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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夜色深沉,時不時有微風在房頂上呼嘯而過。

眨眼間,方才還在房頂上的人,這會兒再去看的話,就已經徹底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城東的某處,忽然有人輕輕叩動大門,等了幾個呼吸的時間,裏頭傳來一聲略顯蒼老的咳嗽,然後才說:“進來吧。”

陳景律閃身而進。

“父親。”

屋子裏頭,燭火的光并不強烈,随着窗戶打開,風悄悄灌進去,桌面上的燭火不由自主就被吹得左搖右擺,看起來倒像是在跳舞一樣。

而在陳景律正前方,塌上靠着的是個鶴發童顏的男子,雙眼眯着,手裏拿着煙鬥正在吞雲吐霧,實在是惬意無比。

聽見陳景律喊他,男子唔了一聲,半晌之後才睜開眼看過去,好像是剛剛才反應過來面前多了個人似的,“你怎麽來啦?”

陳景律無比乖巧地單膝跪在他身旁,順手替對方撣去了煙草燃燒後落下來的灰塵,“父親,孩兒今日前來,乃是有一事想請教。”

“不妨說來聽聽。”

煙霧飄渺,陳景律目光低垂,“早些年的時候,曾聽說父親同萬魔窟的那位蠱王有些交情,不知道現如今,您還和他有聯系嗎?”

“就為了這個?”男子皺眉,有些狐疑,“你問這個是做什麽?”

“自然也是有原因的。”陳景律笑了笑,臉色也說不上是個什麽樣,目光倒是多了幾分陰沉,“今兒個,我在城裏頭見到了毒娘子——就是萬魔窟的十大護法裏頭排行最末的那位,父親您應當也清楚。”

“這倒是。”男人咳了幾聲,乳白色的煙霧從嘴裏頭噴出來,看起來有些滑稽,就像是什麽吐仙氣兒一般。

陳景律瞥了一眼過去,又飛快看一邊兒去了,沒敢再盯着,生怕自己笑出聲,到時候讓父親沒面子,他也就沒有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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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嗽夠了,男人又繼續接話,“雖然我也沒見過那位毒娘子是個什麽模樣,畢竟這是個後輩,但是之前跟你那位伯伯聯系的時候,偶爾也會聽他說個一兩句——說那小姑娘年紀不大,本事倒是挺厲害的,一手功夫使得出神入化,怎麽着,你不會是把她給得罪了吧?”

雖然嘴上是誇個不停,但是神色全然一派滿不在乎的模樣,由此看來,也不是什麽特別厲害的角色。

“那……可能是我得罪了人家吧。”陳景律稍微放了心,眼珠一轉,準備把事兒給扯到自己身上,就順勢繼續往下說:“父親,實際上今日,孩兒是有一事相求——最近孩兒瞧上了個好玩的事兒,但是不小心今天碰見了毒娘子,那位毒娘子實在是太不講理,被官府的人追得亂跑,最後竟然還把氣撒到無辜之人的頭上。”

男人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不會想跟我說,你就是那個無辜之人?”

“……是。”

“你确定沒有做什麽讓人家讨厭的事兒,所以人家才對你下手了?”

陳景律低眉順眼一副乖寶寶模樣,搖搖頭,“孩兒确實沒有。”

“所以,之後呢?”煙鬥微微晃動,又是一口白霧噴出,“那個毒娘子,對你做什麽了?”

“她沖孩兒放蠱,但孩兒躲過了,那蠱就一不小心跑到了別人那邊去……如此便是讓人家替我受過,孩兒這心裏頭,總是覺得不大舒服,所以今兒個就想着過來問問父親那位蠱王現如今在什麽地方,也好叫孩兒前去找他一找,看看有什麽解蠱的法子可用。”

這話在乍一聽是沒什麽問題,但對面的那個男人可是把他心性脾氣知道的清清楚楚,知道他才不可能是如同剛剛那麽一段話裏頭描述的樣子。

什麽不忍心,什麽覺得羞愧啊之類的,陳景律要真是那麽一個人,他估摸着就要去好好兒找個大夫過來,讓人家給這家夥好生看看是不是出了毛病。

所以這小子心裏頭肯定有事兒藏着沒說呢。

男人笑了笑,目光有幾分意味深長:“行啊,你要是想去找他,為父倒是可以給你指路,正巧你那位伯伯這段時間剛好是在附近晃悠,花了一兩天的功夫,差不多就能摸到他住的地方去了。”

其實他想說的是,代你受過的那位,怕是個姑娘家吧。

但是話到嘴邊,他又給收了回去,就只是笑眯眯看着面前這個自己從小養大的小兒子,心說果然是孩子大了,心裏頭有自己的主意了,都知道藏着掖着不把話說全,還撒謊騙人了呢。

不過他懶得計較,勾勾手,讓陳景律過去替他拿紙和筆過來,然後刷刷刷在上頭寫了龍飛鳳舞的一行字,完了挑眉,看着面前的白紙黑字,“着急嗎?”

“嗯?”

男人慢悠悠躺了下去,神情好像比剛開始的時候更加惬意了,“着急的話,別院那邊的馬你倒是可以牽走,路上能省不少時間呢。要是不着急的話,你就自己出去找那些普通的……”

話還未曾講完,就被急匆匆打斷說:“着急!”

——啧,瞧瞧,都說了那位絕對是個姑娘。

男人長長哎呦了一聲,翻了個身,“走吧,走吧,記得替為父把燈給熄了,順帶着門窗都關嚴實咯。”語氣中還頗有幾分惆悵滋味,也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麽。

大概是在想,他這兒子啊什麽都好,平日裏交代個什麽事情,都能辦得無比妥當,但唯有一點,可能這小子自己都不知道——倘若是碰上個合眼緣的姑娘,整個人就立刻變成了毛毛躁躁的模樣,那點小心思,別人可能看不穿,他卻是能看穿的。

少年心性,少年心性啊。

……只怕是再過多少年,都改不了吧。

唉。

陳景律倒是沒聽出來,畢竟在他看來,父親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整天看起來要死不活的,像是被人抽了骨頭似的總是起不來,所以也就沒在意,拿了被在紙上寫得無比飛揚的一行字,轉身就掐了燈芯,悄悄從門口退了出去。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看着頭頂一片灰蒙蒙的天,覺得現在這情況,真是超出想象的有趣。

想着想着,唇邊笑意忍不住擴大,若隐若現的梨渦又悄悄露了出來。

門口成排的柳樹被風吹得枝條搖擺,幽幽月光下,發出細碎的聲音來。

忽然一陣疾風吹過,空曠的街道上,重新恢複了空無一人的模樣。

*

第二天,天才剛蒙蒙亮,尤嫣就起來了。

她頭一回這麽早起床,因為有關緊事要做。

她突然昏迷不醒這事兒,整個尤府的下人們都知道了,倒是知道這是源自蠱蟲而并非是生病的人不多,除了連翹,還有楊管家。

但這也足夠讓其他下人們愁容滿面了。

于是這才剛出門幾步路的距離,她甚至連院子都沒來得及走出去,就被一群人用目光包圍住,小心翼翼看她慢慢往外走,生怕她再有個好歹,那種灼熱的目光愣是給她看出了一腦門的汗。

幹嘛呢這是……

尤嫣努力無視那些視線,小步小步往荷花池的方向走。

三小姐的院子裏,有荷花池,也有涼亭,即便入了盛夏的時候也不用怕陽光太毒辣,那涼亭,可不就是一個上好的避暑之地?

不過現在她往那邊去,并不是想要避暑,因為這天氣就不對啊。

她是想自救。

進入荷花池範圍的一瞬間,立刻就能感覺到這池水裏的溫度,小風一吹,忍不住滿身雞皮疙瘩。

尤嫣哆哆嗦嗦跑到涼亭裏坐下,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沖着附近的下人們擺擺手,說沒事沒事你們忙活吧,就要把人都打發走。

等到真沒人的時候,她才算是終于松了一口氣,悄悄從袖子裏掏出來一個小東西,挪到荷花池旁,小心翼翼把東西給丢了進去。

——她的金手指要發揮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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