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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半個時辰後,連翹帶着官府的人匆匆趕到。
尤嫣摟着吓哭的小姑娘哄了半天,看着官府的人過來,總算是松了口氣——剛剛那麽一下給她也吓得夠嗆,近距離直接跟屍體面對面了,搞得她現在腦子還是有點蒙,走路的時候雙腿都有些發軟。
真是哭都沒地方哭。
身為捕頭,李麒禾自然也在場,穿着一身黑紅相間的官服,表情格外嚴肅。
尤嫣在旁邊遠遠看着,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大概是出門沒看黃歷,竟然能碰上這種事。
來踏青的人不少,沒一會兒,河邊發現無名男屍的事兒就基本上傳遍了,都是遠遠地在一旁圍觀,沒人敢湊近了看,襯得她們倆這坐在河邊的人格外顯眼。
李麒禾在那邊看了會兒,不知道是看出了什麽沒有,皺着眉,起身朝她們這邊走過來。
離得近了,腳步不自覺一頓。
他看見那位三小姐紅着眼眶,嘴唇緊緊抿着,倔強地忍住不讓表情洩露出太多驚慌的神色,可那一雙漂亮的眼睛裏,卻還是不自覺蒙上了一層水霧。
眉心的一朵梅花分明是嬌豔無比,但在這個時候,反而襯得她多出了一股子楚楚可憐的味道,叫人下意識就想放柔聲音,生怕語氣太過生硬會吓到她。
李麒禾無聲嘆氣,蹲了下去:“三小姐,可還好?”
“……沒事,我還好。”
尤嫣垂眸,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用一種怯生生的語氣說:“李大人,瞧出來什麽了嗎?那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啊?”
她心裏不停咆哮,試圖把腦袋裏那張微微浮腫的面孔給趕出去,可是越不想回憶起來,偏偏就讓記憶越發清晰。
清晰到,她都能清楚記得那人臉上什麽表情,以及脖子上那道被水泡白的豁口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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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要把人整個脖子都給切下來似的。
一回想起來,尤嫣就抖了一下,表情要哭不哭。
而她對面,李麒禾握緊腰上刀柄,沉默了一會兒,鬼使神差地就把話說了出來。
他說:“看那個手法,像是金玉樓的人幹的。”
金……
金什麽?
是金玉樓??
怎麽又跟金玉樓扯上關系了?
尤嫣瞬間不太想聽了,擺擺手,說:“算了,李大人,我還是不要聽為好,不然晚上回去要做噩夢的。”
“也好。”
李麒禾抿嘴,“那我送你上去。”
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怪事,賞菊宴也被迫中斷了,任誰一想起來離自己不遠的地方躺着一個死人,都會待不下去的,哪兒還能有什麽玩樂的心思啊。
尤嫣更是連半點想跟李麒禾套套近乎的想法都沒有,一心只想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旁邊緊緊抱住她胳膊的金雅哭得雙眼通紅,不停抽噎,嗚嗚嗚個不停。
……她也想哭啊。
被李麒禾沉默着送回了馬車上,尤嫣低着頭,還是一副惴惴不安心神不寧的模樣,大家夥兒都知道她這剛受了驚吓,所以也就體貼地不來打擾她。
但金雅倒是沒走,抓着她的手哭了一會兒,慢慢地就冷靜下來了。
然後抹了把淚,捏着她手指,細聲細氣說:“尤姐姐,咱們要不然去拜拜佛吧……”
*
一邊的人驚慌失措,另一邊,有人則是看得興致勃勃。
陳景律靠在柱子上,整個人懶洋洋,眯着眼,雙手環胸,手指在胳膊上無意識地一點一點。
旁邊有人靠着他,嘴裏嗤嗤笑:“喂,你特意拐回來,就是為了看官府的人怎麽發現的?”
然後又說:“哎呦,還沒見過這麽倒黴的人呢,一扯可就把堵屍體的泥給扯松了,估摸着那位姑娘啊,回去得連着好幾天的噩夢,是別想睡個好覺喽。”
陳景律目光閃了閃,但沒說話。
他們站的位置挺遠,從這個方向只能看得見尤嫣的一個模糊身影,看不清她臉上表情,不過陳景律光靠想也能想出來,那人此時臉上會有什麽樣的表情。
他覺得尤嫣這個人,應該挺能忍,卻沒想到她轉身走的時候,背着李麒禾,不着痕跡地飛快抹了把臉。
陳景律的動作就一頓。
……哭了?
他心說,既然要哭,怎麽不當着李麒禾的面哭,說不定還能更招對方心疼——
他還記得上輩子,無意中瞧見李麒禾去祭拜他心愛的女人時,露出來的那種表情,完全是一種陷入死寂的模樣,當時第一反應就是,他抓住這家夥的弱點了。
沒想到有機會重來一次,李麒禾還是免不了會往她身邊湊,啧啧啧,真叫人不得不感嘆一聲,這就是命定的紅線吧。
可惜……
那個女人家裏站錯了隊,早晚都得死。
不過親眼看見她那疑似抹眼淚的動作,陳景律莫名其妙覺得心裏怪怪的,臉上表情也沒有了最開始的那種漫不經心,眉頭微微皺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河裏的屍體是他讓人幹的。
也怪他沒有提防住,上輩子,就是這家夥吃裏扒外,在他當上金玉樓樓主之後,偷偷摸摸利用樓裏的暗線套消息賣給別人,還和外人勾結起來,最後更是害得他差點命喪李麒禾之手。
無非是嫉妒他們同屆,最後卻是他奪得了主位。
他在李麒禾那裏受了重傷,又被小人偷襲,一驚之後醒過來,卻發現自己身在亂葬崗,全身沒有一丁點力氣,動動手指都艱難,只能和死人躺在一起,被傾盆大雨沖刷到渾身冰涼。
當時,他并不知道自己一下子便回到了十年前,正是奪位的關鍵時刻,只是以為自己被偷襲後丢到了這裏,還在心裏想,倘若他能逃離此困境,回去定要好好教一教那群殺人不知道補刀的家夥,确保敵人死絕有多麽重要。
迷迷糊糊的時候,他又想,可能自己沒機會再殺回去了吧。
被人救起的時候,他費盡力氣想去看一眼對方的模樣,卻只看見一雙烏黑的眼睛,裏頭盛着他不堪的模樣。
後來……
後來他意識到自己這是回到了十年前之後,便無聲無息從救了他的尤嫣身邊消失了,回到金玉樓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人吊起來,當着所有人的面,先打斷腿,然後敲斷肋骨和牙齒,最後丢進蛇窟,讓對方自生自滅。
除了那張臉,那個卑鄙小人身上就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更別說最後,他打開蛇窟,把人丢進了河裏,像個垃圾一樣随手丢掉。
以命換命,以牙還牙。
這就是他從小在金玉樓裏學到的東西。
但他也記得,尤嫣是救了自己一命。
河邊圍觀的人還沒有散,陳景律沉吟片刻,忽然轉頭,拍了拍身旁人的肩膀,“走吧。”
“咦?所以你在這裏站了半天……是在幹什麽?”
陳景律竟然笑了:“看人啊。”
“看什麽人,死人還是活人?”
“都有。”
足尖一點,兩人的身影飛快消失,沒有人注意到附近有人出現又離開,只顧着盯着河邊那具慘不忍睹的屍體,七嘴八舌地跟同伴讨論着什麽。
一陣微風卷起,吹往最外頭的方向,在那裏,原本停着的馬車已經開始調頭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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