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夏霜
夏霜
晨光泛起時,皇城上空籠罩了好幾日的霾終于淡了。
天還有點散之未盡的灰,日頭像迫不及待,朝東的那遛萬字棂花窗剛打開,朦胧的陽光就一瀉而入,神霄宮的通廊也浸染上一層瑩亮的金暈。
蕭靖繞過拐角,就見太子瀾建瑛獨個兒跪立在地,幾步之外的精舍內似乎毫無動靜,赭黃帳幔垂曳在地,連一絲微顫都沒有。
雖說橫禍難防,可畢竟是代天執禮的人,出了這樣百世難逢的大亂子,一力攬責的請罪姿态不光要做,還要顯得發自肺腑至誠。
他睨着對方眼底裏深藏的不耐和憤懑,故意裝作一訝:“殿下這是……莫非又候了一宿?”
瀾建瑛籲聲嘆笑:“陛下之前為社稷百姓祈福,小半年寝食難安,做兒臣的候幾宿怕什麽。你來得正好,替我……”
沒等話說完,裏頭便傳來腳步聲,掌印談闳微躬着背打幔出來,先依禮沖瀾建瑛拱手,便轉向蕭靖。
“陛下從昨兒後半晌打坐,專門等到這會子,快進去回話吧。”
“談公公,既然如此,不如我和蕭廠臣一同進去,那天的情形也好讓陛下知道得更清楚。”
瀾建瑛起身正要往裏走,卻被談闳含笑一攔:“陛下素來最重規矩,脾氣殿下是知道的。老奴以為,既然都到這當口了,也不差那一時半刻,索性就再等等,讓蕭靖先進去把話回了,順帶探探聖意。”
瀾建瑛皺了下眉,似乎不大情願,但權衡了一下還是點頭:“也好,那就有勞蕭廠臣代為通報。”
蕭靖應個“是”,目光不着行跡地和談闳交投而過,傾身撩簾入內。
精舍內,門窗都大開着,卻同樣沒有風,連紫銅香爐裏冉冉溢出的輕煙都聚在當空,氤氲不散。
座屏邊的條門旁燊着小爐子,銀炭架起明火,上面還坐着一把青銅水壺,兩名內侍正泥塑似的盯在那裏守着。
不過他趕得倒巧,銅壺內已發出陣陣鼓動的悶響,彎如鶴頸的壺嘴也吐着股股純白的水霧,不濃不淡的藥氣四下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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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靖走過去,示意那兩名內侍退下,自己拿紗布包了手,拎起水壺在金盆裏注入藥湯,又摻入涼水兌成八分燙,然後将一塊嶄新的面巾搭在小臂上,端盆繞過座屏走進去。
須彌座上的延和帝雙腿盤坐,仍舊是參禪冥想的樣子,但臉上疲态盡顯,眼袋下的青色比上次見時又重了兩分。
修道修的是身心澄明,萬事不萦于懷,舍不下前塵舊夢的人,即便再虔誠,到頭來也是徒然傷神,又毀了自個兒的身子。
他眼中有一瞬異樣的凝注,像憫然,又像若無其事的淡漠,把金盆擱下,先伏地叩拜,而後将臂上的棉巾泡在藥湯中浸淘。
剛下爐的水燙燙得刺着手心手背,藥氣蒸熏的味道更濃。
他緩着勁兒擰手巾,并不把水全瀝幹,半濕着拎出來,趨步近前:“主子開面。”
延和帝仿佛仍舊入定似的沒出聲,也沒睜眼,接過他遞到手邊的棉巾,整塊鋪在臉上,鼻中随即“嗯嗯”的輕嘆,像在強忍着熱燙。
須臾,熱氣漸漸散了,扯下棉巾時,臉上原本的蒼白終于有了一點堅冰消融的暖意。
他悠然長嘆,睜開眼,把棉巾遞回去,見蕭靖轉身又要去浸水,便叫住,松垮垮的腰背直起來:“說吧。”
蕭靖擱了棉巾,回身替他把軟囊墊好:“回主子,已查實,事兒是宮裏幾個奴婢做下的,用的是一種極特異的火蟲,旁門邪.術,不是中原所有。”
“旁門邪.術?”延和帝眉間微蹙。
“不錯,這幾日宮裏宮外都沒閑着,已經挖出那幾個奴婢的根子都在南姜,混進來已經有些年頭了,臣失察誤國,罪無可恕。”
蕭靖說完,退後半步,摘下描金烏紗跪在地上。
延和帝目光游游地轉過來,在那張俊秀不失風骨的臉上定了定,眼中泛起的一點點怒氣也消散無形。
“你才領着東廠多少時候,就把錯往自個兒身上攬,跟你幹爹學的毛病?”
蕭靖叩首一拜:“回主子,為臣為奴者,不能為君父分憂,便是彌天大罪,若有罪而不知,就更是罪無可恕。”
延和帝苦笑着搖了搖頭,目光散漫地望着對面死垂的帳幔:“萬方有罪,罪在朕躬,出了事,自己推得一幹二淨,只拿臣子頂罪,朕要是這樣的君父,萬民棄之……”
他略頓了頓,長長一嘆:“罷了,你起來……照這麽說,南姜是蓄謀已久,早有反心了?”
蕭靖又磕了個頭,站起身:“東廠和錦衣衛都有回報,南姜确實正在秘密囤積軍器,蓄養馬匹,還有一件更要緊的,南姜國主重病卧床,已有月餘不能理政,內事外事都聽命于當朝國師決斷。”
延和帝一面聽,一面鎖眉沉思,若有所悟地凜起眸:“恐怕,也不是這旬月間的事吧。”
“主子聖明。南姜當地土蠻衆多,不入教化,對中原人遷居此地立國積怨已久,為了懷柔制衡,朝中國師歷來都由土蠻巫醫充任,所以……”
蕭靖故作謹慎地擡眼看了看,壓低聲音:“所以這次入貢,便是要跟宮中潛伏下的人裏應外合,用這場大火擾亂視聽,污損陛下聖德,更讓太子殿下徒遭非議,使我大周生亂,順勢再将麗妃娘娘除掉。”
聽到這裏,延和帝雙眉悚然一軒,面色也不再淡然。
“說下去。”
“麗妃娘娘雖然名為南姜公主,但對土蠻而言死不足惜,如今身在我朝,若殒命于大火,便是宮中的疏失,即便僥幸活着,一旦查實緣由,也必定牽連獲罪……”
延和帝接口一哂:“如此一來,朕就成了寡恩薄情,不恤外藩的無德之君,也給了這幫土蠻子十足的反叛口實,呵,還真是好法子,啊?”
話已經點到,沒必要再多言。
蕭靖稍稍退開半步,躬身下去:“主子息怒,土蠻雖然用心險惡,但也未見有多高明,眼下最要緊的是,還請主子聖裁。”
事情已然清清楚楚,決斷卻不那麽好下,真相一旦公之于衆,不處置人是揭不過去的,可這麽着便中了人家的圈套,如今也管不得宮裏朝裏怎麽鬧,唯有把事情一絲不露地瞞住。
“除了那幫縱火的,這次一個不抓,一個也不處置,至于怎麽把話圓過去,你們自己拿主意,朕就不操心了。”
延和帝說完這話,身心俱疲似的靠在軟囊上,虛攏着拳一下下頂揉着眉間,驀然又像想起了什麽:“太子還在外面候着?”
蕭靖眸色微滞,點頭應道:“回主子,殿下候了一宿了,要不奴婢這就去傳?”
“也是難為他了。”延和帝阖眸長嘆,“罷,朕就不見了,你去傳話,就說朕心裏有數,叫他愛惜身子,不必胡思亂想。”
……
蕭靖走出精舍時,談闳不在,門口只剩太子一人,沒等他撂下帳幔,就迎上前扯住問:“陛下說了什麽,怎麽還不傳我進去?”
這真是急得很了,連說話都沒了顧忌。
“殿下稍安勿躁,陛下一日一宿沒歇着了,天大的事兒也不必急在這會子吧?”
蕭靖隐去眼底的冷意,向廊間比手示意:“陛下聖明燭照,誰有罪誰沒罪,心裏頭都明鏡似的,臣說句不敬的話,殿下這麽着壓根兒就是多此一舉。”
瀾建瑛聽出意思,稍稍松了口氣,仍有些将信将疑:“陛下是這麽說的?”
“那是自然,臣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瞞太子殿下,況且事情的原委陛下已然知道,怎麽處置也有口谕,殿下只管安心就是。”
聽他這麽說,瀾建瑛像是心裏那塊石頭落了地,臉色終于緩和下來:“父皇聖明,自是咱們的福分,不知口谕是什麽,還有,這場火到底是怎麽回事?”
瞧他的神情口氣,分明是在疑心一切都是坤寧宮那邊搞的鬼,雖說不是無理猜度,但未免也把人家想得太淺薄了些。
蕭靖這會子無意深談,恰好聽到廊間傳來促促的腳步聲,很快就看呂承安面帶異樣地從拐角處繞過來。
“怎麽,又有事要回奏陛下?”
呂承安初時一怔,随即從他眼中看出暗示的意味,當即領會,呵腰打躬:“回督主,确有急報,是不是……”
瀾建瑛沒聽到一點口風,未免有些不甘,但趕上這個巧也沒法子,只得哦聲道:“既是有要緊事,我就不耽擱了,有話回頭再說。”
蕭靖躬身稱“是”,又送到通廊裏,目送他走出殿門,冷意重又籠住眸色。
“什麽事?”
呂承安臉色極是難看,其中恐懼猶甚,喉頭咕哝了幾下,才道:“回督主,底下有信兒了,那南姜公主原本對入貢抵死不從,啓程之前就在宮裏懸梁自盡了,小殓停床一天居然又活了過來,性子跟從前像換了個人,南姜宮裏都傳說是怨魂借屍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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