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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悄然而至。
然而對酒吧裏酒池肉林的形色男女而言,白天黑夜也并無多大分別,黑夜便是他們的白天,肉體與肉體的摩擦,心靈和心靈的欺騙,你可以把暧昧不清的眼神随意丢給任何人,浪蕩的,放肆的,縱情聲色的,都是合理的,可以被原諒的。
自己原諒自己,自己當然可以原諒自己,原諒自己的這些放肆的,這些浪蕩的,這些渾濁的短暫的情。
有些人不能原諒自己,卻偏偏還這樣做,酒醒夢回之後,便是迷惘。有些人也不會原諒自己,有一個人,他不會原諒自己,因為他從來也沒有怪過自己,他愛自己的放縱,愛自己的浪蕩,愛自己的多情。
顧夏陽是個多情的人,他縱慣風花雪月,可以和無數漂亮的女人,亦或是在無數場合,說着絕對最貼心的話,也做着絕對最浪蕩的事。多情的人也絕是無情的人,穿上了褲子,脫下僞裝,顧夏陽是今天的顧夏陽,女人是昨天的女人。
顧夏陽今天喝了不少,恐怕有心無力去和身邊這個耳鬓厮磨的女人去做剛才腦子裏想的那些美妙的事。他也知道懷裏的這個女人正是多情的時候,女人沒有醉,他卻醉的沒有力氣了,這是一件糟糕的事。
女人在他的耳邊呵着足夠暧昧的熱流,眼神裏有一匹狼,一匹荷爾蒙放肆的母狼。然而顧夏陽此刻只覺得頭腦發熱,眼前的绮麗秀色模糊地沒有了輪廓,他卻還看的見那雙直勾勾的又迷離的眼,那雙眼睛裏的他,也是迷離的,甚至還是有些情色的。顧夏陽生了一雙多情眼,只一眼就能讓人淪陷的眼,這雙眼似乎包含了所有的情,既然已經淪陷,又何必在乎這些情多多少少真真假假,就像以往的浪蕩。不過顧夏陽曉得他現在的身體是情色不起來,浪蕩的無奈。
顧夏陽總不會說,“寶貝兒,我喝醉了,硬不起來。”這是個關乎面子的事情。于是就這樣消磨着,氣氛有些微妙的尴尬,無結果的暧昧終于看起來有了些尴尬,女人也許可能早就感受到了這些尴尬,她或許是在等顧夏陽開口,畢竟這種事,哪有女人先提出來的。不過顧夏陽并沒有如她所願,他似乎已經沉寂在這裝傻的暧昧裏,女人開始不耐煩,但即便心裏有些惱怒,卻只能抛下那僅剩的一點可憐的矜持,畢竟眼前這個男人,确實是個尤物。
女人終于在他耳邊舔吻着說,“看夠了麽,不想感受一下麽。”然後用她的舌尖,略過他的耳廓,脖頸,側臉。用那雙似火的眼神,掃進他的眼睛裏,那雙眼睛裏包含的火焰,似乎想要把他的衣服都燒光燃盡。
顧夏陽迎着她的目光,看着這些可以也本該燃盡一切的欲火,忽然有了一絲不耐煩,終于有了一絲不耐煩。于是他說,“寶貝兒,我醉了,硬不起來。”還是那麽浪蕩又暧昧的口吻。
女人眼裏閃過了一絲不可置信,繼而又恢複妩媚,貼着他,“你在和我開玩笑麽,還是我不夠誘人?嗯?”她開始用手去點火,去觸碰那些禁區。顧夏陽沒有罵過女人,他從來只和女人說最好聽的話,雖然是最假的話,卻可以被他說出最真誠的語氣,所以他現在用最真誠的語氣說,“寶貝兒,你讓我有點惡心。”絕對真誠。
于是顧夏陽的臉上很痛快地被淋了一杯酒雨,他笑了,露出兩個深深淺淺的醉人的酒窩,然後終于放心地,痛快地,徹底地醉倒在了這酒氣熏天的包廂的沙發上,哦,他好像還聽見那個女人臨走前的誇獎,“賤男人。”最好的誇獎,顧夏陽這樣想着,終于如釋重負般地跌進了夢裏。
可即使是在夢裏,老天也好像絕不想讓他好過,也許老天也覺得,像他這樣的人,本也不該做什麽好夢。
确實是個深淵一般的夢,夢裏面有一個孩子,一個看起來很像自己卻又不太像自己的孩子,這是個白白淨淨的孩子,他原本絕對是個讨喜的孩子,一個任何人見了,都會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頭的可愛孩子。可惜此刻他的眼睛裏已經有了不該有的東西,失去了不該失去的澄澈。但此刻這雙眼裏所包含的委屈也不會比多出來的東西少,他畢竟還是個孩子,一個仍會覺得委屈,委屈地讓人心疼,一個連顧夏陽這樣的人都要心疼的孩子。在此刻卻沒有一個人去摸摸他的頭,去說些安慰的話。
孩子靜靜坐在父親的床前,他有疑惑,卻不敢說話。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一個垂死的父親,垂死的人卻沒有一個人來探望,本身就是一件悲涼的事情,而此刻他的瞳孔裏似乎有比悲涼更悲涼的情緒,他已經幾乎快說不出話,但是他嘴裏一直重複着三個字:為什麽,執着又堅定,悲傷又迷惘。
後來孩子的母親來了,母親是個漂亮又溫柔的女人。漂亮到可憎,溫柔到發指。母親把他帶到了一個新的地方,一個陌生的華麗的房子,房子的主人是個紳士的人。
令人好笑的是,這種謙謙君子的風度幾乎是要和母親的溫柔相輔相成,然後在溫柔不在的時候,這種風度馬上又變成了像是要吃人的野獸,這種野獸是會拿藤條用最狠的力道抽打你,用嘴巴拿最令你聽不得的話去點你的兇殘。野獸的孩子自然也是小野獸,小野獸不會吃人,也能把你抓的傷痕累累。而你卻非要裝出令人憎惡的堅強,然後在一個人的夜晚瑟瑟發抖地委屈。顧夏陽看着這些委屈,冰冷的絕望,無動于衷。
忽然出現了另一個人,一個比孩子更小的男孩兒,一個身上好像帶有蜂蜜的氣味男孩兒,顧夏陽看見他眼睛裏那些曾經他也有過的清澈,他問他:“你怎麽哭了?要不要吃糖?”,這樣的安慰話似乎沒有帶來安慰的作用,孩子不再哭泣,他明顯是在逼迫自己憋回自己的委屈,所以看起來似乎更委屈。
顧夏陽在這夢裏跌跌撞撞,覺得腳下虛浮,又覺得眼前的一切都那麽假卻又假的真真切切,他忽然覺得連這夢裏的色調都是那麽令人壓抑的苦悶,苦的鼻酸,悶到缺氧,他幾乎要在夢裏掉出一滴眼淚來,這些曾經發生過的揮之不去的,總要像以往的每個醉酒的夜晚一樣,要在一瞬間去充斥他整個形骸,吸附他的整個靈魂。
心中有恨,便不得安寧,可有些人即使不讓自己安寧,也總是要去恨的。
恨得不到救贖,便一度沉淪,沉淪地痛,也痛快,可惜任意沉淪,也終歸要回到虛假的現實。
顧夏陽覺得自己又淋了一場雨,他倒奇怪,怎麽這次的雨沒有酒香,像是真正淋了場雨。
他睜開了眼睛,就覺得有液體流進了眼眶迷了眼,不舒服地揉了揉眼,慢慢擡起頭,才發現真的滿臉都是剛才的雨,劉海也亂耷拉在眼前,他捋了捋頭發,他嘟囔着:“怎麽下雨了?”
“哼,倒真希望下場暴雨,淋死你。”豔麗而又熟悉的聲音傳來,這種聲音居然讓顧夏陽的心裏多了一份少有的安寧,讓他知道自己好歹安全,咒他死的人總不會真的希望他死。
顧夏陽有很多朋友,夏何是為數不多的顧夏陽自己承認的朋友中的一個。她是酒吧的老板娘,是個性感妩媚的女人,也是顧夏陽認識的性感女人裏為數不多的還和他保持着除肉體關系以外的性感女人,這樣的女人,一定是有着有趣的靈魂的人。
顧夏陽總算清醒了些,他苦笑:“我要是死了,你的酒不就便宜了那些烏合群衆了麽?”
“哼,也好過便宜酒鬼,怎麽會還沒醉死。”她講話很不客氣,其實是有點生氣的,而顧夏陽當然會珍惜這樣的生氣。
“你都說我是酒鬼了,鬼已經死了,怎麽會死第二次……”
“等到你真的死了,我看你還拿哪張嘴來說這些話。”夏何說着,一把顧夏陽拿起顧夏陽的外套,也是毫不客氣地甩在他的臉上,“趕緊走人,我要打烊了。”
顧夏陽扯了扯蓋在臉上的外套,打了個酒嗝,散漫地說,“你唬我呢,你這破酒吧打什麽烊?不做生意了……”聲音越來越小,又閉上眼睛,慵懶的樣子,顯然已經醉的不輕。
夏何白了他一眼,讓後用高跟鞋地後跟跺了他的腿彎一下,力氣不小,卻也沒能用力。
顧夏陽只皺了下眉,并沒有其他動靜,連眼睛都懶得睜開了。
“老娘上輩子是不是欠你的?……顧夏陽你下次在開飛機之前來一瓶吧,我保證你開飛機的時候會很快活!”夏何這樣的人也是一意孤行說一不二的人,唯獨對眼前這個無賴全然沒有辦法,一個可恨又可愛的無賴,你既然不能殺了他,就只能當祖宗供着,“顧夏陽,祖宗,回家睡吧,我今天很累了,你讓我消停會兒。”
如果夏何和別的男人說是最假的假話,卻願意跟顧夏陽說最真的真話,她今天是真的累了,處理完那些和前夫的事情,已經全然沒有心情再管其他,更何況是現在眼前這個不能自理的醉鬼,且不說他要吐的滿地狼藉,萬一身體出了好歹,她可真的沒心思管也管顧不過來,顯然這又是不能不管的事。
“打給……陳星……”顧夏陽即使在夢裏,也還是要體貼體貼該可憐的人的,所以他也要麻煩麻煩該麻煩的人,“叫他來接我。”
夏何無奈的望了他這幅醉鬼模樣一眼,嘆口氣,真的就打給了陳星。
顧夏陽雖然意識朦胧,也能聽清楚他兩的對話,夏何顯然故意開了免提。
“喂,陳星,來接你顧祖宗!”
“讓他去死!”
兩句話,三秒不到結束的電話。過了一會兒,他又聽見夏何的冷嘲熱諷,“顧夏陽你完了,怎麽大家都希望你死呢,你說說你,打算什麽時候讓大夥兒如願。”
顧夏陽沒有回應她,他的嘴角卻蕩起了一絲苦笑,連酒窩裏都有的苦澀。
該死,又不能死。
讓他去死的人還是要來接他,顧夏陽所有的朋友都會覺得自己上輩子欠他的,就像顧夏陽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欠了其他不相幹的人的,麻煩找麻煩。
等陳星到了時候,顧夏陽已經鬼話連篇了,這糊塗的模樣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裝出來的,但他的重量絕對比真金還真,一八幾的大高個把重量全部壓在剛一七的陳星瘦弱的肩上,嘴裏還酒氣熏天地胡道,“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呃……小星星……小星星……”陳星迎着他撲面而來的酒氣和口水,把他從酒吧拖到車上的整個過程都是黑着臉的。
等到上了車,顧夏陽反而安靜下來了,他好像酒醒了,又好像沒有醒,一雙多情的眼又好似無情,若有所思地盯着車窗。
“心情不好?”同樣沉默了半晌的陳星突然說了話。
顧夏陽轉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看向車外,慢悠悠說:“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心情不好?我覺得快活的很。”
“哼,你每天都很快活,我也不想猜你哪些是真快活,哪些是假快活。”
“快活也有假?” 顧夏陽笑了,夜路的燈很溫和,他舒适地閉上了眼。
“你這個人都假,還有什麽是不能假的?”陳星總是會把話聊死的人。
“我這個人真起來也很真啊,比如你大半夜不睡覺,專程趕來接我,我感動地都快說不出話來了,這份愛我真是無以為報~”這樣的感人的快要哭出來的語氣,雖然浮誇,卻也……惡心。
換做以往,陳星一定要大罵他惡心,然後揚言要趕他下車,可今天他沒有說,他也扭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目視前方,淡淡地說:“我知道你為什麽不開心。”
又是一陣沉默,鬼知道顧夏陽這種人怎麽就能變化莫測地改變自己的情緒,浪蕩到底,也能深沉到底。
“你一定要去做?好好開你的飛機泡你的妞不夠自在?又沒人逼你。”
“我自己逼自己。”
他這樣問,他又這樣答,所以有些原因就不必再深究。
“有沒有事情要我解決的?”
“有啊,說兩句好聽的來聽聽。”顧夏陽抓了抓額前的劉海,調笑着說。
“哼,那我就祝你一路順風,最好失蹤。”陳星做顧夏陽的朋友,可以兩肋插刀,也可以置身事外。如果可以的話,陳星真希望顧夏陽的每件事情他都能置身事外,可惜也只不過是想想而已。
顧夏陽笑着說:“我跟你打賭,我要是失蹤了,你一定得哭死。”
“顧夏陽,裝逼要适可而止,我要是你,該放手就放手,該跑就跑。”雖然說的是調笑的話,也未免有了幾分認真。
來自一個朋友的勸告。
“我可不會裝逼。”不着重點。
“你這句話就在裝逼。”
顧夏陽笑的更開心了。
“裝完逼不跑,那是傻瓜,逼沒裝完就跑,那是孬種,你覺得我是哪一種?”這樣的話也只有他能問的出來。
“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是什麽好東西。”陳星想,這樣一肚子壞水的人,這麽不是東西的人,總有全身而退的辦法,然後他又說:“祝你裝逼成功。”
“借你吉言。”
車子下了高速經過一片片婆娑的樹影,前面可能會沒有路燈了,路卻還很長,什麽時候能走完?顧夏陽想,也許他睡上一覺,做一個夢,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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