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

這個擁抱并沒有持續多久。

死到臨頭還不忘記趁機占人便宜的尤嫣才剛悄悄露出個笑,就忽然聽見外頭一陣叮鈴鈴的聲音響起,鈴铛聲伴随着一個女人怪異的笑聲響起,有些刺耳。

還很難聽。

陳景律猛地一驚,把人推開之後迅速轉身,警惕地皺眉,“誰?!”

窗戶外頭有人影閃過,片刻後,一個陌生女人的臉出現在外頭。

原本出門清理垃圾的連翹正好也過來了,看見這一幕,噌地一下就拔劍沖進門裏,擋在床前,“什麽人!”

那個陌生女人打扮得很有異域風情,脖子上挂着碩大的銀鎖,兩只手腕上都扣着一排小鈴铛,剛才那叮鈴鈴的聲音就是從這裏發出來的。

這麽有特色的衣裳一露面,尤嫣立刻就在腦海中搜尋到了對應的身份——沒吃過豬肉好歹也見過豬跑,她閑着沒事就喜歡看一些奇人異事題材的小說,其中必不可少的一個類型,就是有着神秘色彩的湘西趕屍和苗疆蠱師。

這個女人的打扮,給她的第一印象就是這個。

她躺在床上,視線被陳景律和連翹給擋了大半,看不清那個女人的具體容貌,只能聽見對方的笑聲,真如同銀鈴一般,清脆,但卻透露出一股子毛骨悚然的味道。

可她沒想到,對方上來張口第一句話,就是罵她為——

“蕩/婦。”

尤嫣:“???”

分明是看見了她剛才抱人的樣子,可是,她招誰惹誰了要被這樣罵?

現在也不知道是晚上幾點,但從打開的窗戶往外看,夜色已經很深沉了,那個苗女靠在窗前,完全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冷哼一聲,“刀劍無眼,可千萬別拿它對着我,要是碰斷了我一根頭發絲,我就立馬讓你家小姐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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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嘛,這是下蠱的人直接找上門了。

放到平時,硬脾氣的連翹才不會管別人的威脅,但現在,她咬着牙,忍了又忍,最後還真的就把劍收了回去。

“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何要對我家小姐下手?”

苗女嗤了一聲:“真是貴人多忘事,難不成還得要我再提醒一句?哎呀,尤小姐,你已經忘記桑久這個人了嗎?”

桑久?

誰啊?

一聽這個陌生的名字,尤嫣下意識就看了一眼連翹,但對方是背對着她,接收不到她的信號,可是那一瞬間,尤嫣非常明顯地看見了連翹的身子似乎都僵硬了一下。

……看來,這又是原主的故事了。

她立馬下了判斷,覺得自己這是代人受過。

空氣似乎出現了短暫的凝滞,陳景律接話道:“你是今天下午的那個琵琶女?”

他一雙眼睛倒是毒辣,飛快把人掃一遍之後,基本上就從身形上辨認出了對方的身份,而那苗女也不否認,只是笑笑,然後頗有興味地跟他說:“小子,眼神不錯啊。”

也算是承認了。

尤嫣安靜躺着,心說這家夥下手飛快啊,在酒樓碰上那個琵琶女,其實也就短短的一分鐘左右,對方跳上二樓又從窗口躍出,就這麽點時間,可讓她神不知鬼不覺地被下了蠱。

高手,絕對是高手。

不過苗女說的那個名字,到底是什麽……

尤嫣正疑惑,忽然聽見連翹讷讷一句:“你是龍桑久的什麽人?”

話音未落,苗女又是一連串笑,“哎呦,原來還沒有忘記啊,真是可惜,本來還在想如果你們忘了可怎麽辦呢——看來不需要我再提醒了,對吧。”

“你到底是什麽人?!”

“哦對,我沒自我介紹呢,三小姐,我叫龍阿彌……這個名字你應該不耳熟,不過沒關系,現在記住就好了。”

苗女晃了晃胳膊,鈴铛被帶動,又是一陣叮鈴鈴的聲音。

“你能醒着見到我,看來是有人懂我的蠱,這樣也好,讓三小姐清醒着看自己一天天衰弱下去,卻沒有解救的辦法——倒更讓人滿意了呢。”

“這趟我來,就是為了給三小姐提個醒,這段時間讓人好吃好喝伺候着吧,等上七七四十九天之後,我再來叫人替三小姐收屍。”

她一動,連翹就想追上,所以她又迅速補了一句:“千萬別動,不然今夜叫你們全都死翹翹。”

苗女真是來如風去如影,一陣叮鈴鈴的脆響過後,她的身影瞬間隐沒在黑夜中了。

尤嫣一直盯着連翹垂在身旁的手,那雙手現在正緊緊握成拳,還不由自主有些顫抖。

屋裏沒人說話,心情好像都因為那個女人的忽然出現而變得奇怪起來。

她目光一閃,依舊鎮定自若,說:“阿律。”

這是頭一次,她用這麽親昵的語氣去喊人,所以陳景律不由得頓了頓,才轉過頭:“嗯?”

“你累嗎?”

“……怎麽?”

尤嫣笑笑,“我好累啊,想睡覺,你走之前能不能幫我關一下窗戶?”

很明顯的一個借口,就是打發人走的理由,但陳景律也沒說戳破,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黑漆漆的一雙眼裏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胳膊一撐就從窗戶跳了出去。

尤嫣忍不住笑,心說有門不走非要跳窗,看來真是沒幹過多少好事,都養成了這種習慣。

但她沒說話,閉上眼,聽見窗戶吱呀一聲關閉,又等了好一會兒,才淡淡開口:“連翹啊,人走了嗎?”

連翹是個練家子,耳朵比她管用,完全能夠靠着聽聲來分辨外頭還有沒有人。

側耳一聽,回了一句:“走了。”

然後尤嫣就睜眼,似笑非笑地看過去。

其實她平日裏,總是露出那種溫溫柔柔的笑,都是不知道練習過多少遍的招數,能叫人不知不覺就降低別人對她的防備和警惕,也能增添許多親和力。

但她真冷了眼神再去笑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就變得十分耐人尋味,連翹目光閃躲,不太敢直視她,本來也是心裏有鬼,看久了就覺得頭皮發麻。

“說說吧。”

尤嫣手肘撐着坐了起來,“那人又是怎麽一回事啊?”

連翹不太想說,就幹咳一聲:“沒什麽……”

但尤嫣迅速接了話茬,一挑眉:“沒什麽是什麽?就算要做替死鬼,好歹也得讓人明白明白究竟是個什麽狀況吧?”

她的目光淩厲,帶着一股子咄咄逼人的味道,短暫的對視間,散發出的氣勢竟然完全把會武功的連翹給一下子壓了下去。

沉默片刻,連翹剛放松沒多久的雙手又重新攥了起來,深呼吸一下,才緩緩開口道:“那個龍阿彌,是龍桑久的姐姐……”

*

這件事要說起來,還得從原主尤三小姐沒出家之前說起。

那時候,原主在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剛從家裏偷跑出來歷練的苗族少年龍桑久,兩個人都正是青春荷爾蒙狂飙的年紀,剛一見面就看對眼了。

有個浪漫的詞彙來形容他們,就叫一見鐘情。

原主整日在長安城裏,對龍桑久口中的那些所見所聞十分有興趣,便天天找各種理由偷溜出去和對方見面,不知不覺,倆人感情就逐漸升溫到了想要私奔逃離長安的階段。

尤家人是絕對不會同意原主和這樣一個四處漂泊的人在一起,原主心裏也明白,所以她想和龍桑久離開,去過一次從來沒有體會過的人生。

他們約好了要在某地碰面,龍桑久會帶她離開長安,從此天高任鳥飛,當一對江湖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他們還可以去投奔龍桑久的姐姐,讓姐姐來做他們的證婚人,為她舉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夢想無比美好,兩個年輕人都是把一切往最好的方向去看,自然覺得前路無比光明。

但到了約定好的當天,原主忽然後悔了。

她還是有很多顧忌和牽挂,那些東西都不是可以輕易放下的,所以她想了又想,就覺得有點害怕。

那天夜裏下了很大的一場雨,她沒有出門,坐在窗邊默默垂淚一整晚,即便是決定第二天立刻去和龍桑久解釋,但對方可能也不會再原諒她了。

但誰都沒想到,那天晚上,龍桑久在約定好的地方等她,沒有等來佳人赴約,卻等來了一場殺身之禍。

龍桑久無意中撞上了一夥逃竄至長安的兇徒,并且因為看不過去那些人的行為和他們起了沖突,他雖有武功在身,但對方人多勢衆,并且下手狠毒,陰招一出接一出。

他不過是個剛步入江湖,正滿腔熱血卻并沒有多少經驗的少年郎,對上一群背負着無數人命債的亡命之徒,最後只能落到個橫屍街頭的下場。

想要去道歉的原主第二天沒找到人,卻無意中得知對方出事的消息,急匆匆趕過去,便見到了一具慘不忍睹的屍體,瞬間五雷轟頂一般,整個人都站不住,最後完全是被連翹硬生生給扛回去的。

龍桑久出事前,剛給姐姐寄過去了一封信,卻注定等不到回信了。

而原主在經歷此事之後大受打擊,被負罪感包圍,覺得如果不是自己把對方約過去卻選擇逃避,事情不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她想了很久,終日以淚洗面,最後決定用餘生來償還這個因自己而起的罪孽,剪掉一頭青絲,此生青燈古佛相伴,為那個早逝的少年祈福,希望他下輩子投生個好人家,一生平安順遂。

連翹攔不住她,也看出她心意已決,轉頭便替她想如何讓尤家人同意此事,卻無論如何也沒有個好辦法。

尤家人根本不可能同意,倘若原主離開,他們必定會不惜一切代價重新把人帶回來,但那只會讓原主內心更加煎熬。

連翹左右為難,想不出解決的法子,又不想讓她的小姐再繼續這樣一天天被愧疚折磨,整個人都變得無比消瘦憔悴,咬着牙,幹脆先把人偷偷送出城,以後的事,她回尤家頂一陣再說。

也就是在那天,原主坐着馬車,昔日嬌滴滴的千金小姐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竟然就這麽孤身一人去往了遠方。而滿腹心事的連翹在回程路上,碰到了路邊昏迷不醒的尤嫣,被她的模樣驚呆,卻在短暫思索後,想出了一個李代桃僵的法子。

連翹故意讓尤老爺知道三小姐是為了跟人私奔才搞成現在這幅樣子,自覺家醜不可外揚的尤老爺暴跳如雷,手一揮,就要把“女兒”打發回蘇州老家——因為他也知道,女兒的私奔對象已經不在人世,所以他也不怕人再跑走,還存了點心疼,覺得這長安城只怕是女兒的傷心地,不如就離得遠一些,時間長了自然慢慢就忘了。

一切都發展地順順利利,連翹帶着這個意外聽話的冒牌貨,順理成章離開了長安,到了蘇州城之後,以為這件事就可以到此結束了,卻沒想到會忽然間碰見龍桑久那個提過不少次的姐姐。

并且對方好像是把所有的錯,都歸咎到了“尤三小姐”頭上,現如今,直接過來尋仇了。

“……”

聽完連翹的話,尤嫣靠在床邊,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怎麽開口。

她萬萬沒想到,事情的發展竟然是如此讓人意外。

如果說以後的事,她可以根據回憶裏小說中提到的劇情來慢慢安排,那現在這種情況,完全算得上是前傳——還是作者壓根沒寫,但劇情在自動填補的前傳。

她除了懵,還是懵。

在這種情況下,她第一反應就是去找男主李麒禾,因為那天在酒樓裏,是李麒禾他們的到來,才逼得龍阿彌不得不跳上二樓逃跑,然後和她正好撞見的。

所以李麒禾肯定知道她更多情況。

龍阿彌說七七四十九天後來給她收屍,那她還有四十九天可以找機會救自己一命,如果能從李麒禾那裏打聽到消息,她就一定可以從中找出關鍵點來救命。

只不過……

這事兒,對她來說也實在是太冤了。

尤嫣合上眼,沉默半晌後忽然又笑了笑,那笑容讓旁邊的連翹忍不住抖了一下,覺得她現在這個狀态實在是有點吓人。

接着,就聽她來了一句:“沒事兒,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再想想。”

連翹這會兒也是頗為忐忑,畢竟這個冒牌貨最開始也是自己瞞着所有人給帶回來的,同樣也沒征求當事人的同意,所以心裏總是覺得還有點心虛。

悄悄瞥了她一眼,看不透她心裏在想什麽,只能咬牙退下,關了門之後,心中一堆複雜情緒翻湧。

而在屋裏,尤嫣等着人一走,把自己往床上摔,撲通一聲就重新躺了回去,無聲哀嘆,心說我這命未免也太苦了吧。

她現在雖然還能動,但是動一下就覺得累得要命,就這樣的狀态,還想開店做事業?可別鬧了,性命最重要啊。

所以,那些事情不得不先往後放放。

她打定主意,明天天一亮,她就去找李麒禾問情況。

而就在尤嫣倒下去的那一瞬間,房頂上,有個人影默默把掀開一條縫的瓦片重新蓋了回去,擡起頭,露出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原來……

她竟然不是真正的尤三小姐嗎?

有意思,事情好像變得更加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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