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無意的邂逅也許只是一點微妙的緣分,過去了或許也不會再相逢。而有一種邂逅是有意而為之,那他們再相逢也不會顯得奇怪。

唐雲琪自從上次宴會以後,已經有三天沒有見到那個自說正經的男人。

其實很想再見面,卻又放不下架子去主動約,最不稱心的是那個人居然也沒有再聯系她。

即使一個男人再值得去深入探究,唐雲琪也已經有比以前更穩固的傲然,她不會放下她自己有的那些驕傲去附和一個男人,她認為這是依靠男人的花瓶才會去做的事情。但不可否認她現在已經開始有些懷念那個其實不那麽正經的男人,工作之餘腦海裏總會再浮現三天前的那些暧昧的場景,她似乎懷疑自己得了醉酒後遺症。

那些醉人的因子好像有點陰魂不散了。

今天是個平常的工作日,唐雲琪再允許自己胡思亂想,也不會放着工作不管,她在公司裏一如既往地雷厲風行。

傍晚日落時分,人都絡繹地離開,下了班去吃晚飯,而唐雲琪卻覺得沒有什麽胃口。她不是在想什麽不正經的人,而是盯着手裏關于新鴻酒業的案子陷入頭痛狀态。

棘手,無措。

新鴻酒業本來已經和唐氏的酒店産業談下了十年的合作合同,過幾天就是簽約的時候。新鴻酒業在香港聞名,這次合作成功,無疑給唐氏鋪了很闊的一條前路,而新鴻自己也能從中撈到一大筆好處,這本來是雙贏的好時機,卻在這麽關鍵的時候岔子。

新鴻酒業突然決定取消合約,另辟新徑和香港本地巨頭何氏打算合作,這已經非常不好辦,唐氏雖然在短短一年裏在香港騰空殺出血路,可以說飛速般地建立起穩固的商業地位,關系網也日漸壯大,可也和在香港紮根多年勢力渾厚的何氏有着一定懸殊的距離。這是一根不能碰的刺,何氏能這麽多年都不倚不滅,獨樹一幟,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隐晦因素,它與黑勢力有着緊密的聯系。

許之銘那個書呆子居然能做的這麽絕?她其實那次宴會以後也猜測許之銘可能不滿于心,但她那時候倒也覺得無所謂,畢竟新鴻酒業也有要依附唐氏的意思,誰也不必腆着臉巴誰。不過她萬萬沒有想到新鴻酒業居然有能耐到攀得上何氏的地步。

看來她确實小看了他,三年能改變很多東西,本來生在這樣的世家自然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發生這樣的纰漏她有避不開的責任,她幾乎已經想象到了唐之鴻如何嚴肅地批判她的面目,而且本來今年唐之鴻已經決定讓她升到總經理的職位,說不定在這次要毀于一旦。她花了三年的時間去證明自己,證明自己在商業場上的天分,居然在今天要毀在這麽個木頭呆腦的書呆子手上。

唐雲琪心裏生起了一團燥火,事實上她剛剛對公司的員工也沒有什麽好臉色。大家都去吃飯了,現在只有她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裏,她背後映着夕陽,第一次覺得很疲憊,無法掌控的疲憊。也覺得頭疼,支着頭去按摩太陽穴。

本來一個人正乏悶,空氣也安靜地煩躁。

然後空氣裏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一個三天都沒有再出現過的聲音。

“大家都去吃飯了,沒想到唐大小姐這麽不辭辛勞,還在加班。”這個聲音聽起來依舊悅耳,依舊調笑,像一股激烈而下的泉水,在這樣的時候也總算讓人心情好過了一些。

顧夏陽踏着夕陽來,金色的餘晖渡在他身上,整個個人看起來都不那麽真切。

他今天穿的倒算正式,西裝革履,更多了一分沉穩的氣質,不過他那股似乎天生自帶的浪蕩氣沒有減一分一毫。

然後唐雲琪心裏又生起了一股無名火,這股無名火比她之前所煩悶的要可愛任性的多。

“你是誰?擅自進我的辦公室。”她故意說。

“唐小姐真是美人多忘事,不過像我這樣的小人物也确實不容易記住。”他又作出一副傷心的模樣,“真是傷心啊。”

顧夏陽雖然這麽說着,卻已經毫不客氣地走過來靠在了她的辦公桌上,好不惬意的模樣。

“哦?我可看不出來你哪裏傷心了,估計你也該把我忘了才對。”她賭氣地說。

“冤枉啊,大小姐,我這幾天白天航班不斷,本來想打電話給你,可每次輪休又到了半夜,怕打擾你休息,又不敢打給你。”他似乎覺得自己更可憐的樣子,“結果有人就擅自開始發脾氣,你說我可不可憐?”

唐雲琪雖然表面上還假意沒好臉色,但她的心裏已經又生出了那種醉意的情緒,也覺得有些得意,嘴角也已經不自覺地上揚。

“你來找我?”她還是沒好氣的說,卻已經帶了些羞赧的語氣。

“不然呢,難道我來參觀你們唐氏的企業風光?”他站起身來走了兩步,四處望了望,又說,“不過你們這裏的确夠氣派啊,我都快目不暇接了。”

“難不成你自己嫌自己家的公司不夠氣派?”

“對于我來說都無所謂,我也不管那些。”他淺淺笑,然後車鑰匙敲了敲桌子,“怎麽樣?唐小姐,賞個臉吃飯麽?”

“可是我還有工作沒做完。”

她是故意推脫的意思,還是欲拒還迎,顧夏陽恐怕也看在眼裏。

他不明分說地拉起她,“做人不應該對自己太狠,工作可以明天再做,身體弄壞了得有人心疼的。”

這個時候公司裏還沒有人,唐雲琪覺得顧夏陽的手裏暖暖的,他把她帶上車,唐雲琪覺得車裏還有前幾天的暧昧不明的味道。

“我都已經等了你兩個小時了,你不下來,我就只好上來找你。”顧夏陽替她系好安全帶。

“兩個小時?”唐雲琪驚訝。

“對啊,結果還看到你悶悶不樂的樣子,看來我今天又有的哄了。”

她眼睛裏多了更多的笑意,和一些感動,她問,“我們去哪兒?”

顧夏陽給自己系好安全帶,看了她一眼,賣着關子說,“帶你去個好地方。”

車子一路行駛到海邊,已經是天邊全暗下去的時候,這個時候唐雲琪本該在工作,不過她此刻已經有些大膽地不去在意了。或許比工作重要又有趣的東西還多的多。

“你帶我來海邊幹嘛?”

“你看。”顧夏陽笑着指了指海中央的地方,那裏亮了一片明燈,在藍黑色的海上看起來像一顆星辰。

他又拉起她,“我們去那裏。”

乘坐航船,顧夏陽把她帶上這座島,島上的風景看起來又比遠處時的安靜明亮更不一樣了,這裏熱鬧的多。

島上有很多小攤小販,和個夜市一樣,卻看起來比夜市溫馨的多。這裏有很多新奇有趣的東西,雖然不是唐雲琪所見過的奢華,但初次見到,她還是覺得很新鮮,自然也開心。

顧夏陽帶她去了島中央的一個餐廳吃飯,島中央又似乎和島的外圍不一樣了,這裏很安靜,多了一些暖甜的氣氛。

“沒想到香港有這樣的地方,我在這裏生活了也有一年了,居然都不知道。”唐雲琪吃完了飯,輕輕優雅泯了一口紅酒,覺得心情不錯了很多。

“你當然不知道,這裏屬市郊了,比較偏遠。”他解釋着,“更何況這裏才剛剛發展沒多久。”

“那你是怎麽知道的?”唐雲琪問他。

顧夏陽看着她,他又笑了,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這裏是我的地盤啊,我怎麽會不知道。”

“你的地盤?”

“碼頭邊的房子和商鋪都被拆遷了,這些居民無處可去,我就盤下了這裏給他們自己發展的空間,沒想到發展的還挺好,我自己收收租也不錯。”他輕描淡寫地說着,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

“看不出來,你還挺善良。”唐雲琪覺得,她應該要好好了解了解這個男人了。

“總要積積德。”不然像他這樣的人,真的要下十八層地獄了,他想。

“你媽也同意你花錢盤下這裏?你不是不管企業裏的事麽?”

他放下了手裏的餐具,“總會沾沾邊,不說這個了,吃好了麽,我帶你去海邊走走。”

“嗯。”

剛剛吃飽喝足,去散散心是個不錯的選擇,而且是和一個中意的人。

他們走到海邊,顧夏陽嫌高根鞋太高了,把她的鞋脫了,她也沒有阻攔。

唐雲琪赤腳踩在軟軟的沙子上,淡淡海風拂面而來,她覺得人生沒有比此刻更惬意的時候了。

“是不是覺得很放松?”

“嗯。”

“其實你不用這麽拼的,畢竟是個女孩子。”

唐雲琪轉頭看了看他,“你不會懂,我愛在商場裏消磨時間的感覺,每次談成項目,我都會很滿足。”

顧夏陽附和地笑笑,“我确實不懂,不過我看你今天工作好像也不是很開心。”

“托你的福。”

“怎麽?”

“新鴻酒業要和我們取消合約,不知道他怎麽能合作得上何氏。這次恐怕要虧損的不止一點,爸肯定要把責任都歸咎到我身上。”她閉着眼睛,感受海風。

“看來我做錯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顧夏陽抱歉地笑笑,“許之銘未免也太沒氣度。”

唐雲琪嘆了口氣,“不過也無所謂了,以後有的是機會證明自己。”

“如果我說我能幫你呢?”顧夏陽突然這樣說。

唐雲琪起了興趣,“什麽?”

他笑着說,“我總要彌補自己的過錯。”

“你能解決?怎麽解決。”

“這件事情你不用管,總之我會處理。”

唐雲琪應了聲,也不是說相信了他的話,其實信不信都無所謂,她又不會吃虧。

“不過……”

“不過什麽?”

“我需要你騰出一天的時間來陪我,而我明天剛好休班。”

“顧先生倒挺會得寸進尺。”

“我只是會把握分寸而已,我想唐小姐也不會拒絕的。”他靠近她,“而且你也确實需要好好休息了。”

換做以往的任何誰,在唐雲琪工作的時間約她她都不會同意,不過她這次确實倒不想拒絕。也許是因為眼前這個男人,又也許是因為她真的覺得有點累了,休息一下也好。

“好啊。”

“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顧夏陽問她。

“随我挑?”

“舍命陪美人。”

“沒那麽誇張,嗯……”她想了一會兒,然後眼前一亮,說,“那就去福茗堂的茶莊吧,那裏的風景不錯,而且我可以順便去探望一個人。”

“探望誰?”

“去了你就知道了。”唐雲琪也學他賣關子,“不過他比較傳統,收一收你的不正經。”

“我哪裏不正經了?”顧夏陽笑出聲來。

“相比較,你确實太不正經。”

“那他是有多傳統?是你爺爺麽?在那清修?”

唐雲琪沒有回答他的一連串問題,她重新又閉上了眼,嘴角揚起笑,明天值得期待。

其實有時候,期待的事情說不定卻最叫人失望,不過那些都是後話了。

等到真的有些晚的時候,顧夏陽就把唐雲琪送回了家,其實唐雲琪是不想回家的,不過在這樣的時候,她似乎沒有什麽不回家的理由。家裏恐怕已經有人在等她。

顧夏陽走了以後,她的心情還算不錯,按了密碼走進家門,燈還亮的刺眼,唐之鴻和楊清意料之中的坐等在客廳的沙發上。

一個一臉嚴肅,一個一臉擔憂。

“我回來了。”

她扔下一句,就準備逃上樓,可惜沒有如願。

“站住。”唐之鴻叫住她,“坐過來。”

唐雲琪頓了頓,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坐了過去。

“去哪兒了?”唐之鴻的語氣不太好,他恐怕是正在氣頭上。

“是啊,雲琪,這麽晚你去哪兒了,我和你爸都要擔心死了。”相比而言,楊清更多的是擔憂。

“我……沒去哪兒啊,處理一些公司的事。”她有些底氣不足地解釋。

“公司的事?可我聽說你一晚上都不在公司。”

“在外面也能處理公司的事。”她越說也越沒有底氣。

“那公司的事你就是這樣處理的?”唐之鴻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份文件。

那是和新鴻酒業的合同。

唐雲琪沒再解釋,也不敢擡頭,她只是說,“我會處理好的。”

“處理好?你怎麽處理?你說說看?”唐之鴻顯得有些激動,楊清在一旁安撫他。

唐雲琪也覺得有些委屈,覺得錯不在她,她嘟囔,“那新鴻攀上何氏我有什麽辦法,幹嘛怪我?”

“你還別說,本來談的好好的,怎麽就起了變故?難道不是因為你惹了許氏的公子?”

“關我什麽事?他自己癞蛤蟆似得貼上來,也不嫌惡心。”她也激動起來。

“住口!我就是教你這麽說話的?你和你哥待在一起,一點也沒學的好?”唐之鴻越說越激動,顯然對女兒的态度十分不滿意。

這句話徹底點起了唐雲琪心裏的火,她雖然也覺得哥人好,但她打心底裏不服氣,“那你去把哥求回來啊!讓他去公司,去管理那些事,說不定你會覺得他一個瞎子都做的比我好,我也樂得清閑!”

她氣昏了頭,也不管自己說了什麽,會不會說錯。

随後她的臉上就被甩了一個耳光,“你好像很得意?你得意什麽,得意你哥是個瞎子?得意你還有眼睛去做事情?”

唐雲琪一股子的委屈終于憋到了腦門,一下子濕了眼眶,她沒有說話,只是恨恨地看着自己的父親。

楊清被吓了一大跳,馬上走到唐雲琪身邊去捂她的臉,她也開始說唐之鴻,“你打她幹什麽?她又沒有做錯什麽。”然後輕輕地去安慰唐雲琪。

唐之鴻或許也覺得自己過了頭,但礙于面子,他不會道歉,氣氛就這麽尴尬地僵了一會兒。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口,“這次的事情就算了,明天我安排你和許之銘吃飯。”

“憑什麽?”唐雲琪已經冷了語氣。

“你說憑什麽?事關前程,是你說不去就不去的?”

她站了起來,沒有管顧唐之鴻臉上的不快,徑直上樓,走到一半她停下來說,“這件事情我自有辦法處理,不用你操心。”

現在她反倒想去相信顧夏陽說的話,也只能去相信顧夏陽說的話了。

而此刻的顧夏陽才不會去顧慮唐家發生了什麽事情,有些事情,他也能預料。

他真的不算是個好人,沒有目的的事情他也從來不會去做,而為了達成目的,他能做到任何事情。

比如這次新鴻的事情,新鴻總不可能真的有那麽大本事去攀上何氏。

他躺在床上,惬意着,給一個人打了個電話。

“喂,何西。”

“……”

“何西?”

“什麽事?”

“你也太不熱情了,我們多久沒打過電話了?”

“……”

“喂?”

“我們昨天才見過。”

“哦,我知道。”

“你說的事情我已經照做,能不能別來煩我?”

“哦,你說新鴻的事啊,對了,你們談的怎麽樣?”

“……,勉強可以合作,新鴻不算太沒實力。”他語氣始終冷冷的。

“哦,何西啊,我又有事情求你,你答應了,我保證你一個月都不會再有我的任何消息。”

“……”

“對天發誓。”

“什麽?”

“你能不能取消和新鴻的合作。”

“……”

“嗯?何西?”

“你是傻逼麽?顧夏陽。”

“兩個月。”

“……”

這樣的對話不太愉快,可結果确是預料之中的,做顧夏陽的朋友總會要被他添一些麻煩。

顧夏陽挂了電話,他盯着天花板,又陷入了沉思。這可不是什麽好事,因為這個人的腦子裏絕對不會有除了自己之外別人覺得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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