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唐中岳沒有回應他,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麽,顧夏陽的意思是,他不會再是他的朋友,其實他昨天也已經說過,只是現在他把話說的更明了罷了。
他們之間本來也萍水相逢,而後有些陰差陽錯,如此而已。這些事情發生在他們不算長久的友誼上,他們也當然再做不成朋友了。
之後誰也沒有再開過口,直到顧夏陽漸漸模糊了意識,終于昏睡了過去,唐中岳感受着他平緩的呼吸,久久地,鼻腔裏輕輕發出一聲嘆息,其實他也并沒有覺得對不起這個人,他就是,放不太下。
是顧夏陽困擾了他,還是他自己困擾了自己?
後來陳星來接他去醫院,他還是決定要跟着他們一起去。
醫院裏走廊的風很涼,唐中岳站在顧夏陽的病房外面,沒有進去。他突然覺得挺奇妙的,他才不久出了這藥水刺鼻的地方,現在顧夏陽又進去了。他在想,那時候,顧夏陽有沒有像現在這樣,站在這裏,或許随便思考着些什麽,也吹着冷窗而來的涼風。
再過了一會兒,也許又不止一會兒,他有些忘記了時間,陳星走了出來。
“你一直站在這兒,不進去看看麽?”
他搖搖頭,還是問,“他有沒有好一些了?”
“燒成那樣哪有那麽快好的?”
他抿了抿唇。
陳星看見他這個樣子,笑了起來,“顧夏陽要是知道有人居然擔心他,一定感動的稀裏糊塗了。”
“為什麽?你不擔心麽?”
“吶,你可別說我沒良心啊,放心好了,他可死不了。不就燒一頓麽,打了針吃了藥,總會好起來的。”
他雖然聽他這麽說,還是沒有舒展開眉眼。
“我說,你和他認識才多久,也不至于把他看得那麽重吧。”
“朋友不都是重要的麽?”他自己說完這句話,又覺得有些難堪了,他們已經不是朋友。
“就你這麽想,在他心裏,他自己才最重要。”
他沒有管他說什麽,他反正就愣愣地回,“是麽?”
“我和他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他幾斤幾兩我會不知道?”
陳星說了這句話,又覺得有些不妥,畢竟對方是個有涵養的公子哥,大概沒有聽過什麽粗魯話,他抓了抓腦袋。
唐中岳其實也想沒有別的什麽,他反倒有些羨慕他們這樣的友誼。這樣的友情,他和他之間不會有。
又過了一會兒,陳星看了看病房冷色的門,安靜了下來,忽然嘆了一口氣,“其實我有時候也挺同情他,他以前吃過的苦頭,也真夠多的。”
“他以前?”
陳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顧夏陽現在可也算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哪能吃過什麽苦?
“哦……我的意思是,他經常一個人,所以很孤單。”
他又開始要去想。
原來他一個人,他看見他總是一個人,怪不得會孤單的,顧夏陽是不是覺得孤單了,才要說喜歡他?他是需要他陪着他麽?他始終弄不明白。
他忽然又想起顧夏陽曾經說,你安靜,我和你呆在一起覺得舒心。
是這樣麽。
……
他才發現自己又胡思亂想了,不再讓那些情緒蔓延,他問陳星,“他這樣的性格,不是應該有很多朋友才對麽?”
“你說的是沒錯,他有很多朋友,但他并不是很喜歡總是和朋友待在一起。”
原來這樣。
“嗳,不對,我看他好像總是喜歡跟你待在一起,怪了。”陳星想了想,才後知後覺了哪裏不對勁。
他終于想來起了,唐中岳姓唐。
他現在看他的眼色都已經變了,不過唐中岳自然是看不見什麽的。
陳星送他唐中岳走的時候,表現的有些猶豫不決,他好像要說什麽。
“唐中岳。”他還是叫住了他。
唐中岳側着耳朵聽他說,“還有什麽事情麽?”
“我其實就想說……,顧夏陽他也挺可憐的,如果他有哪裏做錯了,你……應該會原諒他吧。”
陳星突然就覺得自己也混蛋的很,他明明想說,你離顧夏陽遠點吧,不然沒什麽好果子吃。
……
可惜顧夏陽是他的朋友,可惜他知道顧夏陽要幹些什麽,也可惜,他什麽都不能去阻止。
只能祈求出個不算太壞的結果,其實大事化不了小,小事不得了,是是非非又憑誰說?既然做了旁觀者,倒不如讓自己糊塗些好了。
唐中岳以為他說的是顧夏陽和他的那件事,他有些驚訝,原來大家都知道的麽?顧夏陽對他的心思,有早就這麽明顯?
他不知道為什麽要說原諒他,他其實從來也沒有怪過他,這是一件說不清楚的事情。
“我知道了。”
他和他道了別,打算回自己的住處,阿平卻突然給他打了個電話,說家裏已經鬧的不可開交了。
回家的路上他想,最近是不是多事之秋?
最近确實是多事之秋,至于為什麽多事,又怎麽會想到是因同一個人而起的。
唐中岳回到家的時候,家裏已經沒有了什麽動靜,只有楊清一個人坐在沙發上,他聽出她呼吸的氣韻都透了些無奈和傷感,他走過去。
“媽,發生什麽事了?”
楊清看見他又回來了,心裏空落落的地方終于有了一些填補,唐中岳走過來坐下,打算好好了解一下事情的起源經過。
原來父女兩個又鬧了矛盾,這次确實已經不可開交,唐雲琪因為在公司當衆羞辱許家公子許之銘的事情,被唐之鴻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楊清在一旁怎麽勸也都已經勸不住了,這場鬧劇是以唐雲琪離家出走,唐之鴻摔門回房收場的。
唐中岳聽她說完,才開始安慰她,“媽,你先別着急,雲琪她聰明,在外面也肯定不會出事情,現在得等她自己好好想通。”
楊清握了握他的手,定了定,她突然問,“唐唐,顧夏陽是誰?”
唐中岳聽到這個名字,像被釘子釘住了,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雲琪和她爸吵的時候,我好像聽見她說起一個叫顧夏陽的人,那是不是雲琪喜歡的人?”
唐中岳愣了愣才說,“她,之前是有說喜歡過……”
“那你認識他麽?有沒有什麽交情?我好像聽過這麽個人,是不是那個顧氏的公子?”
認識算認識,算不算有交情呢。
“他……是我朋友。”他還是不能裝作不認識他,所以他還是說顧夏陽是他朋友。
“他是你朋友?”楊清有了一些喜悅,“那他為人怎麽樣?對待感情專不專一?”
他抿了抿唇,“我們認識不算太久,我其實也不是很了解他。”
他只能這麽說,他不對他作任何評價,其實這也不算假話。他也确實,不了解他,就像他今天才知道顧夏陽的一些心事,他的那些孤單。
而雲琪和顧夏陽,不論怎麽樣,都應該不會再有什麽可能了,他不能把事情推得更白熱化。
“這樣啊?”楊清其實也不想片面地去從一個人口中去了解另一個人,不過她已經有些想去了解這個叫顧夏陽的人。
她這一生,已經沒有什麽心願,如果兩個孩子的事情都有了着落,還有另一個……,她也別無所求了。她自己就這麽些要求,當然也希望能被實現到最好。
其實在她心裏,雲琪應該比唐唐更值得操心,唐唐雖然看不見,但心性卻穩,他總能一個人過得很好。而雲琪,她雖然聰明,心思卻總是飄忽不定,應該要有一個成熟穩重的男人,來呵護她,在生活中時時刻刻照顧她提醒她,她才會安心。
剛才唐雲琪和唐之鴻吵的時候,無意間提起了是這個男人幫她解決了新鴻案子的問題,說他比許氏的公子要強得多,自己再怎麽樣,都不會找許之銘那樣的人。
當然這些話也一定有任性的成分,不過她卻記住了這個名字,顧夏陽。
她不知道顧夏陽是什麽樣的人,但他卻看出來唐雲琪對這個人的上心,唐雲琪雖然談過不少戀愛,卻從沒有在家人面前提起過誰,她覺得她應該找個時間去見見這個年輕人。
“媽,我去和爸談談吧。”
“不行,你爸現在還在氣頭上,肯定什麽也都聽不進去。”
唐中岳想着,其實這話也有道理,唐之鴻即使不在氣頭上,恐怕也聽不進去什麽話。
在他的看得見的記憶裏,父親就似乎總是刻板着一張臉,他只是會在他談生意的時候看見過他臉上的笑容,不過那些樣子都已經久遠模糊。眼睛瞎了後就一直和爺爺一起生活,偶爾才回家來,而唐之鴻又老是忙于工作,其實父子兩個人的交集并不是很多。
只不過他以前只要一回來,就總是能聽見妹妹巴拉着自己,然後開始數落父親的不好。
楊清握了握他的手,反開始安慰他,“這些事情你還是不要太操心,對了,你頭上的傷有沒有好一些?”
她想去輕輕碰一碰他的頭,又怕碰傷了。
“已經沒事了,不用擔心。”
她點點頭,就讓他去休息。
其實從醫院回來,天色已經很晚,他也不想大費周章地回去自己的住處,就在家歇了下來。
……
顧夏陽在一大早醒來的時候,感覺腦門子像被開了瓢似的,很不痛快地蹙緊了眉頭。
“呀,顧少爺終于醒了?”
這樣的聲音,這種語氣,除了陳星也不會有別人。
“我睡了多久?”他捋了捋劉海,額頭上的汗慢慢蒸發,傳來一陣涼意。
“沒多久啊,就兩天吧。”他說得無所謂。
“兩天?”
“怎麽,嫌不夠久?那你吃盒安眠藥不就如願以償了麽?還不帶不痛快的。”
顧夏陽自動屏蔽他的話,“這兩天有沒有人找我?”
“誰找你?除了我誰還吃飽了撐的來看你死沒死?”
顧夏陽捏了捏鼻梁,“我說認真的。”
陳星也不和他開玩笑了,“你說的是唐中岳?”
顧夏陽沒有說話,其實算默認。
“唐中岳,唐,中,岳。”陳星念着這個名字,慢慢踱了過來,“應該是唐氏企業唐之鴻的兒子,唐中岳。”
顧夏陽扭過頭看他,還是不說話。
陳星也看着他,良久,才嘆了口氣,“阿初,适可而止吧。”
他又把頭扭了回來,只說,“你不應該來管這件事。”
“我可沒有要管這件事,我只是給你提個醒。”
“我有分寸。”
“我也希望你腦子裏能裝個分寸這種東西。”他說,“顧夏陽,你猜你有一天會不會後悔?”
顧夏陽閉上眼,笑了笑,“我想,這個問題,等我哪天死了,到了天堂才會問問我自己。”
他搖搖頭,“你上不了天堂的,只能祝你死的別那麽快了。”
他還是笑。
“出院麽?”
“出院幹什麽,好不容易才得個休息的機會。”
顧夏陽支着腦袋,看起來似乎又享受了許多,他現在也确實沒必要出院,他現在又不能做什麽。不過他要好好想一些事情,而想事情這件事,在哪裏也都能完成。
顧夏陽做事情,想好了,就算成功了百分之九十。
陳星沒有和顧夏陽扯多久,扯再多也沒有什麽用處,他已經照看了混蛋兩天,所以他已經請了兩天的假,他是個熱愛自己工作的人。
看到混蛋醒了,他巴不得得馬上回公司交班,臨走前還被叫住跑腿買了份早餐。
陳星不像顧夏陽,心事沒那麽多,要做的事情也統一得很,每天的工作,就是他覺得最能期待的事情。他以前的錢都來的容易,現在有了正經工作,反倒覺得來之不易的錢花起來更爽。可能就是,前者拿命換錢,後者用錢續命的區別,他還是覺得,知道自己明天還能活着,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一早從醫院出來,到了公司上完班,再不過正常的一天又要過去,不過今天也發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傍晚的時候,有個從來沒有見過的中年富太太到公司來找他,不過陳星總覺得,那雙眼睛,他在哪裏見過,好像今天早上都還有印象的。
那個女人問他,“我聽說你是顧夏陽的朋友?”
沒有人會聽說陳星是顧夏陽的朋友,這恐怕得是故意打聽到的,不過等她說出了顧夏陽的名字,他也終于知道這雙眼睛他在哪裏見過了。
顧夏陽的事情明明和他沒有半毛錢關系,他也還是會莫名其妙地牽扯到一些。
這個女人既然知道他和顧夏陽的關系,恐怕也得是知道了個大概,他已經沒有必要隐瞞,所以他說了是。
這個女人來找他的目的,無非就是要找到顧夏陽,而找顧夏陽又為什麽要來找他呢?顧夏陽這個人,雖然名頭上算是顧家少爺,可也從來都不歸家的,連他那繼母都不是很清楚他每天的行蹤。
陳星思考了一會兒,告訴了她顧夏陽現在所在的地方,他沒有要隐瞞,其實也有些好奇,這兩人見面,什麽反應?
“顧夏陽,你媽喊你回家吃飯。”他自言自語,又自己笑了起來。
……
楊清根據陳星說的地址,找到了顧夏陽在的醫院,她本來覺得,在人家生病的時候來打擾,總是不太好,不過她也确實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來的時候買了一束百合,和一些新鮮的水果,來探望病人,總是不能失了禮數。
楊清問了醫院裏的工作人員,才兜兜轉轉找到了顧夏陽的病房,顧夏陽住的病房是個單人間,她站在門外的時候,又猶豫了一會兒,才敲了敲門。
沒有人回應,楊清想,大概是出去了,或者睡着了?
她想了一會兒,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個病房的燈光還是亮着的,燈光被雪白的牆反射進眼睛裏,還有些刺眼,她經過玄關的時候,腳步也放輕了很多,怕打擾到也許在休息的人。
楊清走了進來,看見床上果然躺着一個人,大概真的睡着了,也沒有什麽反應,她把花和水果安放在床腳前的桌子上,然後又輕輕邁着步子走到他床邊,她想在他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再打算好好瞧瞧,這個自己女兒的心上人的模樣。
……
楊清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想到這一天,她也是平靜也是不安地過活了這些年,也許心裏早沒有了什麽漣漪,卻在這一天晚上,又突如其來了一陣驚濤駭浪。
她走過去,她在真真正正,清清楚楚看到這個人的面孔的一瞬間,覺得心裏的一根弦突然崩斷了。
她怕她看錯了,就再仔細去端詳這個人。
她要仔仔細細地再瞧瞧他的模樣,她這樣繼續瞧他,卻覺得呼吸不過來了。這個人的眼角眉梢,這個人睡着的時候也倔強的嘴唇,這個人的鼻骨臉廓……
她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然後跑了出去。她在門外的牆邊蹲坐下來,眼裏有些神傷,那整副雍容莊華的模樣居然在剎那間一下子就淩亂了,看起來還有些落魄。
這個時候沒有人經過這裏,也不會有人看見她這幅模樣,她蹲坐在地上,就這麽低低地哭了起來。
她那些哭聲,壓抑地很低,卻包含了一種撕心裂肺的難過。
原來過了這麽多年,還是會痛苦,心還是要疼成這副模樣。又要去想起十幾年前的那場大火,她在那場大火之後,本來以為再也不會有機會看見他。
好半天才定了定神,她沿着牆邊站起來,急急去整理自己的面容,手也顫抖,她抹幹了自己的眼淚,确保不會再發出聲音,才又走了進去,她想再看看,再看看那孩子。
她重新回到顧夏陽的床邊,目光落在他的臉上,他這個時候很安靜,已經睡着了,但是他的眉眼卻是皺着的。
這個孩子,是受了多少苦,連睡着的時候,都不能安生。
她還是忍不住捂了嘴巴,眼淚也不接受控制,但她忍住沒有發出聲音。
她悄悄坐下來,想要伸手去碰碰他的臉,指尖快要觸碰到他的時候,卻停住了,她居然有些不敢了。她現在,又是以什麽樣的資格,什麽樣的身份,要去碰碰這個也許已經不再想認出自己的孩子。
她的手停在那兒,沒有落下去,也沒有收回來。
顧夏陽忽然睜開了眼睛,她吓了一跳,急急收回了手,站起來背過身去,想走,卻又舍不得。
……
過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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