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唐中岳沒被徹底砸懵,還有些意識,他踉跄了一下,用手去捂了捂傷口,摸到了一片濕潤刺痛,他聽見家恒的叫聲之後就馬上更清醒了一些,在羅鋒要走向家恒的時候把他撲倒在地上,然後喊,“家恒快跑!去找夏陽哥。”
然而家恒已經楞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辦。
唐中岳這個時候還勉強可以把羅鋒牽制在地上,他自從眼睛看不見後,就得事事都要比別人小心些,從小和爺爺學了一些武術防身的本事。可惜這個時候也被先發制人打渾了意識,再怎麽牽制住他,也覺得力氣越發地使不出來了。
羅鋒也沒有想到這個外表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軟小子居然也還有兩下子,心裏想着幹不過顧夏陽那個雜碎也就算了,現在連個書呆子都搞不過,終于惱羞成怒。
羅鋒越猛烈地掙紮,用手腕去頂撞他背部,唐中岳的意識也越來越薄弱了,他還是要喊,已經有些氣若游絲,“快跑,家恒快跑”。
家恒這麽聽着,顫巍巍的,也終于有了反應,邁開腿一步一跄地開始跑,決定要去找到夏陽哥哥。
唐中岳覺得腦袋陣陣發疼,額頭上似乎都有血脈在跳動,已經撐不太住,最後意識也漸漸消失,終于一動也不能動。羅鋒用膝蓋頂開他, 他就躺倒在一旁,安安靜靜。羅鋒起身又踹了一腳,然後去追小兔崽子。
夜路空曠,燈光微涼。
家恒這麽一直跑一直跑,就真的碰到了顧夏陽。
顧夏陽這個時候正站在一根燈柱下面抽煙,煙霧缭繞在燈光下,自在潇灑。他原本想在這裏等一會兒再回去,也該讓有些人好好思考思考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正吞雲吐霧着,就瞧見了神色慌亂,跌跌撞撞過來的小家夥。
奇怪,身邊少了個人。
顧夏陽丢了煙,走過去,叮囑他停下來,扶住他的肩膀,“哎,別跑別跑,怎麽回事?”
家恒看見顧夏陽,恢複了一些平靜,馬上又躲到他的身後,眼神暗戳戳地盯着走過來的方向,顧夏陽覺得疑惑,虛眯着眼睛也看向小家夥看的地方,他大老遠地就看見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好像是前幾天收拾的那家夥。
羅鋒也看見了顧夏陽,他視力好,看得清楚的很,頓了會兒也很識趣地又跑開了。
顧夏陽愣了一會兒,就大概知道怎麽回事了,抱起小家夥就往剛剛離開的地方跑。
一路上居然生出一種說不出的心悸,家恒只有一個人跑過來,那他肯定出了事。
他跑回那裏,然後看見了地上靜靜躺着的呆子,他的手橫在兩邊,手掌微屈着張開,那些指節分明還淌着一些血跡,刺了眼。地上也有,臉上更多,這些血不适合淌在他那張臉上,叫顧夏陽看得很不舒服。
他有些發慌,放下小家夥自己跑了過去,先探了探鼻息,才算松口氣。眉頭卻越來越緊索了,他的眸子在夜色裏透着一股暗色的危險。
家恒站在他身後看不見,不然他一定會被這樣的顧夏陽吓到,他去拉了拉顧夏陽風衣的領子,又指了指唐中岳的腦袋,一臉委屈。顧夏陽摸了摸小家夥的頭發,就攬腰把躺在地上的人抱起來。
……
真沉啊……不過抱都抱起來了總不能換背,在小孩子面前還是要有點面子的。
顧夏陽看了眼懷裏一臉淌血的呆子,還是有些擔心的,萬一真要有個腦震蕩什麽的,會不會更傻了?
家恒在醫院等的時候就已經睡着了,顧夏陽決定先把他送回夏何家,再來照顧傷殘人士。夏何抱回睡着的家恒,了解到了情況,更覺得對不起唐中岳了,在顧夏陽走之前囑咐他照顧好他。
……
重新坐回病床前,顧夏陽看着滿頭白紗陷入昏迷的唐中岳,看着他的臉,看的入神了。
蠢樣子,怎麽所有人都向着你呢?
他端詳他睡着的模樣,目光又落在他那張嘴上,這個人的上唇很薄,在這個時候因為進入昏迷狀态,松懈下來而微微向上翹起。
可愛,顧夏陽腦子裏無緣無故就冒出這個詞來。
不,怎麽能叫可愛?他自己又立馬否決了自己,不過還是要盯着那兒出神。
他的嘴唇是屬于那種薄到恰到好處的,又不失圓滿的清潤,弧度也很好看。嘴角總是向上揚起,即使是在沒有笑的時候也會這樣,所以總給人一種自然随和的感覺。
這個時候他眼睛閉起來,比平時也更加安靜了,睫毛也靜靜的,他微微張開嘴呼吸,露出兩顆門牙,顧夏陽突然就覺得那些從他嘴裏流來流去的空氣也變得可愛起來。
可愛……
于是沒有多想些什麽,他神經質地就湊了過去,用自己的唇輕輕去觸碰了他的唇。
然後他又被自己這個舉動吓了一跳,其實碰一下也沒有多大問題,令他迷惑的是自己那些不過腦的突然其來的情緒。
這樣的情緒?他自己也沒有想到。
不過這種情緒在一瞬間被他收起,這樣的情緒毫無疑問是沒有什麽用處的。
……
唐中岳第二天清醒過來的時候,覺得頭痛欲裂,混混沌沌,而最令他疑惑頭疼的是他昨天做的一個奇怪的夢。他夢見好像有人親了他一下,而且那感覺好像還挺不錯,他在夢裏的時候是這樣想的。
他擡起手按在了自己的嘴唇上,記起了那種酥酥癢癢的柔軟觸感,挺奇妙,和自己用手指去觸碰的感覺又不太一樣的。不過令他最懊惱不解的是,那個人的身上有顧夏陽的味道。
等到他聽見顧夏陽的腳步聲,他拿着早點進來的時候,他自己又開始迷惑,那究竟是夢還是別的什麽?
“醒了?”顧夏陽放下早點,走到床邊坐下,“感覺怎麽樣?”
“還好,沒什麽大礙了。”總還是不能讓朋友擔心,他又想起小家夥,“家恒怎麽樣了?”
“我把他先送回家了。”
他想點點頭,卻發現頭動不了了,“那就好。”
“你說你,不是自己說自己耳朵挺好使的麽,怎麽就被砸了?都不知道躲?”
關心之後通常就是一頓指責,這仿佛是一種套路。
唐中岳想說自己被偷襲的,可又覺得他這樣的指責當然也是出于關心,人有時候,關心則亂,就像當時自己的情況也是一樣。
“抱歉,讓你擔心了。”
“是不是別人一說你有錯,你就真覺得是自己的錯?”
“什麽?”
“餓不餓?”
“還好……”他覺得顧夏陽話鋒轉得太快,有些接收不過來。
嘴上說着還好,身體其實很誠實的。
咕嚕~
“……”
“……”
唐中岳其實從來也不是口是心非的人,可不知道為什麽,從昨天心裏生出了一些奇怪的卻得不到證實的想法後,就不太能和顧夏陽多說自己的感受了。
他其實當然能感覺到顧夏陽的變化,也能感覺到自己的變化,雖然他也總覺得這也許是自己的錯覺。
顧夏陽看見他思考起來了,又怎麽會不知道這個人心裏在想些什麽,呆子也總會開竅的,何況嚴格地來說是一個聰明的呆子。
“吃點東西,吃完我們回家。”顧夏陽說。
“不用住院麽?我的頭……”他去又摸了摸纏着紗布腦袋。
“醫生說你的頭沒什麽事情,破了皮流了些血而已,回家靜養一下就好了,我想你也沒有那麽嬌貴吧,而且醫院裏藥水味太重了,不好聞的。”
“我想我還是再呆一兩天吧,說不定有什麽潛在的危險,再觀察觀察的好,要不你先回去吧。”
“……”
他開始有些要躲着的意思。
這就有意思了。
“那我明天再來接你。”
“不用麻煩,你肯定也有自己的事情,我叫雲琪來接我。”
“我來接你回我家的,她來接你回哪裏?”
“……”
這樣的話聽起來……
顧夏陽看見他眼睛發直呆愣,張張嘴又不知道說什麽的模樣,又想笑了,這人總是莫名戳他笑點。
“我的意思是,你有很多東西都在我那兒,你就算之後要回家,也總得都收拾帶走吧,況且你覺得你妹妹還會想再去我家?”他又解釋。
這話聽起來很沒毛病的。
“好,那就”
“不太麻煩。”顧夏陽打斷他要說的後半句。
“……”
顧夏陽後來就真的回去了,唐中岳有些後悔說要呆在這裏,顧夏陽說的對,藥水的味道真的不太好聞,而且他鼻子還很靈。
等到第二天又醒來的時候,唐中岳覺得自己的身體都呆得要僵硬了,他很早就已經睡不着,決定起來去醫院樓下的公園裏活動活動。
他摸索着走到樓下,面對清風,聽見樹枝沙沙作響,聽見噴泉池裏的泉水叮咚,萬物俱佳,有種身心釋然的快意。
突然就想起了爺爺。
又想起以前和爺爺住在一起時,爺爺教他那些功夫的時光,唐爺爺不僅博學,在武術上也有些造詣,是個值得後生佩服的老者。他小的時候眼睛才瞎,就已經有其他的小孩子要欺負他,後來家裏人都要為他出頭,打抱不平。
爺爺沒有什麽反應,他只對他說,“唐唐,你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不要因為看不見而理所應當的覺得應該被保護。”
後來爺爺不顧家裏人的說法,把他帶走和自己住在一塊兒。爺爺教會了他很多東西,武術,書法,和一些古樂器,還有更多更多,而爺爺教會了他最重要的一樣東西,用心去看見光明。
他想起這些,就已經有了更明朗的笑。他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爺爺了,他記得最後一次能親眼看見爺爺的時候,他已經長出了白色的胡須,那可是他的寶貝,估計現在都已經長到下巴下面了。
這樣的時候難得沒有再去想別的事情,他突然很想活動活動筋骨,用爺爺以前教給他的那些要領。
于是顧夏陽剛來醫院,大老遠就看見了那穿着病號服的熟悉身影在公園裏不老實地動來動去,也不知道在瞎折騰什麽。
他走近一些看的也清楚了。
這是在打太極麽……
好像真的在打太極,顧夏陽看了一會兒,其實他那些動作行雲流水,這樣看來還挺有意思的。他又想,有這樣的氣質,有這樣的頓悟,有這樣的癖好,這樣的呆……
去當道士修修行多好,這是專門要呆在塵世裏等人騙的麽?
不過顧夏陽可不想一直就這麽看下去,那樣也未免太無趣,他不如去和大媽們跳跳廣場舞。咳嗽了聲,唐中岳聽見了,有些急忙地就收了勢。
“你什麽時候來的?”他問得平靜,是不是真的平靜就不知道了。
顧夏陽笑了笑,“看了有好一會兒了,我現在更好奇了,你一個瞎子,怎麽會這麽多東西?”
“我小時候和爺爺學的……學的不是很精,你別見笑。”
“為什麽要笑,打得很不錯。爺爺懂的可真多。”
他聽他這樣說,也沒有再想別的,還滋生出一些驕傲,“嗯,我爺爺懂的的确很多,你如果見到他,也一定覺得佩服,可惜他現在沒有和我們在一起。”
“我現在就已經很佩服了,不用見我也已經知道你爺爺是怎麽樣的。”
教出這樣的孫子來……能不佩服麽?
他臉上秉着一如既往的笑,輕輕上揚的嘴角,在這樣好天氣的時候,如沐春風。
……
顧夏陽不會想要這樣的感受的。
“我們去辦出院手續,就回家吧。”他說。
唐中岳點點頭,說了好。
開車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什麽話,顧夏陽故意沒有說話,而唐中岳不知道該不該說話。
就這麽詭異地靜了一路。
回了家,唐中岳已經開始收拾東西,顧夏陽就站在一旁看着,光是想着他站在哪兒,唐中岳也行動的不太自在了。
“要不你自己先忙自己的吧,我還有好一會兒要收拾。”他終于說。
“那塊石頭呢?”顧夏陽說了不相幹的話。
“哦”,唐中岳聽他提起來,把放在床頭櫃裏的盒子拿了出來,“在這裏,謝謝你提醒了我。”
顧夏陽看着新的盒子,這次好像又是別的什麽名貴木材吧,雕工很不錯。
“你又換了個盒子把它供起來了?”
“嗯。”唐中岳聽見他說了個“供”字,覺得奇怪的很,這樣的字眼總覺得在哪裏聽過。
“明天再走吧,今晚我請你喝酒,你還沒有去過夏何的酒吧。”顧夏陽突然轉了話題。
“酒吧?”
“是啊,你應該沒有去過那樣的地方吧,認識一場,我們去給夏何捧個場怎麽樣。”
他都既然已經這麽說了,唐中岳當然不會拒絕,不過他确實不太喜歡去那樣的地方,人心雜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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