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地上被炸毀的物件，橫七豎八的，顧夏陽覺得每一腳都能踩出挺大動靜來，他時不時去拉唐中岳的胳膊，以防他真的摔跤。

屋裏雖然已經遍地狼藉，唐中岳也還算走得比較穩，他兜兜轉轉着尋到自己的房間裏，走到原來床頭櫃的位置，蹲下來就開始摸索。

顧夏陽還是奇怪，“你是要找什麽東西？很重要？”

唐中岳邊摸索着邊回複他，“不知道算不算重要，不過丢了我心裏總是不大舒服。”

“什麽東西，我幫你找。”他也蹲了下來。

“是一個紫檀木的雕花小盒子。”

紫檀木？那是還值點錢，顧夏陽想，不過是木頭應該早就連屍首都沒了吧……

唐中岳摸着摸着，就摸到了一樣東西，把它拾起來，然後似乎還挺雀躍的，“找到了。”

顧夏陽盯着他手裏拿的東西，感覺智商受到了嚴重侮辱。

這是一塊石頭，看起來也普普通通，更不可能有什麽值錢的地方，難不成檀木成精了？浴火變硬？

變硬就變硬，連性質都變了這就過分了……

“這是一塊石頭。”唐中岳笑着說。

“……”顧夏陽想說他沒有瞎。

“你不是說找黑檀木的盒子麽？”他問。

唐中岳偏偏頭，擦了擦手裏的石頭，擦完之後，一些焦黑的灰掉落，石頭裸露出粗糙的表面，顧夏陽覺得這塊石頭看起來更平平無奇了。

“估計已經燒沒了，不過裏面裝的東西沒丢就好。”

“你用黑檀木盒子裝一塊石頭？”他差點沒在石頭前綴個破字。

“這塊石頭不是普通的石頭。”他說的時候眼睛亮亮的。

“難不成這是隕石？”顧夏陽又問，他自己都覺得扯淡。

“是不是隕石我不知道，不過送給我這塊石頭的人說它過身上蘊藏着神奇的力量。”

“……”，這是動畫片看……聽多了？

不過顧夏陽突然就覺得，這話耳熟得緊，連這塊石頭怎麽看起也還挺眼熟的。

“誰送你的這石頭？”

“我阿哥在我七歲生日的時候送我的。”他說。

……，好了，顧夏陽現在總算知道，這塊石頭的來歷。

顧夏陽從小就被迫缺德。

自己還是陸初的時候，被母親帶到那個夢魇一樣的房子裏，那裏沒過多久就舉辦了一個生日宴會，就是那個滿嘴蛀牙愛吃糖的小胖子的生日。

那個時候很多其他有錢人家的小朋友來參加，也送了很多名貴的禮物。然後小胖子的小公主妹妹嘲笑他，“陸初，你的禮物呢？你是不是買不起？”

陸初臉上淡漠的，沒有說話，他瞥了眼周圍人嘲諷的目光，又看着小胖子一臉的期待，把小胖子拉到了院子外的花園裏。

“阿哥，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

“送你禮物啊，”陸初放開他的手，轉過身，沒有什麽情緒的命令，“閉上眼睛。”

小胖子“啪”的一聲，就用手蓋上了自己的眼睛，力道還不小。

不疼麽……

蠢樣子，陸初抿了抿嘴角，忍住笑，然後從地下随意撿了一塊石頭，“可以睜開了。”

小胖子一根根移開自己的手指，然後看見了攤在自己面前的石頭，好奇地慢慢接了過來。

“這是一塊石頭麽？”他仔細打量着這塊石頭，問他。

陸初想，你這居然還帶質疑的？

“這不是一塊普通的石頭，它裏面藏着神奇的力量，我自己收藏了很久的。”他開始吹，湊近他，一臉的神秘，說話的聲音也刻意變小了。

“什麽力量？”小胖子也湊近他，小聲地問他。

“說出來力量就沒有了，你把它供起來，等你長大了，拿着石頭來找我，我就告訴你。”

我就告訴你，你是個傻缺，沒毛病。

“那你舍得送給我麽？你不會後悔麽？”小胖子這樣說着，還把石頭攥在手裏越攥越緊了。

陸初終于笑了，拍拍他的頭，“你把糖給我吃，我當然要報答你。”

……

顧夏陽現在看着這塊石頭，再看看唐中岳一臉珍惜的神情，又覺得很想笑，沒想到他顧夏陽裝逼不僅無形，還持久。

……

“這樣啊。”他忍住了那些情緒。

“只可惜我再也不能知道這塊石頭裏能蘊藏着什麽力量了。”他的情緒在一瞬間又低落起來。

“你不會真的相信這石頭有什麽神奇的力量吧？”

唐中岳搖搖頭，神情有些惘然，“等到後來，我當然知道沒有這回事，不過我還是很想聽聽他的說法。”

顧夏陽看着他漸漸低落的情緒，不置可否，“你哥呢？”

唐中岳靜了一會兒，好像回想起什麽。

“他應該是走了吧。”他終于說。

唐中岳雖然不想承認，不過所有人都的确告訴他，阿哥死了，陸初死在那場大火裏。他想他自己還算走運的，只不過是眼睛看不見了而已，他後來還能去聞，去聽，去感受。陸初呢，他會不會什麽都再也感受不到了？

他突然又笑起來，釋然地，“走了也好。”他本來待在他家也總是不開心。

“他去了哪兒？”

唐中岳搖了搖頭。

顧夏陽其實還想問，你哥走了，你家裏有沒有有一個人擔心他。不過他很快地就嘲諷了自己生出來的這個念頭，确實夠嘲諷。

顧夏陽覺得蹲久了有點眩暈了，他站起來，拍拍手上的灰塵，“除了這個你還有什麽要收拾的麽？”

唐中岳也站了起來，“估計都已經燒毀了，應該沒有什麽要收拾的。”

“那我們走？”

“嗯。”他點點頭。

他們又重新上了車，顧夏陽很自覺地就免過了給他系安全帶的心理。

“我們現在就去你家？”

顧夏陽發動引擎，“先去接個人。”

“接人？你是還有朋友要去做客？”

顧夏陽笑了笑，“不是去做客，是去暫住。”

和你一樣。

“這樣，那我會不會打攪到他？”

“你放心，他一定喜歡你，你也一定喜歡他。”

事實不出顧夏陽所料。

家恒确實很本能地就把唐中岳歸類到可以成為好朋友的人裏，他是一個看起來完全沒有攻擊性的人，微笑間總給人種釋容的直覺，所以顧夏陽也敢這樣篤定。

唐中岳也絕沒有想到要去顧夏陽家暫住的朋友是位小客人，他雖然沒有怎麽接觸過小孩子，不過心裏自然是喜歡他們的，小孩子永遠也最純粹。

顧夏陽敲了夏何家的門，夏何就抱着家恒來開，在打開門的一瞬間，家恒看見了以前沒有見過的唐中岳。

他看了唐中岳幾秒，居然伸出小手去抓了抓他額前的頭發。這個舉動讓顧夏陽知道，夏陽哥哥要失寵了。不過這樣倒也正合他意。

有句話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什麽來着。

“家恒不許這樣，沒有禮貌的。”夏何拉回他的手，覺得很不好意思，朝唐中岳抱歉地笑了笑。

他有禮貌地點了點頭，溫然說了句，“您好。”

夏何又看了眼顧夏陽，然後招呼他們進來。

顧夏陽拉着唐中岳走到沙發邊，示意他坐下。

夏何把家恒放下，又打量了這個年輕人一會兒，她也就知道顧夏陽那天說的人大概是他了，顧夏陽描述的果然八九不離十，似乎看上去也真的和純情小處男這詞搭不着什麽邊。

夏何打了聲招呼又去了廚房給他們做果汁去。

家恒一被放下來，就哧呼着跑到了唐中岳坐下的旁邊，翻爬上了沙發，又好奇地咬着手開始打量他。

唐中岳感受到了旁邊凹陷下去一塊小重物，他揚起嘴角笑了笑，也伸手摸了摸小重物的頭發。

家恒覺得似乎得到了鼓勵，他又靠着他更近了一些。

這算什麽？一句話都還沒講就自來熟？

顧夏陽不得不承認還是挺受傷的，心道沒良心的倒黴孩子。

他還是笑着說了話，“家恒，這是你唐唐哥哥。”

唐唐哥哥？唐中岳聽着這個顧夏陽自己杜撰出來的稱呼，覺得好不別扭，也只能笑着搖搖頭。

家恒看了一眼顧夏陽點了點頭，又重新把注意力轉到了唐唐哥哥的身上。

顧夏陽:“……”。

“這個孩子不會說話麽？”唐中岳問，他才發現這個孩子從進門到現在沒有發出一點聲響，沒有像個孩子該有的歡脫熱鬧。

“嗯，他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得了自閉症。”

“原來如此。”唐中岳點點頭，覺得有些遺憾，不過他也沒有去追問原因。

夏何弄完果汁出來，又招呼了他們一會兒，對顧夏陽的态度也和獨處時大變不少，顧夏陽不經心裏感嘆，女人真是善變的動物，說的一點不錯。

到後來交談的時候夏何才發現唐中岳是個失了明的人，然後她心裏越發地尊敬他，也越發地鄙視顧夏陽了。

臨走前，她把家恒托付給了顧夏陽，本來還擔心小家夥會鬧一些小情緒小脾氣之類的，誰知道他毫不猶豫地就輕輕牽起了他唐唐哥哥的衣角，一副随時準備出發的樣子。

夏何，“……”

顧夏陽，“……”

唐中岳迷之不好意思的微笑，“……”。

……

走之前，夏何又突然把顧夏陽拉到了另一邊講話。

“是他？”夏何小聲問。

顧夏陽沒有說話。

“顧夏陽，你可別太過分了，一個瞎子？你這樣缺大德的。”她還是說的小聲，語氣卻挺重。

顧夏陽想他從來就沒缺過什麽小德。

他晃頭晃腦的，拍拍她的肩膀，“知道了知道了，你忙你的，我們走了。”

顧夏陽掙脫開她，就馬上拉着兩個走了。

夏何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搖搖頭。她想，雖然顧夏陽算是她的朋友，但她真想有一天親眼看看顧夏陽這個在感情上總是缺德的玩意兒吃吃敗仗的模樣，那得是多活該。

開車回去的路上，唐中岳坐在副駕駛，小家夥在後面的坐椅上居然還站了起來，巴上了副駕駛的椅靠，時不時探探頭。

顧夏陽被他搞得無奈頭疼，怕他這樣有什麽危險，就只好停下車，把他抱進了副駕駛交給唐中岳保管。小家夥坐在他唐唐哥哥的腿上，表示很滿足，也安分多了。

唐中岳也只能保持着親和的笑，他其實到現在也都沒和小家夥講過一句話，兩個人卻好的跟什麽似得，想當初顧夏陽剛認識小家夥的時候可是變着好多法子哄他開心，才套到近乎的。

顧夏陽終于信了那句，有時無聲勝有聲。心裏又飄過了無數句，小白眼兒狼。

等到回了家，小白眼狼已經在他唐唐哥哥的懷裏睡着了。

顧夏陽把他輕輕接過來，放進了房間裏收拾好的床上。

顧夏陽走了出來，坐到唐中岳旁邊，嘆了口氣，攤靠在沙發上。

唐中岳偏偏頭，“你累了麽？”

“還好吧。”顧夏陽慵懶地笑了笑，“他好像很喜歡你。”

唐中岳也笑了，“可能他覺得和我有緣分吧。”

顧夏陽想，我才算和你有緣分……

“既然這麽有緣，不如留下來？”顧夏陽借機問。

“今晚？”他問。

顧夏陽笑笑，“為什麽以後不可以呢？反正你不是暫時沒有地方住麽？你又不想回家。”

唐中岳思考起來。

顧夏陽又繼續說，“而且你看家恒那麽喜歡你，你要是突然不見了，我怎麽跟他交代？”

他想不出什麽理由來拒絕好朋友的好意，點點頭，“這樣也好，就怕打攪你了。”

“你不用怕打攪，我這空蕩的很，哦對了，你不是喜歡做甜點麽？我家廚房也齊全的很，你可以随便研究。”

唐中岳又更有些開心了，笑起來，“那再好不過，我以後每天都可以給你們準備各式各樣的甜點當早餐。”

“……”，顧夏陽突然想大耳刮子抽死自己，各式各樣的死法。

“怎麽了？”他聽他突然沒有聲音。

“沒什麽，”顧夏陽咳嗽了聲，說，“那，我們現在就去買一些你日常要用的東西？”

“也好。”他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