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出門的路上，顧夏陽才終于發現唐中岳走起路來好像比起今早越發的不順暢了，但他又好像還是若無其事的樣子。

“你腳怎麽了？”顧夏陽随意問了句。

唐中岳突然就停下來頓了一會兒，想了想，了然說，“對了，我今早回去的時候好像是摔了一跤。”

“……”顧夏陽不知道該怎麽說。

他蹲了下來，問，“摔在哪條腿？”

他似乎感受了一下才回答，“左腿吧。”

顧夏陽伸手要去把他的褲腿挽起來，唐中岳本能性地躲了躲。

顧夏陽仰起頭看他，“你，不會害羞了吧？”

“啊？”他呆了呆，又帶了一絲緊張的語氣，“不是，我，現在好像感覺傷口黏着褲子了，……所以麻煩你稍微輕一些。”

“……”傷口黏着褲子了！？現在才特麽感覺到……

“我想我還是先坐下來的好。”他居然還有點急了，摸了摸周圍的空氣。

顧夏陽扶扶額，站起來，他又牽了他的手，牽起了他在空氣中胡亂觸摸的手。

唐中岳突然被人抓起手，感覺腦子也頓了會兒，手也頓了會兒，這本來不奇怪，可有一瞬間他覺得手指尖的神經都麻痹了，帶着一絲涼意又好像是暖意。

怎麽還指指相扣了？

顧夏陽自己覺得這樣沒什麽不好，他牽引着他，唐中岳後知後覺地開始一瘸一拐。就這麽拐到了花壇邊，他按着他坐下來，然後自己又單膝蹲跪下去，去掀他的褲子。

這個時候天已經有些昏昏暗，路燈已經打開，光線照在兩個人的身上，餘下一片光影，周圍也安靜，居然透着一絲溫馨，也不論虛實。

顧夏陽一點一點地掀，他就看見唐中岳的眉頭也一點一點地皺起來，這是一個很微妙的時刻，顧夏陽覺得，他現在要是打個噴嚏，估計能把他吓死。

他又想笑了，他問，“怕疼？”

唐中岳沒有說話，額頭上還滴下了一顆汗珠，看來真是怕疼的。

其實不算怕疼，但就是有一些怕，大抵是看不見的緣故，看不見原來還是有些壞處的，他別的神經似乎因此更敏感了些。

“實在讓你見笑了。”他忽然說，語氣還算平緩。

“怕疼有什麽好丢人的？是個人都會怕疼的，我也怕。”顧夏陽說的無所謂。

他又不說話了，好像在屏氣凝神，顧夏陽聽見他輕輕咽口水的聲音。完了完了，他真的要笑出來了。

不過等他看到了傷勢之後就笑不出來了，傷口在膝蓋上，發炎了，已經有些潰爛，燈光照在上面，透着詭異的晶瑩。

等到傷口全部暴露出來，唐中岳似乎又松了口氣，眉目也舒展開來，又恢複成那個淡然的樣子，似乎沒有感覺那麽疼了。顧夏陽又開始懷疑，這個人是定力太好，還是腦子真的缺根筋就這麽傻到大的，從早上到剛才都一聲不吭的，估計顧夏陽不問，他得哪時候自己脫了褲子才知道有傷。

“你之前一點感覺都沒有麽？”顧夏陽終于問。

他搖搖頭，其實已經不太好意思。這種事情說出來未免顯得太蠢了，他該說什麽？自己忘記了？

顧夏陽盯着傷口，突然生出一個惡趣味，他嘴巴湊過去，在上面輕輕呵出一口氣。

唐中岳突然感覺到一下刺疼，腿輕顫了一下。

顧夏陽擡頭去看他的表情。

他沒有什麽別的反應，只是揚起嘴角微笑着，和顧夏陽解釋，“我聽我媽說過，其實這樣好像是不太管用的。”

“……”，你媽懂得真多。

顧夏陽把他帶去附近的診所處理了傷口，等到買完所有東西回去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

家恒還在睡，顧夏陽打了一些熱水給他擦了擦身體，讓他睡得更舒服些。

“你很會照顧人。”唐中岳毫不掩飾自己的誇贊。

顧夏陽挑挑眉，他其實是最不喜歡照顧別人的人，其實誰也都一樣，如果有個除家人以外的人願意照顧你，除了喜歡或者帶有目的性的接近，是沒有什麽其他原因的。

“可惜我卻不太會照顧自己。”他說得好像很可憐。

“怎麽會？”

“我倒也希望體驗一下被人照顧的感覺。”他這句話說的有些玩味，不過唐中岳當然也不會聽出來。

顧夏看着他，眼睛裏帶着一種不明的侵略性，沒有人能直視這樣一雙眼，不過瞎子自然是看不到的。

“那我們以後可以互相照顧了。”他笑着說，依舊真誠。

顧夏陽也笑了起來，這是意料之中的滿意答複。

唐中岳覺得他不能白住在朋友的家，這樣顯然不太好，他說要照顧朋友，肯定也得言出必行的。于是他真的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來兢兢業業地準備了一些樣式美輪美奂的甜點蛋糕。

顧夏陽站在餐桌前的時候，顯然被“感動”到了，他仿佛聽見了死神親切的召喚。

“早啊。”唐中岳笑着和他打招呼。

顧夏陽扯了扯嘴角，“早。”

小孩子總是喜歡吃甜食的，家恒一瞧見這些甜膩膩的東西，迫不及待就翻上了凳子，先巴着食物不放。

顧夏陽看着甜品，再看看小孩子的反應，然後把自己的那份都悄悄堆給了家恒。

大家開動的時候，顧夏陽空嚼了幾下……以緩解尴尬，家恒看着他魔怔的行為，抛給他一個奇奇怪怪的眼神，顧夏陽回給他一個理所當然的目光。

好在一個瞎，一個啞，顧夏陽自己也演的不亦樂乎。

“夏陽，你能吃出來這蛋糕裏有什麽味道？”唐中岳突然問。

顧夏陽“啊？”了一聲，又“哦”了一聲，然後認命地從家恒那裏剜了一勺放進嘴裏嘗，要死不死，不過還挺香的，味道不錯。

其實嘗了他也不知道，顧夏陽從來也沒吃過什麽甜味的東西，所以他只能說不知道。

唐中岳告訴他裏面放了研成粉末的杏仁果，他本來以為顧夏陽嘗得出來的。

這樣的日子恐怕要熬到自己算計成功以後，顧夏陽再後來為了确保自己有命活到那個時候，想了一個絕妙的辦法，催吐……簡直不能再折磨自己的辦法。

事情得提上日程了。

唐雲琪在唐中岳住的地方失火的第三天找上門來，是唐中岳告訴她的。

她打電話去質問顧夏陽，“顧夏陽，你就這麽把我哥給拐了！？”

顧夏陽想，這話說得倒明明白白，實實在在的。

“這怎麽能叫拐？”顧夏陽笑了起來，明明是連蒙帶拐。

“我待會兒去你家。”她說。

“這樣不太好吧，你一個姑娘家的。”

“顧夏陽，我這是通知你一聲，我找我哥，難不成還要征求你的同意？還是說幾天不見，你就不歡迎我了？”

“沒有，當然随時歡迎。”顧夏陽突然就覺得，自己當初惹了沒有必要的麻煩。不過轉念一想，這樣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顧夏陽是個一肚子壞水的人。

唐雲琪今天早早下班就開車去了唐中岳說的地址，開車的時候，心情也不錯。

她其實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自己似乎又多了許多和顧夏陽相處的理由，她也不指望自己不開竅的哥哥給自己來個裏應外合什麽的，最起碼他杵在那兒發揮了點作用也好。

“哥。”她一進門，就靠到了唐中岳的旁邊，眼神卻一直落在顧夏陽身上。

小家恒看見來了個漂亮的姐姐，他卻莫名生出一些害怕的情緒，躲到了顧夏陽的身後。

唐雲琪注意到了顧夏陽身後的這個小孩，也注意到了他眼睛裏那些畏懼的神色，她朝他露出一個笑容，開了個玩笑，“顧夏陽你居然有私生子！？”

唐中岳在一旁無奈搖搖頭。

顧夏陽笑起來，“唐小姐真會開玩笑，我都還單身呢，這是我朋友的兒子，我暫時替她保管的。”他說着又摸了摸小家夥的腦袋，穩了穩他的情緒。

唐雲琪又有些不太滿意他對自己的稱呼，她走過來要抱抱這個孩子，“來，小家夥，姐姐抱抱。”

小家恒扯着顧夏陽的衣角，露出委屈不樂意的神色，氣氛有些尴尬。

唐雲琪只能罷罷手。

顧夏陽解釋，“他比較怕生。”

唐中岳問，“他是不是困了？讓他睡一會兒吧，已經玩了一整天，應該累了。”

顧夏陽蹲下來，貼貼他的額頭，“是不是想睡覺了，抱你去睡覺好不好。”

小家夥乖巧地點了點頭。

顧夏陽之後示意了下，就抱着孩子上了樓，樓下就只剩兄妹兩人。

唐雲琪拉着唐中岳到沙發坐下。

“哥，你太不厚道了。”

唐中岳微笑着，“我怎麽又成了不厚道了。”

“有了兄弟就忘了我這號親妹了，還算厚道？”

“我不是通知你了麽？”

“那你應該昨天，不對，前天就該和我說的。”她洋裝生氣的樣子。

“失了火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所以就來不及通知了。”他解釋。

“我不管，就是你的錯嘛。”她開始撒嬌打潑。

“真拿你沒辦法。”他笑着搖搖頭，又問她，“這件事情家裏知道了麽？”

她得意起來，“我幫你攬下來啦，你怎麽感謝我？”

他還是笑，“你想我怎麽感謝你。”

“嗯……我們待會約顧夏陽一起出去玩會兒吧。”

“恐怕要把們字去掉吧。”

她還挺羞澀的，“你到時候就說要照顧那小家夥呗。”

“就你最會想主意。”

他們這樣說，就真的照着計劃的來。

最後顧夏陽還是沒有拒絕唐大小姐的盛情邀請，他也用不着拒絕，本來也該有些事情要說清楚的。

永遠不要去愛一個你對于他來說沒有任何價值的人，那樣你會發現，自己更低價了。

而對于顧夏陽這樣混蛋的人來說，有些人存在，被自己去傷害拒絕反而卻變得更有價值了。

顧夏陽帶她去了酒吧，同她喝了很多酒，他已經還算是有點良心的了，沒有在別人清醒的時候說傷人的話。

走在路上，唐雲琪已經醉意朦胧，她也需要自己表現得醉意朦胧，沒有人會拒絕一個喝醉了而又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她走路跌跌撞撞地湊過去想要吻他，這是她人生第一次主動要去吻一個男人，她想去感受那種熱度，曾有一次錯過的熱度，可惜那樣的熱度也只永遠出現在夢裏了。

顧夏陽躲開了她的觸碰，等她重新站定，他說，“我有喜歡的人了。”

唐雲琪似乎覺得自己不夠清醒，說話也吐着酒氣，“什麽？”

顧夏陽看着她糊塗的樣子，又清清楚楚地說了一遍，“抱歉，我有喜歡的人，不是你。”

她這次聽的清楚了，尤其是最後三個字。

然後空氣也寧靜了，她要想，是不是哪裏出了錯，可顧夏陽的眼睛卻告訴她她沒有被欺騙，這恐怕不是什麽玩笑話。

她需要思考，顧夏陽就等着她思考完。

“顧夏陽，你耍我呢！”

一個耳光，一些淚，顧夏陽幾乎都已經覺得家常便飯了。

顧夏陽最後還是堅持送她回家，一路上，唐雲琪看着窗外，一言不發，索性顧夏陽也不想再講些什麽。

最後下車的時候，唐雲琪問了一句，“是誰？”

“什麽？”

“你喜歡的人。”她突然就敢直視他的眼睛了，好像想從裏面挖掘出什麽東西來。

可惜顧夏陽是個參不透的人，更別想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什麽，眼睛是他最好的僞裝。

他笑了笑，說得也溫柔，也殘忍，“這好像就和你沒什麽關系了，早點回家休息吧，別讓家人擔心。”

“你會後悔的。”

她說完這句，就下車走了，連車門都沒有關。

顧夏陽這是第幾次看見這個大小姐離去的背影？他記不得了，該說不說，身材還不錯。他自己又笑起來，自言自語，“可惜我還沒有做過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顧夏陽回了家，已經又換上了一副遺憾惘然的神情，演技得到位，這點他還是要盡責的。

“怎麽樣，玩的開心麽？”唐中岳沒有睡，坐在這裏等房子主人回來再睡總不失禮儀。

“怎麽還不睡？”

“等你回來。”也确實如此，不過這樣的話聽在不同人的耳朵裏又有不同的含義了。

撇開別的，顧夏陽居然覺得有一絲欣慰，也有一絲好笑，生平第一次居然有人會在家裏等他回來。

“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他繞到他旁邊坐下。

“怎麽？”

他頓了頓，才繼續說，“我，要是讓你妹妹傷心難過了，你會不會計較？”

“發生了什麽事？”

“我好像辜負了你妹妹的心意，我和她說，我有喜歡的人了。”

唐中岳聽着這話，也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麽，他靜了一會兒，搖搖頭，“感情這種事情本來也強求不得的，也不能完全怪你。”

“你不替妹妹抱不平？”

“我就算怎麽說，總勸不到你去喜歡她，如果我強求你，就不算是什麽朋友，你不情願地去接受她，她也不會幸福，那我也不算是什麽好哥哥。”

好像有些出乎意料的通情達理。

“有沒有人說過你善解人意？”他問。

他又搖搖頭，“我只是不想去強求別人的心意，僅此而已，每個人也都有每個人自己的想法，你總不能時時刻刻都想着去左右那些想法，不僅徒勞，還損了和氣。”

顧夏陽笑起來，“你倒看的開。”也許發生在自己身上，你就不會這麽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