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顧夏陽去洗澡的時候不出意料地看見鏡子裏的身體已經漸漸冒起了那些紅疹子，才開始覺得有些癢，他都有些懶得想去管了，沖了澡打算吃些藥片就作罷。

然後他聽見唐中岳叫他，“夏陽。”

顧夏陽裹着浴袍出來，身上還冒着水氣，他走過來，“怎麽了？”

他疑惑，“你，為什麽把東西收拾進我的房間？”

他剛才出了神，才發覺顧夏陽的那些忙忙碌碌腳步聲通向的都是自己的房間，等顧夏陽去洗了澡，他進房間四處摸了摸，果然發現多了不少東西。

顧夏陽把毛巾搭在他的腦袋上，“不收拾進你的房間，收拾去哪兒？”

唐中岳把毛巾取下來，還給他，“你自己的房間。”

“……”

“你洗了澡，我幫你收拾，就不用出汗了。”

“我們為什麽分開睡？”

“有兩個房間，兩個人睡剛好。”他解釋得理所當然，沒毛病。

顧夏陽突然有個念頭，要不炸一個吧。

這樣的念頭當然是無稽之談，他還是會乖乖聽話，畢竟他能感覺到這呆子盡量克制的但其實還是算明顯的一些抵觸，不過來日方長，窩邊草，想吃又不是不能馬上就吃。

“先這樣也好，我還怕把疹子傳給你。”

他偏偏頭，有些蹙眉，“你又起疹子了？”

“沒有多少。”

他靠近他，想碰碰他又不知道碰哪裏的忙亂，“怎麽總這樣，明天去醫院檢查，我陪你去。”

“不用，我抹了藥再吃幾個膠囊就好。”

他搖搖頭，看起還挺嚴肅的，“一定不是花粉過敏，我今天把花都送人了，也許是其他原因，你總不能連自己怎麽得的病都不知道。”

“多好的花就送人了？”

唐中岳覺得他的關注點偏了，肚子裏忽然憋出一股火氣，“你總這樣麽？上次發燒也是，你生病都不喜歡看病的？還是你覺得你一個人，所以就不用照看好自己？”

還不是為了套路你……

“是啊，我不會照看我自己，也這麽多年一個人過來了。”顧夏陽語氣裏多了一些悵然。

他抿了抿嘴，“可你現在也不是一個人了。”

顧夏陽笑了笑，擁住他，“所以以後你來照顧我就好了。”

“你好像也不會聽話。”

顧夏陽抱着他，他比他高出一些，把頭靠在他的肩上還很方便，他在他耳邊輕輕呢喃，“我只是，不想常去醫院那種地方。”

“為什麽？”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唐中岳才聽清楚耳邊的聲音。

“我曾經，親眼看見我爸死在醫院的病床上。”

這算是實打實的真話，只不過事實上他其實也沒有多排斥醫院，他只是現在需要講這句話，也許是曾經真的發生過，所以他很滿意地講出了他自己想要的效果。

有時候，顧夏陽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情緒的真真假假，他自己也覺得不做演員可惜了。

這句話刺到了唐中岳的心上，他又開始心疼，怎麽這麽可憐的？那顧夏陽之前送他去醫院，他那次發燒進了醫院，他的心裏肯定也不好受吧。他忽然想起顧夏陽之前急着帶他出院，說醫院藥水味重，原來是這樣麽？

……

顧夏陽撒起謊來，老天都想讓它天衣無縫。

他安撫着去順順他的濕漉漉的毛發，摸了一手水也不會嫌棄，聲音溫和，“我不知道，委屈你了。”

他在他頸窩裏蹭了蹭，蹭濕了他的衣領，“你關心我，我很開心，是我太矯情，惹你不高興。”

“可是生了病就要去醫院，萬一真有差池怎麽辦？”

他現在表現得倒乖巧，又在他頸窩裏點點頭，“我明天去。”

“我陪你。”

顧夏陽離了他的身體，把毛巾交到他手上，然後把他的手放置在自己頭上，要被幫忙擦頭發的意思。

唐中岳就真的幫他擦起來，他怕弄疼他，下手很輕，顧夏陽覺得自己的頭發好像有些長了，随着他擦拭的動作，發梢連着水滴拍打在臉上，癢癢的。他透過碎發看見唐中岳認真的臉，認真的眼睛。

他們兩個人就這樣站在柔和的燈光下面，站了好一會兒。

“你低下來一些。”

顧夏陽笑了笑，“我比你高一些。”

“……”

唐中岳想說，我看不見，你也不必說出來的。顧夏陽總是自己能找到得意的點。

“還是吹幹比較好。”唐中岳拉他去沙發上坐下，拿來吹風機給他吹頭發。

風溫溫熱熱的，吵吵嚷嚷的，顧夏陽的聲音透過那些風，“明天我自己去醫院就好。”

唐中岳手上的動作停了一會兒，才繼續吹。

“你甜點屋也要忙，其實也應該不是什麽大問題，我自己去就好，上次那醫生就說了沒什麽大問題。”

“嗯。”他應了聲，頓了一會兒，然後又說，“夏陽，你有事情一定要告訴我，別瞞我，更別騙我。”

“哎！”

“怎麽了？！”

“頭發頭發！”

唐中岳一下子就驚慌了，才發覺原來頭發繳進吹風機裏去了，連忙去拔了電源。

頭發沒有繳進去多少，不過也挺疼的，這些疼被顧夏陽的表現力體現得更淋漓盡致了些

“對不起。”他去揉他的頭，抱歉地，“很疼麽？”

“好疼。”可憐巴巴。

他有些愧疚，抿抿唇，然後說，“我其實畢竟也是個瞎子，還是會不方便，不能完全照顧好你，這些事情以後還是你自己……”

他沒有說完，顧夏陽就親了過來，“你自己把自己當瞎子了？”

唐中岳沒有那樣的意思，看不看得見其實早就沒所謂了，他只是覺得自己和顧夏陽待在一起以後，總顯笨拙。

“還是你現在就覺得不樂意照顧我了？”

“沒有，我會照顧你。”

“那就給我吹一輩子的頭發。”顧夏陽說完這句話，其實已經有些想收回來。一輩子，最假的承諾。

轉念又想，假就假吧，什麽不是假的呢。

唐中岳笑了笑，他摸摸他的頭發，“你就不怕變成禿子麽？”

“沒關系，我變成禿子也帥。”

“那我猜你會被抓去做和尚。”

“也是帥和尚。”

唐中岳覺得好笑，“能讨女孩子歡心的不正經和尚。”

顧夏陽的聲音止了一會兒，忽然又吻了上來，輾轉的吻。

他離開他的唇的時候，輕輕說，“只讨你歡心就好。”

唐中岳覺得臉燙燙的，臉上帶着羞赧的微笑，他的确，覺得歡心。

唐中岳第二天在甜點屋邊做甜點的時候還是有些擔心顧夏陽的事，不為別的，這個人比他一個瞎子還不會照顧自己。

然後有人喊他，“阿唐，有人找。”

他應了聲，猜想誰會來找他，是不是夏陽？不過沒人認出來應該不是。

“小小唐！”一個笑開懷的渾厚聲音。

唐中岳聽到聲音就知道是誰了，他也舒展着笑了起來，“子單叔叔。”

走進來一個壯年男人，四十左右的樣子，背了一個黑色簡單的單肩包，拖着一箱行李，留着一臉絡腮胡，看上去容光煥發，很有精氣神的人。

子單叔叔是唐中岳的二叔，唐之鴻的堂弟，他生性放肆不羁，是最崇尚自由的人，唐中岳記得在他很小的時候，子單叔叔就不顧家人反對，背井離鄉，要去一個人去完成他的環球之旅。

“好久不見，你長高了！”他情緒好像有些激動，過來擁抱了他一下，然後又馬上松開上下打量他，動作狂執犀利。

他點了點他的腦門，“你這起碼長了一米！”

他又拍了拍他的腰，“還有你這水桶腰！瞧瞧都瘦成A4紙了！”

唐中岳穩了穩身體，然後迷之微笑，“您上次見我，我才九歲。”

“嗯。”唐子單還是覺得開心，滿臉不可思議，眼神裏散着精光，他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哎喲我的媽，小小唐變大大唐了！”

“……”

唐中岳覺得肩膀有點重，還是要保持微笑。

“我有多久沒見你們了。”他又悵然嘆了口氣，“該有十，十……”

“十六年了。”他回答他。

“哎喲我的媽，十六年了，你就是九加十六等于二十五歲了喲！”

他笑着點頭，“嗯。”

“娶老婆了麽？！”

“……”

“我是不是要抱侄孫了？！”

“還，還沒有。”

“還沒有？！你爸不急？不應該啊。”他思考起來，又再問他，“那處對象了沒有？”

又點了點他的腦門，“瞧瞧這長得多好看，迷死花季少女啊！”

唐中岳不知道該怎麽說了，處了沒處？

處是處了，就是不大一樣……

“我……”

“小小唐這麽大了性子還是沒怎麽變啊，還是這麽嬌羞！”

“……”

“我不逗你了，我一下飛機就來看你，電話裏聽你媽說你在這家甜點屋工作，你剛才也是在做蛋糕？”

“嗯，我剛才在忙。”

“我這下了飛機，肚子好像還真有點餓了。”

“子單叔叔，要不你先去坐會兒，我給你拿吃的。”

“怎麽那麽沒有誠意呢？得你做啊！”

他解釋，“是我做的，是已經做好了的。”

“哦。”他了然一聲，“那行去吧去吧，我在那兒坐着等你。”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座位。

唐中岳笑了笑，“子單叔叔，你忘了我看不見的。”

“哦~”他突然想起來了，打量着他看起來也不怎麽像瞎了的眼睛，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後嘆息一聲。

多好的孩子，可惜和這斑斓的世界沒什麽緣分，不過他看他還算樂天開朗，也放心不少。

唐中岳給他拿了一份剛做好的水果甜點，他吃得也津津有味。

“小小唐這手藝真的不錯”他點點桌子，“誰娶了是他的福氣！”，

唐中岳愣了愣，“啊？”

“哎喲說錯了，是娶了誰是她的福氣！”

唐中岳也只能笑着，說不了什麽話。

過了一會兒，唐子單總算吃完手裏一大份的甜點，他咳嗽了一聲，然後神秘兮兮地，“小小唐，我這次回來，你別告訴你爸啊，我過不久又要走的。”

“子單叔叔這次回來是有什麽事情麽？”

“哎你小子怎麽沒良心呢，我就不能是想你們了回來看？”

唐中岳還是微笑，要是想看怕是早回來了，還隔個十來二十年的。

“對了，小小唐，我剛回來，身份證還沒弄，我就先住你那兒。”

“……”

“待會兒就跟你一起回去。”

“啊？我那，恐怕不太方便……”

“有什麽不方便的。”

“我……”

唐子單想了一會兒，然後有些玩味的，“不會是，金屋藏了嬌吧？”

“……”

“還真是？！”

“沒有，我有個朋友暫住在我那兒。”

“朋友？男的女的？”

“男的……”

“那有什麽好不方便的，三個大老爺們兒，就這麽說了。”

……

顧夏陽今天總算還是去了醫院，有些緣分是擋也擋不住的，又是那個老醫師。

“怎麽又是你？！”

“奇怪麽？我又吃帶糖的了。”

“吃了多少。”

顧夏陽看着他，還有些得意，“好多。”

“……”

“你就不用教育我了，就當治了個腦子有問題的倒黴孩子，醫者父母心嘛。”

“吃多了就先催吐。”

“催不了了，早上吃的，消化完了。”

“……”

顧夏陽看完病輸完液回去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想想唐中岳應該也已經回了家，他開車的時候腦子裏還回響着老醫生的話，“年輕人，你再多吃點吧，可以吃死的。”

老庸醫，怎麽還咒人呢？顧夏陽笑了笑。

顧夏陽回了唐中岳的住處的時候，他正一臉迷之微笑，一本正經地坐在沙發上，他也多想什麽，撲過去就要親他的架勢。

“小小唐，幫我拿下我行李箱裏的衣服！我忘拿了。”

聲音從浴室裏傳來，顧夏陽摔在他身上，牙齒差點沒把舌頭咯斷了。

兩個人臉對着臉，竊竊私語。

“誰？”他已經有些大舌頭。

“我堂叔。”

“堂叔？他來你這幹嘛？”

“借住。”

唐子單又喊了一聲，唐中岳才應了聲好，推開顧夏陽去給他拿衣服。

……

唐子單出來的時候，就看見兩個帥兮兮的年輕大小夥子一本正經地坐在沙發上，他先就打量了下顧夏陽，嗯，不怎麽眼熟，嗯，順眼的很。

顧夏陽也看着他，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過了一會兒。

“叔叔你好。”

“哎，你好，你好。”

顧夏陽想說，叔叔再見。

“夏陽是吧，人和名字一樣精神，不錯。”

“叔叔比我精神。”

“哎，真會說話，好孩子，好孩子。”他坐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有，我只不過說實話。”

“哎，我知道你說的是實話。”

唐中岳，“……”

他覺得他聽不太下去了，有些待不住，“我去給你們泡茶。”

“去吧去吧。”唐子單就簡簡單單和他打了聲招呼，他覺得他可以和這個夏陽小夥子攀談攀談。

唐中岳站起來轉身去了廚房，然後他聽見唐子單又和顧夏陽講話，“你看他那小媳婦樣兒，從小賢惠。”

他又聽顧夏陽扛笑的聲音。

……

攀談的差不多了，是時候睡覺了，三個人，兩個房間。

“你們兩個人一人一間？”

唐中岳點點頭，“嗯，只能委屈子單叔叔，子單叔叔是想和誰睡一起？”

唐子單搖搖頭，擺擺手，“不行不行，我有潔癖，而且我睡覺打呼嚕吵得很，我看啊，我一個人一間，你們兩個人一間不就剛剛好嘛。”

唐中岳，“……”

“而且你們兩個大小夥子肯定比跟我這個老頭子話題來的多，晚上說說話談談人生多好，我看就這樣行。”

顧夏陽說，“叔叔想得很周到，我們就不打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