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吃肉

第十六章 吃肉

湛昭在屋裏來來去去地走，門口的大水缸仍是滿當當的，家裏唯一沒被送掉的鴨子也被關進了籠子，剛孵出的一窩小雞跟着大雞一起趕到了草屋。

地上的鴨屎都被鋪上了沙子，她望了望廚房之上那頭仍在冒煙，心想晚上的飯菜，似乎輪不着她下手。

朱青兒兩只手乖巧地放在身前，明明瘦卻不低矮的身形任由他放棄了的着縮着，他就一直跟在湛昭背後，直到她好像有些疑惑地望着自己。

“飯做，做好了。”

“吃嗎”朱青兒吊着膽子，輕飄飄地問。方才那被抓個正着的事，他還小心記着。

湛昭沒有先前對他的“惡聲惡氣”，臉上常挂着的笑意像回到了之前，這也讓朱青兒松了松氣，說話也清楚了不少。

湛昭看不慣他縮脖子，一揮手就往他背上一敲，力度還是控制得住的，一瞬間的疼但不至于傷到人：

“下次背挺不直，我見一次敲一次。”

朱青兒飛快地點了點頭，伸直了自己的腰板，但長期的弓腰低頭，脖子直不完全，也已經花了不少的勁，他望向湛昭，見她又望向了別處，又把腰杆子挺直了些。

湛昭撥了撥水，疑惑地問：“水缸裏的水，都是你去打的吧，在西邊那處溪泉”

朱青兒搖了搖頭，指了指另一個方向，說：“山……”

湛昭眼一轉，音調往上，打斷了他的話：“山腳那處”

朱青兒腳尖往後挪了挪，顯然被驚了一下，往時在朱家，他都是去最遠那處打的水，哥哥說那裏的水最好最清甜，他便記下了。

湛昭當然知道山腳那處打水的地兒在哪，便是在鎮子最偏的地方，又遠又難走，傻子才這麽吃力，偏生這傻子就站在她面前。

“罷了，吃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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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往廚房走，背後的小跟屁蟲也跟的緊，湛昭邊走邊說：“往後打水這樣的重活我去便是，你身子小，就不怕被壓碎了骨頭，屋裏的活你無聊便做點，也不逼着你幹，做這麽認真作甚。”

“我力氣很大，很大的！”朱青兒擡了擡自己的手，恨不得掀開袖子顯示着他确實很結實的手臂，可衣袖看着卻空蕩蕩沒什麽肉。又想到湛昭說過的男女有別，收着下巴放下了衣服。

他可以幹很多很多活，也好讓湛昭不用辛苦幹活，他不想她也像爹一樣，年輕時幹活累着了，如今落了個腰疼的毛病，怎麽也去不了。

“再壯實不過還是個男人，比不得女人的力氣。”湛昭心裏嘆了一聲，去掀鍋盛了兩碗飯，發覺煮的還不錯，便摸了摸他的頭問：“今日做了什麽菜”

“肉！”朱青兒聲音欣喜極了，以前在家隔很多日才舍得買一趟肉的……

倒是湛昭沒什麽反應，前幾日她懶得在家裏開鍋煮飯，省了點腌肉也沒有吃，這不就被小瘦子盯上炒了去。

她嗯了一聲把已經做好了的，看着賣相還不錯的兩碟子菜端在手上，也不用抹布隔着，手比常人是要耐熱。

一菜一肉上桌，簡單極了。

“過來吃，喜歡吃肉就大口的吃，不限着你。”桌上的葷肉冒着香味，湛昭見他背着個身坐在廳子的門檻上，那模樣可憐巴巴，像是被罰了一樣。怪就怪在他還挺饞，斜眼一看這挺翹的鼻翼還一動一動地吸着菜香。

“你先吃……”他咬了咬手指，一愣，細長十指上的指甲蓋已經被修剪的幹幹淨淨。

說起來吃肉這回事，原來小時候他還能吃上幾塊滋滋冒油的好肉，等弟弟出生後，他便要時時把最好的東西都讓給弟弟，他知這是做哥哥應當的。平時雖然一家人同坐，但是便像默默定了規矩一般，唯有爹放下了碗筷，他才敢伸筷夾菜，而此時往往剩下的都是殘羹剩菜。

十年如一日，而他像一顆受盡風雨的野草，仍舊堅韌地生存長大。他也想過，自己明明也是爹的親生的孩，可為何爹和娘如此避他嫌他。

湛昭攏了攏手上的筷子，像是發覺了什麽有趣的東西。男子明明是饞的，這會目光又渙散着，好像下了決心不來吃的模樣。

“你這一小孩兒，做什麽這麽矯情呢，雖說你這也算是來了新地方，不自在些是常情，不過這屋裏多少不過兩個人，上次說的沒銀子也是吓你的，斷然少不了你一口飯。”

“啧，太瘦了。”她拉了拉朱青兒的手臂，如期摸到了一把皮包肉，嘴上又忍不住強調了一遍。這回不讓他繼續坐在門檻那處了，多髒。

在湛昭眼裏，朱青兒不過是個大孩子，臉更顯稚嫩，幹幹瘦瘦的看着難受。

朱青兒最後還是坐到了湛昭的對面，他其實是喜歡和旁人碰觸，可大家都不喜歡與他在一起，當湛昭碰到他的手指，塞了一雙筷子的時候，他卻是腦子一瞬間的放空。

“我好看嗎，還是肉更香一些”湛昭展顏一笑，見他總是呆愣愣的樣子，都不知道在外面怎麽被人騙走還謝謝別人呢，夾了一塊肉放到他碗裏：“昨日事太多了，忘了你多大了。”

朱青兒擡了擡頭，低下又擡了擡頭，咽了咽口水說：“二，八。”他說的極慢，這次卻格外的清晰了。

一說完，餓的難受的肚子已經忍不住了，他夾着肉一口便放進了嘴裏，也不知道有沒有嘗出什麽味道，很快便吞了下肚。

“已經十六了呀……”湛昭敲了敲自己額頭說：“我傻了，上回你在劉家那裏，怎麽會還小呢。”可她瞧着便是小，像個頭竄的極高的半大孩子。說着說着，才驚覺自己好似挑了別人的傷口，不再繼續說，而是又把話題引到了肉上。

小瘦子碗裏花白的米飯上沒有任何東西，只沾着一些肉汁，湛昭喜素，吃肉也不多，于是撥了撥碟子上的肉去他那邊，說：“你把這些吃完，沒事，我不怎麽喜歡吃肉。下次若是做菜，旁邊那裏就是菜園子，你多下一些青菜去炒便好了。”

朱青兒聽完，眼睛緩緩地睜大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為何會有人不喜歡吃肉，這是多稀罕的東西啊。

兩人沉默間，反而流露了一股生活的自然，湛昭也樂得多一個人在邊上陪着吃飯，雖然小瘦子在她面前的動作還是分外僵硬，拘束的很。

朱青兒沒下筷，突然在嘴裏冒出了兩個字，他叫道：“湛……湛昭。”

第一次喊出這個在心裏默念過許多次的名字，朱青兒手指一抖，控制不住地兩只手掐着肉。她的名字多好聽啊，他不止一次在鎮上人們的嘴裏聽到過這個名字。

湛昭埋頭吃飯，很快地應了一聲：“嗯。”

過了兩秒，她才反應過來是小瘦子在叫自己。聲音很輕軟，卻不是通常男子嬌膩的聲音，還帶練習不多久說話的沙啞。

“你叫我”湛昭望了望仍是沒碰過的菜，伸手夾過去：“有什麽事”

“沒，沒事。”朱青兒揚起了一排白牙，對比黑瘦的臉白的晃眼。

湛昭就着現下的動作看了他一會，小瘦子難得這麽開心地笑，她平淡是心情也被這純真傻氣的笑容感染，垂眸掀唇笑了：“還真的是個傻的。”

明明男兒是白胖才好看，可她怎的覺得瘦着倒也不錯，她舔了舔筷子，扒了一口飯讓自己腦子裏稀奇古怪的想法散了出去。

到底是個沒長成的孩子，似缺養分的莊稼，晚了好幾季才能長成。

朱青兒嘴裏嚼着一大塊肉，腌肉有些硬，可他吃的香極了，眼底裏皆是滿足，眯起來的眼睛彎成了一個月牙，兩道長入耳鬓的黑眉被額間垂落的長發擋住，少了那股不屬于男子該有的英氣，多了一股婉約。

天知道就在昨日，朱青兒的頭發是髒成了什麽樣子。湛昭見他洗了就跟沒洗過一樣的頭發，便沒什麽耐心地拎着人再往隔間走，連着換了三趟熱水，她是什麽耐性都磨出來了，直到洗出來的清水裏再沒有什麽髒物甚至是小蟲，她才算放過了他可憐的頭發。

朱青兒一邊吃着，眼眶也發着熱，現下的一切都讓他覺得不真實，他在以前從來不會想自己以後會如何，只怕現在的這一切，都是在做夢。

怕等他醒來了，見到了的是爹娘的恨眼、打罵，還有湛昭冷着面呵斥他，留下一個遠去的背影。

“吃完了嗎，吃完了我就收碗了。”湛昭吃飯很快，早就放下了碗筷，見朱青兒也也空了碗，便站起來要收。

朱青兒哪肯，這種活向來都是男人做的，他執意去拿湛昭手上的碗碟，湛昭一個人生活慣了不論這些，于是兩人就這樣僵持了一陣。

“噗，行了，都給你洗。”湛昭終是拗不過他，松了手任由他去了，她站了起身，走動着日常消食。

朱青兒手腳很快，去外面裝了水，又跑進來蹲在盤子面前開始刷碗，湛昭時不時看向他那處，彎着腿縮着的身子透着幾分可愛。

其實屋裏多一個男孩子，這感覺也挺好的不是。

朱家那頭，朱玉明是連着夜回來的。望着許久未歸過的家門，招呼了車夫一聲便拿了自己的東西，她便下了車，那馬車夫也拉着車走了，很快消失在鄉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