抱臂看着遠處的樓棟，有飛鳥飛過。

林夏惜張開手掌在他眼前做了個五指并攏往回抓的動作：“走啦。”

周予北收回視線，跟着他們一起下樓梯。

到了病房，林夏祯坐在病床上，肚子咕嚕叫了起來，林夏惜知道他一大早去檢查，還沒有吃早飯。

正好自己也沒吃，便問他想吃什麽，她去買。

“嗯……想吃豆沙包。”

“好。”

-

林夏惜沒有想到今天周予北會來，出了醫院的門，她才站定，看着他說：“今天……謝謝你了，幫了我們的忙。”

周予北點點頭：“那請我吃早飯吧。”

說着朝前走。

“你也沒吃？”

林夏惜追上去。

“嗯。”

“那你大清早來醫院幹嘛？”

“受人所托。”

結果來了醫院，看到一群人在找人。

林夏惜視線下移，瞧見他手上提着個藥袋，頓時明了：“哦……你給你那個腦子不太好的師弟拿藥？”

周予北輕笑，又“嗯”了一聲，然後頓了頓，突然說：“忘了給自己拿了。”

“你怎麽了？”

林夏惜立馬追到他前面問道。

周予北停下來，對上她關切的雙眼，然後在林夏惜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眼神中，慢慢扶上自己左肩，說：“肩膀疼。”

“啊？為什麽肩膀疼？”

林夏惜腦子還沒轉過來。

“我不知道。”

周予北眼底布出星點笑意，“可能是被壓的吧。”

“誰……”

林夏惜的目光也落在他左邊肩膀上，話說到一半，想起了昨晚在便利店的吧臺上，她枕着他肩膀睡覺，頓時剎住了車。

“哦，我也不知道。”

她丢了這麽一句，轉身往前走，還能聽到身後低低的笑。

周予北擡腳跟上，快趕上她，前面的人立馬步伐加快，跟他拉開距離。

這時大長腿的優勢就顯現出來了，他輕松幾步追上，幾次之後，前面的人幹脆小跑到了路口。

遇到紅燈，林夏惜只好停了下來，周予北又輕而易舉追上她，她懶得再掙紮。

兩人并肩而行。

這一帶沒有早點店，她大清早就下來轉過了，所以兩人只得一直往前走，走過一個又一個的路口。

哪怕是知道在澳洲的街頭，想要找到中國的食物很難，而每走到一個路口就會有面包店，她也沒選擇去買面包。

也不知是執着地想找豆沙包，還是單純只是想多走一點。

終于走到了一個較繁華的地帶，人聲也喧鬧了起來，有很多街頭表演，行為藝術。

圍觀人群也多，情侶、推着嬰兒車的媽媽、背着書包挂着頭戴式Beats耳機的學生……

因為這種在澳洲街頭都是持證表演的，所以不會有城管來驅趕，大家安心又樂呵地看着，有些也拿手機出來拍攝，最後再掃碼選paypal酌情給點小費。

擱平時林夏惜都會停下來跟着看，這會兒她還是記得自己出來是幹嘛的，也沒有多作停留。

由于沿路都沒有找到早點店，他們最後是在一家大型超市裏的中國區食物，看到了裝盒的豆沙包。

本來林夏惜說買了豆沙包就走的，誰知轉過身，看到周予北推了個推車過來說想逛逛，他說他很久沒有悠閑地逛過超市了。

說得這麽可憐，她哪有拒絕的道理。

“行吧。”

林夏惜跟着他推車的方向走，“那我就大發慈悲陪你逛逛吧。”

走出一段路才想起來自己忘了什麽，連忙拿出手機，五分鐘前嚴玲已經跟她發了消息，說看他們一直沒回來，她帶林夏祯喝粥去了。

林夏惜有些不好意思，回了個“好的”。

周予北：“你想吃什麽口味的？”

林夏惜捏着手機，擡頭看向那個推着推車正在挑薯片，頭也沒回在問她話的人。

她幾步追上：“都可以。”

不問都能猜到她肯定會說“随便”之類的，周予北幹脆把各個口味都拿了一包，推車立馬被裝滿了一半。

他又推着去隔壁區。

林夏惜走在他後面，停了幾秒問：“你平時這麽忙啊？連逛個超市的時間都沒有。”

心裏又不禁想到他一個人在國外這些年的生活，得是有多“孤苦伶仃”啊。

“還好。”

周予北手搭在推車上，他個子高，得微勾下脖子看貨架上擺着的零食，他拎起一袋瞧，“一個人逛着沒意思。”

“那你找個人陪你啊。”林夏惜說。

周予北的視線從手裏的零食袋上移開，轉而看她，然後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你這話怎麽跟我媽說的差不多。”

林夏惜眨了眨眼，不懂他的意思。

又突然想到，好像很多年輕人回家過年，父母就愛說“你一個人過多沒意思，找個人陪你吧”的催婚開場白。

林夏惜一噎，半晌才道：“我說你……室友！”

“我說讓他們陪你逛。”她低聲說完，不再問，也走過去看起了貨架上的食物包裝袋，什麽語言都有，看不懂。

她拿起手機拍照，一鍵翻譯，看成分表，周予北随便扔了幾袋堅果，繼續推車往前，滾輪滑過她身側時，狀似随意丢了句。

“現在不是有你陪着嗎。”

聲音低沉，卻震在耳邊。

耳尖微微發熱，林夏惜擡手扇了扇風。

這超市開的暖氣可真高。

等她扇了會兒風轉身，周予北已經到了收銀臺，她不再糾結，拿着手上這包就跑了過去。

結賬的時候，林夏惜看着收銀臺上的小山堆，不禁感嘆：“你一個人吃這麽多啊。”

周予北低頭付款，頭也沒擡地回她：“是你一個人吃這麽多。”

林夏惜還沒反應過來，零食袋的重量就到了她手上。

走出超市，林夏惜沒想通，明明只逛了會兒，怎麽一下子手裏抱了這麽大包零食？

她把零食袋挂在臂彎上，邊走邊看着小票。

廣場上有街頭藝人在演唱歌曲，曲風高昂宣洩，林夏惜核對完賬單後，突然想起，周予北剛不是說讓她請他吃早飯嗎？

結果他還是兩手空空，她倒是滿載而歸。

林夏惜擡起頭，看向身邊的人，覺得她得解釋下，是她忘了沒想起來，可不是她摳。

話還沒說出口，周予北先一步出聲，此時正是街頭藝人彈奏完一首歌的間隙，他的聲音清晰可聞：

“要走了嗎？”

“啊？”

當然要走，不是還要回醫院嗎？

林夏惜張了張嘴，打住了要說的話，不知道他為什麽有此一問。

可周予北直視前方，沒有解釋任何。

廣場上的架子鼓又燥了起來，在這場喧鬧中，她凝視着他安靜的側臉，明白了他的真正意思。

林夏惜低下頭，聲音沉沉的：“嗯。”

看來，周予北是聽到了她和林夏祯的那句“我們一起回家”。

周予北什麽也沒說，須臾，他又問：“要去看嗎？”

林夏惜再次擡起頭，先看了眼周予北，才順着他視線看過去，廣場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着一則新聞，她在腦子裏自動轉化成中文：

“明晚在弗勒斯山上将有一場特大號流星雨，專家預測夜裏三點會出現最大峰值，目前山腳下已經彙聚了一大批的天文愛好者……”

林夏惜和周予北站在廣場中央，一輛有軌電車叮叮當當駛過，吹起一陣風，吹動兩人的發絲和衣角翻飛。

廣場新的彈奏曲目響起，從方才有些燥熱的英文歌切換到舒緩的中文歌。

前奏一響起，林夏惜一下子就聽出了是哪首歌——JJ林俊傑的《可惜沒如果》。

“全都怪我

不該沉默時沉默，該勇敢時軟弱

如果不是我

誤會自己灑脫，讓我們難過

可當初的你，和現在的我

假如重來過”

廣場上穿梭的人不少，林夏惜卻覺得一時之間只剩下她和周予北兩人，歌詞環繞式的響在耳側：

“倘若那天

把該說的話好好說

該體諒的不執着

如果那天我”

……

“可惜沒如果，只剩下結果”

一種難言的情緒在體內蔓延，良久，林夏惜聽到自己說：“好。”

就當是彌補當年沒有看成的那場流星雨。

而且，有些話确實也該好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