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男兒淚

第十三章 男兒淚

朱青兒“嘶”了一聲,劃着手避開自己的身板,咬了咬舌頭讓自己吞下出口的聲音。撞在女人厚實的背部并不好受,他見女人并沒有“罵”他,便松了一口氣。

他是被買回去的,算不作嫁人。他暗暗想着,如今這個背着自己的女人便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只是幹活做奴仆,他亦是應當。

割豬草,打谷子,這些他都會做。他吃的少,若是能管飽飯,那……那該多好。

如此,想着想着,他的眸光又逐漸黯淡。

湛昭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她知方才自己無意間道出了話,便故意打斷了去。

也不必與這小瘦子說這些,怕是人都快累到睡着了,卻還在硬撐着眼皮子。他那昏昏不敢睡去樣子,她沒有錯漏。

“難受”湛昭問他。方才重見了眼前的世界,被雨水打落幾下後,那雙突然離開的手便重新蓋上了,卻是積極。

朱青兒察覺到手心刷過軟軟的一下、兩下,便也跟着眨了兩下眼睛,那張巴掌大的小臉都跟着有了些生氣。

見自己捂住了湛昭的眼睛,便偏了偏頭看向她的側臉,結果被自己明顯挂着地泥的手背給驚詫到,憋着一口氣不知道怎麽辦。

“不……痛。”朱青兒傻乎乎地便吞吐出來了兩個字,卻不知早便暴露了自己。

湛昭耳朵動了動,心想原來剛剛那一撞是把人給磕碰疼了。她頭痛,在小瘦子之前,她從未見過這麽瘦的男人。說起鎮子上的人,但凡有男孩的家裏,誰不是往胖裏養。

她多少知曉一些他過的是怎樣的日子,從第一次見他,或是住近之人的傳言,又或是他跪着,哆嗦着手求她,她都見過。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沖動,便成了如今把人帶回家的局面。她笑了笑,反正自己做事從來便沒有拘束,孑然一身,或許多個人,倒也不錯。

“下,下去……”朱青兒只發出氣聲,頹着一張臉,瞄了一眼自己越滑越低的下身,試圖用腳尖落地行走。咬咬牙本就能走,為何以後要麻煩到恩,恩人……

這是算作怎麽回事,他默默地在心底責怪自己,胸口都想得發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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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到了,衣服抱緊別弄濕。一會回去先把衣服換下來,吃點姜湯。”湛昭舔了舔滴落下嘴角的水,不過二十的年紀卻用叮囑的語氣說着,像個長輩一般。

朱青兒受寵若驚地應着,喉嚨裏又發出咿呀的幹氣聲,想是淋了雨,就連說幾只字也開始模糊不準。但他的情緒全然都寫在臉上和動作中,倒方便湛昭知曉他的意圖。

左右的景致越來越像自己腦中想過數次的地方重合,朱青兒收回手,動作極小拍了拍湛昭的肩膀,其中的含義實則是:

快到了,讓我下來……

所說朱青兒便是純屬的瞎操心,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就憑他,連一個普通男子的肉背也壓不塌。

朱青兒實則已經害怕地要哭了出來,一路上,生怕被鄰裏瞧見自己不分男女尊卑,也更怕自己的恩人,因為他被說了閑話。

大門鎖着,應是唐林走了給她鎖上的,門口堆着的大石頭被移到另一邊,正好把她開在門邊的狗洞給塞住了,湛昭無奈地搖了搖頭,便把側臉偏向身後。

“是不是很有精力,還能再動動。”湛昭帶了些暗諷的意味,男人卻聽不懂,乖乖地點頭應着,遲疑地又動了動自己的□□着的腳。

湛昭差點沒被他氣死,這一折騰還好,她又淋濕了背上的一片。小瘦子一時精,一時傻,她開始有些不懂了。

“停!”

“唔!”

兩人同時發出聲音,前者是制止,後者卻輕易被吓到。

湛昭現下才不管他,抽了一只手出來在自己腰間摸索門匙,另一邊單手托住男人的大腿,一個用力往上說道:

“腿往上用力,夾緊些。”

“……”

家裏頭始終是比外面要舒服太多,湛昭家裏并不大,家具亦是舊的。往時做廚娘加起來的工錢也該有不少了,可她始終過的一般不過了的日子,不知這錢都花去了哪。

朱青兒一進門就跟一只鴨子大眼瞪小眼,那鴨子見來了生人,便撲朔着大翅膀從木架籠子沖着過來,對着他發出快急的鴨叫聲,比看門的狗還本事。

湛昭奇怪,又從裏間出來,這才瞧見一只鴨一男人正互不相讓地對着眼。她抱着手看,不是見人膽子小嗎,這會倒不會了,甚至還頗有幾分強勢。

“站着做什麽,進來把衣服換了。”湛昭敲着木門提醒着,朱青兒一回頭,便快步跟上她走去裏面。

“屋裏就一間房,你自己看着收拾,我出去了,弄好了你便把門開着。”湛昭沒管他有沒有聽清楚了,便已經用力關上門出去。

走到廚房裏頭,抽了些幹草起火,動作爽利地塞了幾根木柴進鍋底火竈臺裏,在大鍋裏去取了水燒熱,弄好了便泥盤裏面摸了幾塊大姜。

“還好剩了不少姜,也是,不吃多點怎麽能好。”湛昭故意拿多了,開了另外一個鍋頭,一下子刀起刀落地切了個小山堆這麽多的生姜,等水一熱起,便全部扔了下去。

吃多點姜去寒氣是不錯,可這下的,實在有點太足了,一般的便能讓人辣到眯起眼兒,可想而知這熬出的一碗有多大味兒。

此時的朱青兒還全然不知。

房間裏,朱青兒走動的很慢,眼睛也不敢到處亂看着,只是手裏抓緊着自己唯一帶走的物什。屋內走動間是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拘謹,同手同腳的樣子若是被人瞧見了,指定又被笑罵。

簪子呢……

朱青兒靠在角落裏,臉上突然冒出驚慌失措的神色,面色刷地變白,不管是衣服裏,還是身上,甚至把一頭長發破亂下腰際,卻不見蹤影。

這是他唯一重要的東西,可是還是被他弄丢了。他悲從心來,身上髒兮兮的,衣角濕了一塊還滴着水,他揪着那一塊衣服,登時蹲坐在地。

“嗚……”朱青兒的眼淚開始難過地往下掉,髒污的手摸向衣服包內,摸到自己僅有的兩件衣物,便扯了出來。

“嗯,咳咳……”脫下裏層的衣服,

居然是一邊苦兮兮地哭着,一邊實在在地換着身上的衣服,透出雪白的肌膚,和鼻子上黝黑一片成了鮮明的對比,如此折騰着,倒是沒有一點羞怯。

就着淺色裏衣,外面綁好了淺灰外衣的腰帶,衣身上縫着不少的補丁,但每一塊邊上的針腳都細細密密,看着便手工活極好。

等朱青兒換了一身衣服,他望了望門口,那恩人還沒有過來,于是他便把換下的濕衣拿起了一塊布角,把臉上未幹的濕意擦了擦,便把房門給推開來。

做完這些後,他也不敢去煩擾別人,直直地走過屋裏放置的一張凳子,便又往角落處站着,而後,又心情低落地靠在牆邊蹲下,手上還抱着那衣服。

衣服髒,他不能亂放,髒了他的衣服無事,莫要髒了着房裏的東西……

其實,他一進來的時候便發覺,這屋裏的東西都實為整潔,比以前在家裏時他收拾他娘的主房幹淨的太多,甚至不像女人的卧房。

朱青兒這會心思極細地打量着屋裏的一切,心底裏嘀咕着這些,又嘀咕着那些。

待湛昭在廚房出來,過去房裏頭張看的時候,她一時竟沒發覺有人在裏頭。

本就瘦小的身子蜷縮在那一處,極其不顯眼,眼睛和臉都有些暈紅,特別是腫了的眼皮,不知道還以為他又被人折磨了一般。

看樣子是哭過了,但湛昭卻避開了沒有問他,只是皺着眉要去揪他的後衣領,一邊要去拿他像寶一樣抱着的髒衣服。

“這麽大只耗子在這縮着,再不起來我可要趕了。”湛昭提了提人,卻被他下意識的躲開給怔了怔,倒不知道他原來是個這麽倔的性子。

不過,她好像還真有辦法……這小瘦子,似乎還挺怕她的。

“你怕我”湛昭也不管他低着腦袋縮着身子的模樣,加上她又收起天生彎着的嘴角,像極了男人被她欺負的樣子。于是只是挑着眉毛問了一句,但臉上的笑是一直放了下去。

人前一直笑着,她可是很累。

“如果你不聽我的話,我就會生氣了,而且我一生氣,就會讓你出去,還會叫你滾。”湛昭戲谑地笑着,但低着頭的男人卻沒有看見。

“這麽乖”湛昭說完,果然就拿走了他緊緊抱着的那件濕了又幹的衣服,衣服上夾雜着泥土青草的味道,淡淡地傳開,她走到外面,找了個木桶便把衣服扔了進去,又往水缸裏舀了幾瓢水進去。

她的聲音從外面往裏面越來越近,腳步也走近了,她很好奇:

“是不是我說什麽話,要你做什麽事,你都聽”

回答她的不是朱青兒幹啞難聽的聲音,而是令她一時被反擊的措手不及的男兒淚。

只見男人低着頭,眼淚水就不要錢一樣滴滴答答地往大腿上掉落,真真是豆大的淚水,頓時還在開着玩笑話的湛昭便頓在那裏。

她就這樣看着他哭,也沒有說話。

直到他看見男人的肩膀抽搐似的抖落,她才往旁邊搬來一張凳子,坐下。

湛昭想,原來他是在害怕

“我自小便是一個人,無父無母的,是個孤兒。”湛昭語氣平淡,說起以前的事,沒有多大的情絮。

“我以前也不愛說話,因為無論我說什麽,別人也只是會鄙夷地看我。只不過我越是不說話,我便越被人欺負的厲害。所以後來呢,我不僅要說,還要說的別人高興。”

“你要知道,這屋裏也就我,既然我和你爹要了,回了家,以後你便算随着我一起過日子了,既然如此,你有什麽話,便說出來。”她坐在那,正好低着頭瞧他,得,眼淚算是止住了。

哄他們那些小豆芽們倒是有辦法,這活脫脫的男人家,卻是讓她硬着臉不會哄了。

見他眼淚總算是不掉了,她又接着問:“你不是會說話的嗎,怎麽,一見到我,就不想與我說話了”

朱青兒總算擡起了頭,一邊擡頭這眼淚花就可憐兮兮地掉,他一邊揪着自己已經摳出了印子的手指,一邊耷拉着嘴角,用含糊的聲音說:

“你打,打我,別趕我走……”

“唔……別趕我走,不,不滾……”

他一字一字地吞吐着,心髒像是被藤蔓捆緊了,一跳一跳地悶疼,緊張到去扯湛昭的袖子。

女人的寬闊硬有力,一下被帶到打在他手臂上,他痛的悶哼一聲,卻還是死死地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打。

每次他犯錯了,爹就會打他,只要他打的出了氣,他便不會被趕出去了,那麽只要她也打過他了,那她就不會讓自己滾出去了……

看着她的臉,就像望見那日見她在黃昏下的淡淡笑顏,她那麽溫柔,就算打自己,也應該是溫柔的。他痛苦地扯出一個笑來,生怕惹到她不高興。

湛昭嚴肅着一張臉抽回了自己的手,男人一個脫力跌在地上,她握了握拳頭,一口氣悶在喉嚨,吐不出來。

湛昭不由得沉默了起來,難道她看起來就這麽不像好人,像個有虐待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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