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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陳星把顧夏陽親手拖到他家的床上,他都覺得自己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絕對不會再為第二個人去做,即使陳星總是告訴自己,自己不欠顧夏陽什麽,可每次自己為他做的事情都要讓他有種自己一定欠了這個人很多的感知。

其實,欠與不欠,也只有每個人自己的心裏最明白。

陳星在臨走前站在床前看了看顧夏陽睡着的模樣,看起來做了不太好的夢。

這個人果然只有在睡着的時候才會顯露出最誠實的表情,只有睡着的時候你才能從他緊索的眉頭裏去探究他的那些更深的情緒,原來是會不安的,焦慮的,甚至竟然是會有些傷情的。不過陳星總不會去心疼他,他只會想,如果這種該令人心疼的情緒在顧夏陽醒着的時候出現在他臉上,應該還是蠻搞笑的。

然後陳星真的笑了,他搖了搖頭。

“阿初啊。”他這樣叫他,他似乎已經很久這樣叫過他了。估計也只有這樣的時候,才有機會這樣叫他。

醒着的顧夏陽,睡着的阿初。

阿初,早該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獲得新生的人會有新的名字,即使是用別人的名字,能活下去,也是一種幸免。

陳星其實從來沒有說過,他是很佩服顧夏陽的,從心底裏佩服,顧夏陽不僅能活下來,還能活的很精彩,起碼在別人眼裏絕對精彩。

只是他總是會在這樣的時候去懷念過去,去記得一個叫陸初的男孩兒。

陳星還能很清楚地回憶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陸初時的場景。那一雙比任何人的都要倔強的眸子,包含的是他那時候最想要表現出來的,卻只敢偷偷藏起來的情緒。

他那時候已經和其他被教育過的孩子一樣,滋生出了害怕的心理,那些人指使他在大馬路上去沖撞別人,然後從別人身上摸點東西。

即使一開始不會願意去做,可有時候不願意做的事情總有一天也是要去做的,小孩子不會去想那麽多,他們只是想要簡單地填飽自己的肚子就好了。最早偷到東西的人最早吃飯,剩下的人當然吃別人剩下來的飯。陳星在偷了一年以後就再也沒有吃過別人剩下來的飯了,他其實心裏還有點驕傲的。

直到這個叫陸初的人出現,他發現他第一次連剩飯都沒得吃了,陳星絕沒有想到,這個在早上還倔強地說不跟自己這些烏合之衆幹他口中說的什麽非法勾當的事情的人,明明挨的打最多都不肯掉一滴眼淚的人,卻在今天晚上偷的最早偷的最多,他甚至還頗有些得意地去邀功。

按照規矩,最早偷到東西的人最先吃飯,陳星其實是有些不快的,不過想着第二其實和第一也差不多,食物準備的分量不多也足夠三四個人吃了,他也沒太計較。陳星總是會稍微有點良心地不會吃那麽多,給後面的人留點。

直到輪到他的時候,他才曉得,這個叫陸初的人絕對沒有什麽良心。

“你怎麽吃那麽多!”陳星拉住了他,他差點是驚呼地說出來的。

陸初和陳星都已經十五歲的年紀,可陸初明顯長的比陳星高很多,他居高臨下,舔了舔嘴,挑挑眉,然後拍了下陳星的肩膀,“怎麽,你不服氣?”

當然是沒有道理不服氣的,沒有人會給他不服氣的機會,所以陳星決定從這個時刻開始就讨厭他。

小孩子的讨厭總是幼稚的,他記得那時候自己還很孩子氣地把陸初的名字刻在院子裏的樹上,然後每天踹個七腳八腳。陸初後來因為這件事嘲笑了他很久,其實即使是顧夏陽也還是會嘲笑的,他會笑的不可開交地說:“陳星,你怎麽跟個娘們兒似的。”陳星當然不會理他,只不過會在轉過身的時候也忍不住露出笑容,确實還是蠻好笑的他想。

讨厭陸初的幸福時光也并沒有很久,這種讨厭一直持續到一個晚上。陳星摸了不該摸的人,按道上的規矩,這雙手是留不得了。

當時陳星吓得一下子眼淚就掉了出來,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人敢出頭說話的,然後陸初突然一個耳光就甩到了他的臉上,陳星當時腦子嗡嗡地,覺得耳朵都被打出回音來了,他聽見陸初大聲地就罵:“你怎麽回事!連劉老大這樣的人物都敢偷!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陳星這下連眼淚都不敢掉了,他想恨恨地拿目光去瞪陸初,可惜他那時連頭都已經擡不起來。

腦子裏嗡嗡地,聽着陸初說那些阿谀奉承的話,他忽然就明白了陸初是在救自己,一下子心裏橫沖直撞地也不知道湧上了什麽情緒。

陳星的手安然無恙,只不過是挨了一頓打,一起被打的還有陸初。

……

“哎呦,好疼啊!”誰都聽的出來陸初是故意說這麽大聲,也知道是說給誰聽的。

“謝謝。”陳星這輩子說的第一句謝謝,是說給陸初的,這聲謝謝裏還有點委屈的意思。

“喲,還真像個娘們兒。”陸初笑他。

陳星沒有頂嘴,他也笑了。

一笑泯恩仇。

陳星突然就感覺到了友誼的小船豎了起來,他是到後來才發現上了賊船的,如果他知道後來要為這艘破船處理這麽多破事,他當初一定不會說那聲謝謝。

陸初讓他叫他老大,他不叫,所以就叫他阿初了。聽起來不錯的名字,其實陳星一直覺得不論是阿初還是夏陽,都不太适合這個人。雖然是朋友,陳星還是會替名字可惜,這麽純情的名字,怎麽就交代在了這麽個玩意兒身上。

後來他們一起合作偷東西,百無一失;一起欺負新來的夥計,耀武揚威;一起偷懶,一起看片,陸初去摸女生的屁股,然後陳星陪着他一起被對方的凱子叫來的人追十條街。至于私底下自稱北海街雙煞什麽的也不會有人管,陳星覺得生活沒有比這更自在的了,這樣有憂無懼的生活一直持續了兩年。

再後來他發現他好像又并不是很了解阿初,阿初遠沒有他看起來那麽簡單,他有時候會在夜裏看見阿初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的月光,明亮卻又暗淡的目光,這樣的眼神讓他産生一種阿初和他不在一個空間裏的錯覺,完全不一樣的阿初。那些平時的驕傲和嘚瑟後面其實似乎蘊藏着很多的不同的東西,不過陸初既然有意僞裝,他也沒必要去深究。

陳星是在陸初變成顧夏陽的那天知道了所有事情的,阿初突然有一天就告訴他說,有一個叫顧夏陽的有錢人家少爺死了,他要用他的名字和身份替他活下去,還說以後可以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陳星差點沒把喉嚨裏的煎餅餡嗆到他臉上。陳星本來還想只當他腦抽了,做白日夢,但是他又知道陸初反常的情緒往往又最真實。後來他真的就變成了顧夏陽。

那天顧夏陽也像現在這樣喝了很多酒,他很高興,但是陳星卻覺得很詭異,年紀不大醉的也快,顧夏陽的情緒很不穩定,他哭哭笑笑,瘋瘋癫癫的,嘴裏一直說什麽終于有機會了,還說什麽等着看之類的話,陳星覺得下一秒都可以送他去精神病院就醫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陳星在有一瞬間看見了他眼神裏透露出來的狠戾,從來沒有過的,最不像阿初的時候,甚至有些可怕,他覺得心裏猛的噔了一下。

其實後來顧夏陽有很多時候都不會像阿初了。

喝醉了的顧夏陽說了很多以前的事,一些匪夷所思的事,陳星即使很驚訝,但也很安靜。顧夏陽也說得很輕松很冷靜,可陳星卻總覺得他體會到了一種難言的傷,他突然間就覺得,原來這才是真正的阿初,恐怕這才是真正的陸初。

顧夏陽問他:“陳星,你有沒有拼了命也一定要做到的事情?”

陳星說:“我不想拼了命,我只想好好活下去,快活地活下去。”

顧夏陽笑了,顧夏陽其實笑起來很好看,深深淺淺的兩個酒窩,很有神的一雙眼睛,這種笑裏有幾分落寞,也有幾分羨豔的情緒,他說,“我祝你心想事成。”

後來顧夏陽走了,他沒有不告而別,卻也跟不告而別沒什麽兩樣,有一天晚上他忽然大發慈悲地請他吃了頓海底撈,第二天就再也沒了蹤影,他只在call機留了六個字的言,“我走了,會再見”。陳星去打聽了才知道,顧家把他送出國了,他沒有問過也沒有想要去問他是用了什麽本事手段當上有錢人家的少爺的,可陳星當時喉嚨裏非常苦澀地,想要問問他,再見是多久以後?很久他才悶悶地只發出了兩個字音,“混蛋。”

再見混蛋已經是十年以後,那一天顧夏陽穿着制服,帶着一副裝逼式墨鏡,他印象很深刻,嗯,挺帥,然後陳星就打了他一頓,顧夏陽也這麽由他打了一頓,再然後顧夏陽就請他去了酒吧喝酒。

他們打鬧着聊天,縱使恍然十年,依舊是親密無間的朋友。只不過聊着聊着陳星的臉色就不太好看了,鬼知道這麽些年這玩意兒成了開飛機的了,聽起來好洋氣的感覺!

陳星想起了他最近看的一本網游小說裏面的一句話。麻雀飛上天,鳳舞九重天。然後他又想到一個有趣的名詞,“開飛機的混蛋”,哈哈大笑起來。

再後來越相處越覺得這個名詞再合适他不過了,越長越帥,也越長越混蛋。

有一天,陳星突然就明白了顧夏陽這麽倉促地就回來香港的原因,一家唐氏的企業在香港幾乎是以閃電般的速度,在一夜之間就名聲大躁了。

這家唐氏企業的老板叫唐之鴻,業界裏私底下都喊唐秀才,既然都叫秀才了,當然該是很有才氣的人。有人傳當年唐之鴻在臺灣的時候和陸氏的繼承人陸成軒在當地是有名的兩大才子,據說是大學時期的同窗好友,他們非但都有相同的才氣,頭腦,還有相同的抱負,任哪個人聽說過他們,都會由衷地贊嘆,可惜太過相似的兩個人,始終不會是永遠的朋友。

這一段雙才的佳話止于十多年前,有誰能想到這麽相似的兩個人,真的就心儀了同一個女人,而且聽說只不過是一個沒什麽背景的農家女兒。本來這種事情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兄弟反目,一人得芳心罷了。十分奇怪的是,這個女人在嫁給了陸成軒後,這兩人非但沒有反目,反而在商業上的關系都更密切了。還有一件也是最最令人匪夷所思的趣事,十年後陸成軒的企業在數幾日迅速蕭條,随後他生了場大病就撒手人寰了。而他的夫人也就是當年那個農家女,百日都還沒過,就帶着自己的小兒子住進了唐家,不用故意聲張也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現在唐之鴻在商界混的風生水起,大家雖然诟病,也不經羨慕現在的這位唐夫人的好運氣,不過據說她的那個兒子好像是在十七年前唐家起的一場大火裏燒死了,大家也感嘆,天道好輪回。

陳星在街邊茶水廳聽着這些坊間八卦,終于想起了什麽。他跑去問顧夏陽,顧夏陽也只是笑,沒有回答。

其實有些事情不用問也該明白,顧夏陽當然是要做些什麽的,他總不會真的吃飽了沒事做大老遠跑回來當個安分守己的機長,他那時候阻止不了,現在也不會阻止。

陳星看着這個安安分分睡着的人,恐怕再醒過來就難有安分的時候了。他終于嘆了口氣。

“阿初,我也祝你心想事成。”

陳星離開了顧夏陽的家,這空蕩蕩的房子,輾輾轉轉,還是只會剩顧夏陽一個人。

但願人醒,眼前依舊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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