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唐中岳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他在來之前就已經預料到自己不會喜歡這樣的場合。

這裏很嘈雜,他都已經快分不清哪些聲音又是哪些,空氣中彌漫着非常濃重的煙酒味道,音響的聲音非常大,那些突如其來擋也擋不住的騷動充斥着感官,他忍不住微微皺了眉。

顧夏陽也看見了他臉上的不悅,也當然知道他不會喜歡這樣的地方。

他本來去牽他的手,卻被躲開了,于是他又拉起他臂彎的衣服,拽着他穿過喧嚷的人群來到酒吧內置的另一處。

這裏就不會像外面那樣吵鬧,很安靜,而且還有些格調,那些渾濁的味道到了這裏就已經止步,這裏的空氣裏甚至還有一些清致的香氛環繞。

“這裏會不會感覺好一些?”顧夏何放開他的手腕,問他。

他點了點頭,“的确好多了,這裏是哪裏?”

顧夏陽沒有回答他,朝酒臺裏喊了一句,“老板娘,兩杯格萊菲娜。”

“這麽大度?點兩杯是要請我喝一杯麽?”酒臺裏傳來熟悉的聲音,唐中岳聽出是夏何。

“我可沒閑錢請你喝酒,何況你家酒賣的還這麽坑。”顧夏陽笑着回答。

“嫌坑又沒人逼你點。”

夏何從裏面走出來,然後她又看見了站在一旁的唐中岳,她看見他頭上明明顯顯圍着的一圈白紗,突然就起了一股子火,“顧夏陽,你怎麽把他帶來了,我說你怎麽就那麽缺德?出來浪還帶個病號?”

“別說的這麽難聽,我難得幫你拉個客人。”

“所以我還得謝謝你?”她還是覺得有些火,怎麽說唐中岳也算對自己兒子有恩,就這麽被顧夏陽這混蛋拐帶着糟踐。

“夏小姐,你誤會他了,我其實也确實想來捧捧你的場,不請自來,希望你別見怪。”唐中岳說得也淡然。

夏何白了一眼顧夏陽,又轉頭打量着唐中岳,問他,“你的腦袋沒事吧?”

他笑着點了點頭,“多謝關心,我已經沒事了。”

“是我該謝謝你,不過你這樣還是別喝酒的好,顧夏陽,你點那杯算請我了。”

顧夏陽笑了笑,“我争不過你。”

其實也知道有人該護着他的。

夏何給顧夏陽調了一杯酒,又給唐中岳調了一杯果汁。今天是周末,這裏已經有些忙不過來,夏何招呼完他們就去忙別的。

顧夏陽坐在酒臺邊,泯了一口烈酒,贊嘆,“夏何調的酒最痛快。”

他贊同地點點頭,“我已經聞到了酒的醇香,确實是好酒。”

顧夏陽挑了挑眉,“這麽好的酒,你确定不嘗一些?”

夏何其實沒有調多的,顧夏陽這樣說,那嘗的自然是他杯子裏的酒。

“你還是自己喝吧,我不太擅長喝這個。”他淡淡拒絕了他。

顧夏陽沒有再說話,好像真的在專心喝他的酒了。

兩個人重新靜了好一會兒,唐中岳才問,“那個男人真的是家恒的親生父親?”

“嗯,夏何的前夫,有家暴,已經離婚了。”

“那家恒的自閉症是不是和他有關?”

顧夏陽把杯子裏的酒喝了個完全,“是啊,猜的不錯,除了他也沒人幹的出來這種事。”

他停頓了會兒,看着手裏的空杯,晃了晃又繼續說,“家恒被他打的傷痕累累的,又被幽閉在房間裏三天,沒吃沒喝,等到夏何回去的時候,他就已經這樣了。”

唐中岳聽着這話,心裏有些寒意,搖搖頭,“實在可怕。”

顧夏陽又笑起來,他看着他,又說的有些欣慰,“不過好在現在有這麽多疼他的人,已經越來越開朗,他的心結也遲早有一天會解開,更何況他還多了個最喜歡的唐唐哥哥。”

他也笑起來,“那以後我不在,他自然又更喜歡你了。”

顧夏陽突然就收斂了笑,語氣也沒有調笑了,“別說這樣的話。”

唐中岳也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有些尴尬,兩個人又都開始沉默,他們之前待在一起總是無話不談。雖然有時候也不說話,但絕不會有現在這麽古怪的氣氛。而唐中岳其實覺得,這些氣氛大多數都是顧夏陽挑起的。

“我們回去吧。”顧夏陽突然說。

“可我們才來沒多久。”

“你不是不喜歡這種場合麽?來見了見人就好了,不喝酒的話,待下去也沒什麽意思。”

唐中岳沉默了一會兒,說了好。不過他畢竟覺得要和夏何道別才算合理,可惜顧夏陽又沒讓他如願,直接把他拉出了酒吧。

他給的理由是,“你這樣妨礙人家賺錢的。”

他們走在去取車的路上,晚上的風很涼快,那些濁酒的氣息馬上就已經消散開來。

他們還是沒有說話,兩個人中間就真的隔着兩個人的距離,這些風從中間穿過,都有些替他們尴尬。

最先按耐不住的是唐中岳,他自己都覺得沒有必要這樣,如果自己想錯了猜錯了,也未必也太小心眼。

“夏陽。”

“怎麽?”

“我回去以後,你要是有時間,可以常常來甜品屋吃甜點,算你免費。”

“……”

“你要是沒時間,實在想吃的話,我也可以寄給你。”

“謝謝……”

“不必說謝,我們是好朋友。”

顧夏陽頓了一下,沒有很快說話。

“夏陽?”

“好朋友?我們認識可不久,你太擡舉我了。”顧夏陽說。

他抿了抿嘴,搖搖頭,“我們雖然認識不算久,可我卻已經把你當成很重要的朋友,而且你不是曾說和我待在一起覺得舒适麽?你有這樣的感覺,說明你也已經把我當成重要的朋友才對。”

他覺得自己說得很有道理,顧夏陽一定覺得贊同。

他們這樣走着走着就已經走到了顧夏陽的車旁邊,這個時候他們站在副駕駛旁邊的位置,停了下來,顧夏陽卻又沒有說話。

他覺得很奇怪,于是憑着感覺面對着他,想等他開口說些什麽。

燈光是銀白色的,它們照在唐中岳的臉上,照進他的瞳孔裏,這對瞳孔變得通透而澄澈。

他真的是個一眼就要看透的人,這樣的人,其實很沒意思的。

可顧夏陽就是覺得移不開眼了,他觀察他臉上一點一點去變化的那些細微表情。

顧夏陽看着他這些的神情,湊了過去,就那麽湊了過去,他這樣的舉動沒有什麽征兆,所以他的想法變成了事實,他很輕易就觸碰到了那唇。這種不久前已經有過的觸覺,他已經迫不及待要再去嘗試,不管是因為了什麽。

兩對唇的忽然觸碰,讓唐中岳的心在一瞬間就亂七八糟起來,他猛地想起那天做的夢,那種微涼的觸感,那恐怕就是顧夏陽才對。

像觸了電一樣,猛地推開他,“顧夏陽!”

他喊了他全名。

顧夏陽在離開對他的觸碰後,看見他瞬間擰結在一起的眉間肌骨,就知道他生氣了,他第一次看見他生氣的模樣,原來這個人居然還會生氣的。

其實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被自己同性的好朋友突然這樣對待,怎麽樣都該生氣,總不會真的有人在經歷了這些以後哈哈大笑,然後喊,“我好開心,我被我好兄弟給親了。”

……媽的智障。

時間有一瞬間的凝結,凝結在這兩個人的心事重重裏,一個蠢蠢欲動,一個慌亂如麻。只是顧夏陽的心裏多了一些他自己想要的無所謂。

“我,可能喝醉了。”他說他醉了,居然還是平靜的語氣。

唐中岳的眉頭沒有解開,他也絕不能再裝作的了什麽也不知道。

“你只喝了一杯,不會醉。”他說的篤定。

顧夏陽又覺得他蠢了,他自己非要說出事實來,說這樣老老實實的話。

他看着他,仿佛要在他的眼裏烙印出什麽來,“你說的很對,我沒有醉,我其實就是想這樣做。”

然後又一次,再一次,吻住了他。如果剛剛用出其不意的輕襲來形容,這一次就算是光明正大的攻城略地。

他先就按住了他的肩,在一瞬間頂開了他的齒關,找到了他要找到的柔軟。

他把他壓在了車門上,那些碰撞聲音帶出些,那些偏執的,固執的,任性的情緒。

……

突如其來的濕軟觸感晃了唐中岳的神,他有一瞬間就覺得身體各處的神經莫名地酥軟了,過了那一刻,他才提的起力氣,才想起去提起力氣來去抵抗,要去推開他。

他執意推開他,又怎麽會推不開。

然後只剩兩個人的氣喘籲籲,一個人的得意,一個人的迷茫。

唐中岳已經很慌亂,他其實已經很生氣,不明白,為什麽突然就被這麽對待了。

“為什麽?”他問。

他又問了蠢問題了,顧夏陽既然知道他要問為什麽,他又怎麽不會問?這人,老老實實,一步一步,總按着自己想的來。

“你這是什麽問題?”顧夏陽笑了一下。

“我不能問麽?”他現在除了生氣,還有一些難過遺憾起來。

“我以為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你別問我。”

其實問不問都已經不重要,有些東西在一瞬間就已經注定回不到剛才了,而接下去要來到的情節總令人惶恐難安,它們在發生以前總也要有一段該死的沉寂。

時間就又這麽浪費了一會兒。

顧夏陽才又慢慢走近他,輕輕緩緩,卻帶着一種無形的壓迫,可他的語氣又帶了一絲虔誠,就像他呼吸的那樣炙熱,“那我和你說,我喜歡你啊。”

他把事情做到這種地步,卻能把喜歡說得這麽可可憐憐,是能觸動人心,最能晃了神魂的那種可憐。

唐中岳丢下一句,你不要亂開玩笑,就跌跌撞撞,匆匆忙忙跑開,他甚至是逃走的。

不能面對這樣的顧夏陽,該怎麽面對?

顧夏陽眼睜睜看着他離去的背影,也沒有要去追,他盯着漸漸模糊在視線裏的人,笑意更深了。

……

“先生?你到底是要去哪兒?”司機本來已經問了一遍,這個奇奇怪怪的人說了句随便,就再沒說話。他開了一段就不能忍了,他老婆正在醫院裏頭等着生着孩子呢。

“我……回家。”

“……”

“我回家。”他又說了一遍。

“不是,先生你回家總得告訴我你家是哪兒吧。”

“哦,不好意思。”他連忙說了地址。

“嚯,有錢人吶。”

唐中岳好像沒有聽見他說的,他又沒了話。

司機從後視鏡裏頭,又打量了他一眼,這個清清秀秀的小夥子,一上車就跟失了魂似得,眼神也空空洞洞,看樣子吓得不太輕,他想搭搭話,幫他冷靜冷靜,“小先生,你這是遇見鬼了?”

“比鬼還可怕……”他自言自語,嘟嘟囔囔的。

司機沒聽太清,“你說什麽?”

唐中岳才清醒過來,搖搖頭又說,“沒什麽,我沒事,你專心開車吧。”

司機聽他這麽說,更覺得莫名其妙,心想,真是個怪人。

到了家,唐中岳才算勉強緩過神,他站在自己家的鐵門外,并沒有馬上要去按鈴,就這麽呆了一段時間。

他已經仔仔細細地去回想了剛才發生過的事情,居然在想自己的反應是不是太偏激了。這個時候顧夏陽應該也很迷茫才對,他丢下他一個人跑回來。

顧夏陽是個很有想法的人,他做什麽事情都會考慮的周到,都有自己的理由,可他說他喜歡他……

他又想起了顧夏陽對他說的那句喜歡,好像就萦繞在耳邊,他當時聽得清清楚楚的。從小身邊的人裏其實沒有哪些人不喜歡他,可是顧夏陽說的喜歡,他沒有體會過,他沒有被那樣表露心跡過。

最嚴重的事情,顧夏陽是個男人,他本來應該喜歡女人的,他想象起他也應該是喜歡女人的才對。發生了什麽事情,怎麽突然就變成這個樣子?

夜色漸朦胧了,心事也更重重不斷。

“少爺!?”阿平覺得他總是莫名其妙就看見自家少爺跟個游魂似得站在自己家門外,他每次都會被吓一跳。

明明是自己家,非要每次都弄得這麽鬼鬼祟祟的……

“少爺你的頭怎麽了?”他打開門,看見唐中岳頭上纏着的紗布,更吓了一跳。

唐中岳搖了搖頭,也沒有什麽其他動靜,就這麽愣着走了進來。

阿平覺得,少爺今天奇怪得很,居然沒有怎麽搭理他,他平時只是覺得少爺神出鬼沒的動靜像游魂,可他今天走起路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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