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顧夏陽離開航運并不是什麽隐匿的事情,這個消息不久之後就傳到了周梅的耳朵裏,她這個時候已經從已經從國外談完生意回來。

她想有這個必要,把顧夏陽叫了回來。

顧夏陽當然知道這個女人心裏在想些什麽,盤算着什麽,他這些年看上去安安分分做着自己的事情,沒有和公司有什麽瓜葛,所以周梅也沒有什麽機會發作。但顧夏陽突然辭職了,他想幹什麽,會幹什麽,無疑是個未知數。

對于周梅來說,顧夏陽其實是個隐患,只不過這個隐患随着時間的沉澱越來越不受注意,但無疑也還是個風險。因為他知道顧夏陽是個聰明的人,周梅在當初見到這個還不叫顧夏陽的孩子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心思不會簡單。

他們之間是一筆交易,周梅是顧氏掌門人顧天成的妻子,而顧天成也确實有個叫顧夏陽的兒子,但顧夏陽卻不是周梅所生,周梅是不孕的體質。顧夏陽是顧天成在外面和別的女人生的兒子,周梅是等到了顧夏陽十七歲的時候才知道了他的存在,那個時候顧天成生了頑疾已經病入膏肓,然後就有了顧天成憑空多出個兒子的消息,原來顧夏陽的生母把他帶到了國外生活,而顧天成這個時候把他們母子兩叫回來,無疑是有讓他繼承企業的意思。

這個消息對于當時周梅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恨意,被丈夫背叛的感覺,被蒙在鼓裏的感覺,她想她和顧天成做了這麽多年的夫妻,又得到了什麽?

恨意包圍了她,所以她做了一件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她找來了黑勢力的人,在顧夏陽和他生母乘輪船回來的時候把他們殺死了,他們是在沙灘上被殺死的,周梅還親手給了那個女人幾搶,然後讓人把都還沒有成年的顧夏陽溺死在了海裏。

然後周梅聽到了一個聲音,棕榈樹後面的動靜,陸初也算是倒黴,他只不過是來釣個魚,就遇見了這麽個驚世駭俗的場面。

“誰?”周梅聽到動靜,讓人把陸初抓了出來。

那些人按着陸初的肩膀,把他按在沙灘上,陸初沒有掙紮,他知道,越掙紮,死得越快。

周梅踩着高跟鞋走到這個孩子的面前,陸初擡起頭看她,他看着她的眼睛,眼神裏似乎沒有絲毫畏懼。

周梅擡起他的下巴,“你看見了什麽?”

“我什麽也沒看見。”陸初說的很平靜。

“小孩子說謊可不好。”周梅打量着這個孩子,生的倒很周正,眉眼裏透着一股硬氣,一個孩子,在這樣距離生死邊緣的情況下,居然看不出一點畏懼的神色,她覺得好奇。

“我從不說謊,說謊的人都已經死了。”他這樣說。

周梅笑了起來,她原本的确打算殺了他,不過她現在改變了想法,她覺得更有趣了,“你不怕死麽?”

“怕”,他說,然後他直直地望進周梅的眼睛裏,過了幾秒,他揚起嘴角,篤定地說,“你也在害怕。”

這樣一個年紀不大的孩子,居然有這樣的神情。

周梅收斂了笑,她問,“你叫什麽名字?”

“陸初。”

“我不想記住這個名字,如果你明天還叫這個名字,你就得死。”

“所以我該叫什麽?”他從頭到尾都直直地看着她。

周梅又打量了他一會兒,伸手輕輕地抹掉他臉上的沙子,動作溫柔,神情卻冷酷,她歪着頭看他,“從這一秒開始,你就叫顧夏陽。”

那時候起,陸初就已經死了,死了的陸初,重生的顧夏陽。

後來顧夏陽知道了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才知道自己原來走了運,他知道他的機會來了,如果沒有那天的事情,顧夏陽恐怕要過更長久的時間才能有機會接觸到那些曾經給他帶來痛苦的人。他第一次覺得,老天爺還是沒有完全忽略他的。

他幫這個女人糊弄了那個顧氏垂死的掌門人,所謂的親子鑒定要搞到對那個女人來說也不是什麽難事,然後按她的意思,順理成章的,在老頭死了以後簽了把所有遺産轉移給她的合同。

真是個處心積慮的狠毒女人,他那時候想,不過随着後來幾天的相處,他又發現可恨之人也會有可憐之處,就像他自己一樣。

顧夏陽雖然沒有實權,也好歹算顧氏的少主人,公開了身份以後,周梅要動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實顧家的人也有好多次都來找他談過,顧家的長輩都說他得了失心瘋,把家族企業交給外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就算要這些財産,也還得有命活下去。

顧夏陽要活下去,就要做到什麽事情都有事不關己的态度,不過即使這樣,他後來還是察覺到周梅有些容不下他,所以他很識趣的,自己提出了出國的事情。他後來被送到國外,修了航運的專業。

這些事情仿佛還發生在昨天,而轉眼間,其實什麽都已經變了,顧夏陽不再是以前的顧夏陽,那個女人也不再是曾經那個看起來魅惑狠戾的女人,也許唯一變不了的,只有那些初衷。

顧夏陽已經有好多年沒有再回過顧家,對于他來說這裏其實也不過是陌生的華麗軀殼,即使過了這麽多年,也從來沒有過親近片刻的感覺,本來也是不屬于他的地方。

他走進去,管家告訴他夫人在書房裏等他。

他上了樓,也沒有什麽好猶豫的。

周梅站在窗前,她背對着他,晃動着咖啡,這是一副消瘦的身影,沒有人會想到在這麽消瘦的身體裏,隐藏着那些連很多男人都及不了的思維和能力,顧夏陽雖然和她不是一路人,但也對她由衷地敬佩。

他走進來,周梅終于說了話,“回來了?”

“嗯,”他應了聲,“有什麽事?”

周梅轉過身,她已經沒有從前那麽豔麗好看,有些憔悴的面容,但還是掩蓋不了她那些精練的氣質,“我記得你好像挺聰明才對。”

顧夏陽低了低頭,笑了笑,沒有說話。

周梅走近他,繼續說,“夏陽,這些年過的還好?”

“還不錯。”

“我想也是,你總不是讓自己吃虧的人。”她經過他身邊,又繞到書桌前坐了下來,“說說吧,為什麽不想在航運部幹了,嫌工資少?”

“沒有,只是需要時間來做別的事情。”他回答的倒也淡然。

“哦?什麽事。”

顧夏陽轉過身,面向她,“你放心,和你無關的事情。”

“那我更要聽聽了。”她笑起來,合攏雙手,“我的夏陽長大了,是要幹什麽大事?”

顧夏陽也笑了,“你不會想知道的,知道的人都不會有什麽好事。”

周梅挑挑眉,“夏陽這是在威脅我?”

“你想多了,這件事情是我自己的事,知道了對你也沒什麽好處。”

他敢這樣說話,也是意料之中,小狼長大了也不會再和以前一樣任人宰割,周梅總不會真的弄不清楚他現在的實力。雖然他一直看起來本分地在航運裏做事,不過他去結識那些人物,做的那些事情,她總得略知一二,何況他們互有對方的把柄。

顧夏陽是個真正聰明的人,也是個有膽子的人,這樣的人,不會混不好。不過他這樣說,既然威脅不到她,她也沒什麽好再過問的。

“難道沒有什麽我需要幫忙的?”她說了句客氣話。

“這樣的話還是少說,還沒有人是願意主動幫我解決麻煩的。”

客氣話被不客氣的回應,他們也還是相視而笑。

周梅其實對這個孩子有兩面的情緒,她既喜歡他,又不喜歡他。顧夏陽雖然不太讨男人喜歡,但他總是很讨女人歡心,而這種女人就沒有年齡的界限了。不過周梅也不會太喜歡經常看見他,每次看見他,她總會想起多年前她親手殺死的那對母子。

一切惡行,都是會帶來魔障的。

顧夏陽沒有在顧家待很久,和周梅談了話之後就離開了,他由衷地不喜歡待在這個地方,只要一踏進這裏,就會有一個聲音在耳邊提醒,“你不是顧夏陽”。

然而他是顧夏陽,也必須是顧夏陽。

顧夏陽坐在車上,打了一個電話給他的朋友,雖然他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朋友,不過确是最佳的合作夥伴。要去做一件事情沒個團隊什麽的,真的英勇到去孤軍奮戰那是傻子的行為,雖然在大家看來他也好像總是一個人。顧夏陽做什麽事情都好像偷偷摸摸的沒什麽人知道,等到他做完以後,然後再有人大吃一驚原來是你,就是這麽出其不意得令人讨厭。

“葉澄。”

對方沒有聲音,不過顧夏陽知道有人在聽。

“我想你大概已經知道我現在有了更多空閑的時間。”

對方還是沒有回答他,顧夏陽也沒指望他能說幾句話,每次和他對話,都有種和何西對話的既視感。

“事情或許可以開始進展了,用不着管我,我這邊自己會處理好。”

一片沉默。

“你能說句話讓我知道你不是假人麽?”顧夏陽終于忍不住。

“還有什麽事?”沉冷的音質,聽不出什麽情緒。

……

“沒有了,你挂了吧。”

電話提示音,顧夏陽搖了搖頭,笑起來,他在想,如果何西和葉澄被關在同一個牢房裏,他們可能一年都不會和對方講一句話。

葉澄不願意和人交朋友,但他卻勉強把顧夏陽當成朋友。他也是個低調的人,真真正正的低調,他手下的産業極朝,勢力範圍已經闊到很大,大家都知道極朝,卻很少有人知道極朝的主人。葉澄的性格沉冷,除了企業的事,一年都沒幾句話,他似乎對別的東西沒什麽興趣,但在生意場上卻總喜歡占鳌頭。

可以近幾年極朝似乎有走下坡路的趨勢,葉澄當然不會允許這種趨勢的持續發展,後來這個叫顧夏陽的人找了他,說能幫他。顧夏陽是個看起來非常不值得信任的人,而葉澄卻最喜歡信任看起來不值得信任的人。

顧夏陽說,我幫你,你也幫我。顧夏陽的确有頭腦,他把矛頭大膽指向了發展前景光明的唐氏,有趣。

顧夏陽開車上了路,他還是覺得癢,就算他的思想已經麻木不仁,也總有身體上的知覺。那些疹子好像是活過來,活蹦亂跳地在他身上撒野,真癢。

他突然又想起了幾天前那個指尖輕輕在背脊劃過的觸感,似乎已經很久不見了。

顧夏陽決定回家洗個澡,然後再去找觸感的主人。

顧夏陽又去了唐中岳的住處,他沒有通知他,本來也沒打算通知他。

他敲了敲門,已經想好了該說的話,然後有人來開門。

開門的是唐雲琪。

“……”

“顧夏陽!”

顧夏陽掩飾了那些情緒,一如既往地笑。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唐雲琪也笑了起來,她本來已經好久沒見顧夏陽,還想着什麽時候再約。

顧夏陽想,我怎麽會知道你在這。

“我猜的。”他說。

“有什麽是你猜不到的麽?”

有,比如你居然在這。

“進來吧,”唐雲琪笑靥如花,然後朝身後喊,“哥,有客人來了。”

顧夏陽看見唐中岳從廚房裏慢慢走出來,他今天穿了一件色彩很鮮豔的家居服,顧夏陽知道那是什麽牌子,很不便宜,不過衣服看起來和他清潤素雅的臉十分不搭,串戲的感覺。

他的臉上是招牌式的淺笑,永恒不變上揚的嘴角,神色溫和,這些終于讓顧夏陽覺得心情舒暢了一些。

“夏陽。”他點點頭,淡淡地說,說得也篤定。

顧夏陽朝他點頭示意,又記起他看不見,然後說,“好久不見了。”

“你又知道了,哥。”唐雲琪看見唐中岳一下子認出來的人,居然有些不太高興。

唐雲琪把顧夏陽拉到了沙發上坐着,唐中岳招呼了一聲,又重新回了廚房,他說他在做甜品。

唐雲琪和他扯着話題,顧夏陽卻沒有什麽心思聽,他只是在想,今天又要服毒了,服多少比較合适。

……

唐中岳把甜品從廚房裏端了出來,他慢慢走過來,顧夏陽的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直到他微笑着把一大份甜品放在桌子上,他自己也坐了下來。

唐雲琪搖了搖顧夏陽的手臂,“你來的也太湊巧幸運了,我哥今天做了好吃的。”

是啊……

顧夏陽盯着甜品看了三秒,又重新看向唐中岳,“你這衣服……”

“我買的,我買來送給哥的,怎麽樣,是不是感覺眼前一亮。”唐雲琪說的有些興奮,有點邀功的意思。

……果然眼前一亮,能亮瞎眼的那種。

唐中岳笑着無奈地搖搖頭,他想,等妹妹走了,得立馬換衣服的。

“我覺得你還是穿素色的衣服好看一些。”顧夏陽說,顧夏陽和唐中岳說話,總是喜歡看着他的眼睛。

“顧夏陽,你是說我眼光有問題麽?”唐雲琪有些不滿意。

“沒有,衣服本身還是不錯的,只是不太适合你哥。”他趕緊讨饒。

唐中岳其實也很贊同,不過為了照顧妹妹的想法,他說,“偶爾換換風格也不錯。”

“哦,對了。”他想起什麽的,起身去拿了一個袋子,放到顧夏陽面前,“你的衣服,待會走了時候帶上吧。”

“你幫我洗了?”顧夏陽盯着袋子。

“你怎麽不說是我洗的呢?”唐雲琪說。

唐中岳只是笑着,沒有作回應。

“唐大小姐居然會洗衣服?”顧夏陽笑笑。

“怎麽不會?我只不過不願意去洗,我洗衣服的時間都夠我賺好幾百萬了。”她反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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