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夜裏低語(上)
第十七章 夜裏低語(上)
屋裏點着一盞亮燈,朱韻兒放下筆去開門,恍然看見一個長得極像母親女人站在門前:“娘,你怎麽回來了,這路遠天黑,快進來。”
随即他向屋裏喊:“爹爹,娘回來了。”聲音像黃鹂鳥一樣的委婉動聽,一看便覺得是個極為懂事的孩子。
朱玉明心窩裏軟,這個兒子被她從瘦瘦小小的嬰孩養得軟胖,已是豆蔻的年紀,出落的明豔動人。自小她便對他下足了功夫,讓他去上學,直到老師不願意再收這樣大年紀的男子學識。
桌上還擺着白紙,紅白玉梅綻現在紙上,一副未完成的畫兒,形致躍然浮現在人眼前。朱韻兒識字,更識作畫,鎮子上的人不懂這些作詩作畫的本事,只知曉朱韻兒模樣好身形豐腴,自來向朱家提親。
她朱玉明又怎會只讓小兒子嫁給鎮上粗鄙的女子,整個縣城外的達官貴人或是高門第的小姐,她倒是識得幾戶,只等自己通通關系,以後韻兒便是當大戶人家主夫的好命。
子子孫孫的,往後出生便是有地位的,她萬般願意看到這樣的光景。朱玉明思及此,滿臉慈愛地拍了拍朱韻兒的臉頰,一旁翹着一只腳抖落着的趙氏呸地一下把嘴裏的堅果殼吐落出來,眼辣地瞧見門口母慈子愛的動靜,向來不饒人的嘴皮子就動了起來:
“我看看這誰回來了,喲,這一家之主總算懂得回家了,怎麽了,在外邊的生意是不好做了麽,才想起這小鎮上有個家”趙氏說罷頭一扭,自然是鬧別扭了,可心底裏還是念着自家女人回來地。
“爹,娘,韻兒有些困,就先回房睡去了。娘難得回來一趟,爹您就別說娘親了,坐着好好說說話。”朱韻兒眼珠子一轉,知道他爹口是心非,勸了一句就微微點了點頭走回自己房裏去了,一樣東西也沒拿走。
朱玉明見兒子走了,這才放下手上的東西,走過來攬了攬趙氏的肩膀:“這兒子還是你教的好,多少都是貼心又懂事的。”這般說着,是刻意地哄着了。
原是吃了辣椒一樣火氣的趙氏被女人攬在懷裏,溫情軟語,又是許久未見的想念,什麽氣都放下了,化作柔情地靠在朱玉明的身上,又撒氣地推了又拉,在她身上捶了捶。惹得朱玉明心癢癢,一把按住了男人,便把人抱在了懷裏,有些腳步不穩地往房裏去。
無論年紀多少的男人都是需要滋潤的,趙氏年紀大了,年老色衰是自然,好在還是能滿足自己那許久未歸家的女人,老夫老妻的,一夜下來說不上有多情動,只說盡了興。
深夜,兩人躺在一塊都是充滿了困意,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話,說着說着,自然就問起了那個沒給家裏多大好處的大兒子。
“什麽,上次那事還不算吃了虧,若不是大姐那邊幫扶了一手,我還得給這賠錢的貼錢坐牢,丢了大面子,這會你還敢随便把他嫁人!”朱玉明心想,難怪回來都沒有看見他伸頭探頸的身影。不由覺得不糟心,她繼而問着:
“你也要多替我想想,我是做生意的萬萬不能壞了信譽,青兒這孩子嫁去了誰家,那人知不知道咱家情況。”嫁去沒什麽見識的女人家裏還好,起碼他那大兒子雖沒有男兒的溫柔臉孔,至于幹活這方面,卻是不差的,不乏有些人家就喜歡能下地幹活的男人,幫襯家裏。
趙氏朝朱玉明翻了翻白眼,踢了一腳女人,而後自信地笑着說道:“你大可放心,我又不是為了點錢就把腦子丢掉了的人,再說這鎮子上還能有誰不知道那賠錢貨的名聲,誰還願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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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帶走的不就是那位,你也認識。”
“哦那你說說現下是跟了誰”朱玉明斷然是不解的,既然沒有人願娶,那是如何
“湛家那位,叫湛昭的廚子你曉得吧這可算不得娶夫了,只是帶回去做個幹活生孩子的,沒得名分的。而且韻兒過幾年也是要嫁人的,留他在家中,難不成是想讓我韻兒也害得個壞名聲沒人要嗎!”他倒是想,都這樣了還能要什麽名分,湛娘子又不是不怕丢人呢。
朱玉明一聽,驚奇地連身坐了起來:“鎮子上獨一家姓湛的,便是那家嗎我記得那湛昭是在鎮上少有的好人,街坊鄰居口裏說的都是好話,她能願意收了朱青兒你別是框我玩,我是不信。”
“是了是了,如今他就在那女人那處了,如何待他的我可管不着,想必是家裏面有多幾塊田,想尋個男人回去幹活的罷。那賠錢貨倒是挺能幹活的,就是在咱屋裏不知多少笑我沒本事,生了個這樣的。”
趙氏想到自己也不虧了,便繼續和女人吹耳邊風:“再說了,那女人算識點禮數,不是白白帶個大男人回去的。送了兩只肥碩的鴨子上門不說,還應許了咱家幾塊田,你又不是不知鎮子的田大家都搶着呢,打起來了都。”
“行吧,你們男人家的事,我知道了也不管了,就這樣吧。韻兒那邊你可仔細着點,別讓他和不三不四的女人攪一塊,韻兒可和青兒不一樣。”
朱玉明背過了身,說着:
“是我的大福星。”
湛昭躺在床上,因着今日去了趟樓裏,鼻子和喉嚨都有些發癢,他難受地咳了咳,還沒能入睡。将要進秋,天黑的極快,入夜了更是涼的快。肥貓應該是從外面回家了,還在屋頂上喵喵地叫了兩聲,除此之外,夜裏靜谧極了。
湛昭房裏,只有一張床。床腳那處擺着一張用椅子搭好的軟墊,這房裏算不得小,如果是容下兩人的話,卻是剛剛好的。床鋪又幾人寬,因着以前搬擡回來時也就這樣了,湛昭也不和那人說要換,就這樣留下來。
如今這床上,卻睡上了兩個人。
床鋪是硬的,以前老人家說不能睡軟卧,墊上稍微厚一層軟的也不成,容易睡出了腰病。小瘦子就睡在她旁邊,隔的有些位置,倒也沒那麽尴尬了。
床中央是湛昭改動過的,在上面訂了些小勾子,又買了深色一點的紗簾布,當晚上睡覺時,她躺在外邊,朱青兒躺在裏邊,中間一拉布面便遮住了對方,也隔開了界限,兩人相安無事。
湛昭聽到旁邊沉沉的呼氣聲,小瘦子卻是睡得極香甜,想來也是,今日幹活幹累了罷,她倒是松手松腳了,什麽活都沒輪的到她做。她這是該高興自己樂得輕松呢,還是說怪小瘦子搶了自己的活幹,如此無趣。
心想着,由他去吧,若能有些事情做,他待在自己這也能安心一些。
房裏的黑暗中,湛昭又翻了幾次身,發覺自己仍是精神的很,覺着躺着實在無聊,于是放小動靜地起了身,踩着鞋子過去點亮了房裏的燈,許是太亮了照到了朱青兒,他“嗯”地哼了一聲,便把往外的腦袋轉去了裏面。
湛昭走過去,坐到床上,正好擋住了一些光源。她嘆了嘆氣,捂着嘴巴用力吸了吸鼻子,難耐地咳了一聲出來。她這算老毛病了,以前整日整夜地在廚房裏頭幹活,吸的煙味火柴味多了,就落下了這個病。
這也是為什她說,在滿香樓裏,她始終不會做的太長的原因。外裏不少門店想要招她,她也沒想過去,她還年輕,可以慢慢選擇。
“嗚……疼。”身後的人似乎掙了掙,動作有些大,坐在邊上的湛昭也察覺到了,便探着手轉身去看,摸到的床鋪都是抖落的感覺。
大概有些不好意思,湛昭等了一會,再聽見裏頭嗚咽的動靜時,這才猶豫着,掀開了簾子的一片小角。燈亮着,她自然能夠看到裏面的情形。
男子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內衫,隐約可見細長的脖子和之下的鎖骨,一張薄被蓋在他的腳上,被他胡亂踢扯下去,湛昭眸色加深,只見他手裏仍攥着那只舊簪子,嘴裏不斷呓語。
這簪子還是昨日湛昭給他的,小瘦子驚訝的直接抱住了她的手,一直問她這是哪裏的,是不是他的,那樣子是生怕她私吞了一般。知道把那不值什麽的東西塞到他手上,他瞬間安靜了下來,抱着那簪子不理她了。
湛昭無話可說,想來自己這個所謂的“救命恩人”還比不上這只破簪子。
而此時,湛昭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那手裏的簪子,而是沿着手腕之上,處處都是結痂的傷口,還有的留了疤。這是湛昭第一次這麽清楚地看到他身上的傷,她多少知道朱家待他不好,只是沒想到是如此的差!
她抽過朱青兒手裏的簪子,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袖子,越是往上,湛昭臉上的寒意更深,她捏緊了了那衣角,重新把手臂蓋上,心裏梗着有些難受,望向了地下放置的那雙新鞋子。
幾個時辰前她拿出新鞋子,讓他穿上的時候,他明明還是那麽高興,甚至是連如何穿鞋子都不懂,折騰了一會才穿進去,嘴裏一直發出驚嘆的聲音。得了好處,更是一直盯着她,沒事可幹了還拼命給她倒水喝。
明明是懂事的,身上卻是留下了這麽多痛苦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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