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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手下過來禀報的時候，陳景律坐在輪椅上，對着面前的大池子，百無聊賴地往裏頭丢魚食。

“她去了公主府，裏頭線太多，兄弟們沒進去，只是等在外頭。”

他嗯了一聲，沒說話，随手又丢了一把進去。

看着一群魚兒争先恐後地擠作一團，就為了搶那點吃的，把池水弄得波瀾四起，他勾了勾嘴唇，揚起一抹譏諷的笑容。

“回去盯着，要是有什麽人靠近，再回來跟我說。”

“是。”

面具人來無影去無蹤，眨眼間就消失在他面前，他仍舊坐在那裏不動，盯着池水裏的魚兒們，看得無比專注。

但下一秒，他手指忽然一曲一伸，有什麽東西嗖地一下就打進了水裏，原本擠成一團的魚兒們瞬間被吓得驚慌失措，慌慌張張搖着尾巴四散開來，只剩了一片飄着魚食的水面，還有一圈圈漾開的水波。

在池邊又坐了會兒，差不多得有一刻鐘的時間，後院裏忽然來了個人，身上穿着一身灰青色的衣裳，走過來，就站在他身後，問他：“主子，長桂坊來人了，要去見嗎？”

陳景律嗯了一聲，懶洋洋靠着靠背，揮揮手，“去看看。”

長桂坊，名字起的像個賣點心的商鋪，實際上，卻是長安城內最大的一家賭場。

早些年的時候，長安抓賭抓得很是嚴格，所以這各大賭場就悄悄轉入了地下，但也照樣被逼着關了不少，現如今，風頭也算是過去了大半，上頭的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再加上背後撐腰的人地位顯赫，長桂坊也就這麽着又慢慢爬了起來。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原本的六皇子在離開長安之前，有把一樣東西放在長桂坊當家的那裏，他們過來，就只是為了那樣東西。

陳景律已經把六皇子平日裏最有可能藏東西的地方都找了一個遍，但沒結果，只剩下了一個長桂坊沒有動，畢竟那家賭坊後頭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六皇子的兄弟，排行老三的那位一早就封了王有了封地的武王。

同樣是待在皇城裏，但老三和老六的待遇可真是天差地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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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們基本上都會在成年後受封，想看一位皇子看受不受寵，那就看到時候皇帝會給他們哪裏的封地就好了。

一般來講，江南一帶是最讓人眼饞的地方，讓皇帝比較上心比較記挂的兒子，基本上都給了一大片富庶之地，讓他們有資本去享樂，而往北去，到手的土地可就沒那麽好了，倘若是入了深秋和冬季，北邊的地方更加嚴寒，和邊境草原地帶比較近的，甚至還有不少游牧民族時不時就過來騷擾，動辄搶錢搶糧食，誰離得近，誰就最頭疼。

但這好歹也算是有封地的皇子們，像六皇子這種，就屬于例外了。

他成年了，但還是只有一個皇子的名號，眼看着兄弟們一個接一個都出去了，皇帝就像是不記得還有這麽個兒子似的，也不提，更不會講，好像是看看他能忍多久一樣，最後直到被人暗算而死，他也沒盼來一個正大光明的封號，反而是被假冒他的旁人撿了個現成的便宜。

不過有封號了又能怎樣？

皇帝像是才想起來他還有個多餘的兒子一樣，随手賜了個讓人暗地裏笑話的稱號，然後又選擇性失憶，忘記了封地還沒圈，就這麽把人給丢在了皇城裏，有名無權，徒惹人發笑。

老三武王可就不一樣了，他是被皇帝發話留下來的，封地上安排的是他自己的人，長安城裏也有他掌權的地方，同樣是留在皇城，但人家這叫做殊榮，足以表現出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可真是備受寵愛，其他人盼都盼不來。

但就這麽地位極端的兩個人，其實在私底下，關系還不錯，要不六皇子也不會在連夜奔逃之前，特意把東西給留在了武王掌管的長桂坊裏，甚至對他這位兄長半點懷疑都沒有，根本就不怕對方把自己的東西給私吞掉。

這種情況，那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因為那東西是假的，就是成心用來“釣魚”的“魚餌”，二嘛，就是這兩兄弟的關系是真的好，彼此之間都不存在任何猜忌的。

不過到底是哪種可能，還得等見了人之後才知曉。

這會兒，街上已經完全熱鬧起來了，賭坊也已經開始敞門迎客，而陳景律則是被人帶着，從隐蔽的後門直接進了裏頭。

他坐在輪椅上，被人推着走過了長長的走廊，到盡頭，有人小聲進去通報，接着就是一串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

片刻後，一張和他經過僞裝後的臉有五六分相似的面孔從門後出現，看見他，先是仔仔細細打量了一圈，随後眼神中出現了一些莫名的神色。

但那人什麽也沒說，只是點點頭：“進來吧。”

被人推進屋，陳景律第一眼就瞧見了坐在窗邊的人，梳着一頭小辮子，看見他了，便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說：“喲，真巧。”

陳景律只是懶洋洋一撩眼皮作為回應，完全不接她的話。

門關上，閑雜人等都被清退了出去，武王趙青維把衣擺一撩，就坐在了對面的太師椅上，“說吧。”

這話明顯是對着窗邊的人說的，陳景律雙手合攏虛虛扣在身前，好整以暇瞧着她打算說些什麽——不過看她轉過來的那個眼神，差不多也知道她想要說些什麽內容。

果不其然，小辮女龍阿彌撇了撇嘴，“王爺，您這‘六弟’看起來，好像有那麽些眼熟啊。”語氣透着一股子看好戲的味道，還有一點挑釁，好像是意有所指，想看看如果她把事情給揭穿，陳景律這邊打算怎麽解決。

但陳景律依舊表情淡然，不鹹不淡回了句：“是嗎？”

“難不成，你是在什麽地方見過本王？”

“裝模作樣。”龍阿彌嗤了一聲，看過來的眼神帶着陰毒的味道，“據我所知，六皇子應當在抵達蘇州城之前就已經毒發身亡了，你有事從哪裏冒出來的冒牌貨，竟然敢在武王面前撒謊騙人，也未免對你們的計劃太過自信了吧？怎麽，是背後有人指使，還是你們金玉樓也想攪和進來分上一杯羹？”

聽她越說越起勁，陳景律垂眸，冷笑一聲。

無非就是因為之前打交道的經歷鬧得很不愉快，龍阿彌技不如人，除了會偷偷摸摸使那些個小把戲之外，正大光明動起手來，她根本打不過自己，但卻忘記了這世上并不只有她一個人才會耍陰招，最後搞得滿身狼狽，只能灰溜溜離開。所以這會兒又看見他，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就想着順腳踩他幾下罷了。

但可惜，今天這情況，根本就不是她想象的那麽回事兒，所以這麽一番話說出來，也是白費口水的廢話。

武王趙青維陰着臉，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龍阿彌瞧着對面武王的表情，自覺說對了地方，心裏頭就有點幸災樂禍，迫不及待想看見之前曾經讓自己丢了面子的人現在反過來被人收拾一頓。

但卻沒想到，得意勁兒才剛起來，就聽見對方來了一句：“你出去。”

龍阿彌頓了頓，有些莫名其妙，但沒看見輪椅上裝模作樣那人吃癟，心裏頭就很不痛快，哦了一聲之後，動作還是慢悠悠，磨磨蹭蹭着從窗臺上頭下來了。

可武王有些不耐煩，橫了她一眼：“怎麽，還需要我請你出去嗎？別以為你是萬魔窟的人，本王就不敢動你。”

被這樣不客氣的一句話氣到，龍阿彌咬着牙，加快步伐憤憤摔門走人，砰的一聲響，屋子裏終于只剩下了面容略微相似的兩個人，面對面，氣氛變得十分古怪。

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趙青維先開了口，問：“我六弟真的已經……”

“是。”

趙青維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那他為何不來找我，明明我們兄弟二人同在長安，他卻偏要跑去蘇州城，難道就是為了找……”話一頓，死死盯住對面的人，“就為了找你？”

陳景律笑笑，無意識地将兩指并攏，指腹貼在一起輕輕摩挲：“真是抱歉，王爺的這個問題只有他能給你解答，問我，我只能說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怎麽能不知道？”

趙青維冷笑一聲，臉上表情帶着嘲諷意味，也不知道他是在嘲諷自己，又或者是其他人，“早在六弟忽然消失的那時候，我就覺着不對勁，派人去查，最多只能查到他去了蘇州城，進去之後又做了些什麽，卻沒有半點蹤跡。”

“我本打算實在不行就親自出去找人，大不了找個別的借口，但卻因為別的事情，一直被耽誤，沒想到幾個月之後，又有消息說我六弟回來了——不僅回來，長公主還傳了消息說要幫他向一位姑娘求親，求父皇賜婚，賜的是商賈之女？”

“傻子才會覺得她真是好心好意。”

“你來長安的第一天，我就在城門口見過你了，當時就覺得你跟我六弟太像了，像到我分明已經第一眼瞧出了你絕對不是他，但還是忍不住生出錯覺。”

“所以，你就是六弟時常對我說的那個人吧。”

陳景律沒吭聲，只是露出了一個沒什麽意義的笑容。

武王在說起那位已經身亡的六皇子時，神情分明是帶上了寂寥和惆悵，又說到他發覺回來的人不是六皇子時，目光中瞬間被染上了一絲令人背後發涼的兇光，也許他們兄弟二人私下裏的關系真的很要好，可是現在只剩下了武王一個人，誰能保證他說話時的表情不是在做戲？

沒聽到回應，趙青維也并不在意。

他已經完全陷入了陰雲之中，身子往後靠，滿臉隐忍的表情，還在那裏自說自話：“我本以為我同六弟這麽些年的交情，足以讓他在危難之中第一個先想起來的是我這個兄長，卻沒想到他對我還是不夠信任，究竟是為何……”

“當年他一出生，就被認定是不詳之子，只是因為他母妃生的是雙生子。在皇家，成雙成對而來的必定是不祥之兆，父皇要把這個禍端除掉，淑妃娘娘幾乎是用命保下了他，但卻因為另一個孩子被人丢進井裏溺死而受不了這樣的打擊，瘋掉了，所以這麽多年來，他活得比誰都艱難，在夾縫中生存，我作為兄長，除了心疼，卻連幫他說說好話都不敢。”

“或許是因為六弟覺得我太懦弱吧，所以他明知有人要暗算他，卻不來找我幫忙，反而是千裏迢迢跑去了蘇州，去見他隐姓埋名的同胞兄弟一面。”

說到這裏，趙青維的表情終于是變成了單一的自嘲，輕笑一聲後，微微低下頭，“他讓你回來幫他報複，是嗎？他有沒有說過我，說我……”

“沒有。”

陳景律有點受不了對面人這唧唧歪歪不停的樣子，飛快截住了話頭，“他臨走前托人交給你保管的東西在哪，你可以給我了，想和人敘舊，大可以等再過些日子，你上蘇州城去找他。”

趙青維擡頭，眼神複雜，想說些什麽，但是看着他一臉漠不關心的神情，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握了握拳，趙青維忽然起身，語氣已經變回了最初的樣子：“本王問你，六弟還有沒有留下什麽話。”

但陳景律仍舊是面色淡淡：“沒有，我只不過是來拿回他的東西，找到了，自然會離開，還請王爺行個方便。”

趙青維轉身，一言不發地往暗房裏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