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夜裏低語（下）

第十八章 夜裏低語（下）

小瘦子的腿一下隔着一下抽搐着，瘦長的身體全然貼到了牆面那處，也不怕自己擠到。湛昭合緊了些他正頭上開着的木窗，免得他着涼。

“別打……了，錯，錯了。”他知道錯了，不要再打了，他會更早起來挑水幹活，幫家裏洗衣服，只要別打他。

夢裏的爹爹手裏拿着藤條，對他的粗橫從來沒有停歇過，韻兒在旁邊看着他，眼裏盡是擔憂，他向向他那邊爬去，可是他卻沒有再看他，而後慢慢地消失。落在身上的抽打停下了，趙氏也逐漸變得模糊，眼中的一切如同雲煙消散。

“乖，沒有誰打你了，你在睡覺，不是以前那樣了。”湛昭的手一下一下在朱青兒的背上拍落着，嘴上有規律地輕聲哄着，周圍安安靜靜的，什麽事都沒有。朱青兒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聲音，漸漸地收了呢喃的聲音，腳上忽而踢動。

被子被拉着蓋到了他的腰間，包住了他的肚臍眼，原以為像哄孩子一樣拍着背平靜下來了便好，這可好了，直接便把湛昭的瞌睡蟲也拍過來了，湛昭小聲地悶哼咳着，想着還是上了床榻，躺了下來。

“睡覺多舒服啊，別緊張，好好睡吧，明日不用那麽早起來，太累了。”還記着第一天，天還沒亮他就起來了，這作息時間讓她難懂的很，畢竟她早上去樓裏開工也不至于如此。

她困意襲來，離小瘦子很近，窗口的小風吹了進來，帶着拂過他身上卷走的田野氣息，聞着讓人舒心。就隔着一塊布簾，湛昭伸着已經是成了下意識動作拍打的手在朱青兒的背上安撫着。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前對着小瘦子瘦弱的肩背越來越模糊，手掌心越拍越輕柔，直到一切都停了下來。

房裏頭，只剩下小聲規律的呼吸聲，兩人對着同一個方向，側着身，就這般和諧地睡着了，同一張床榻上，她們進入了兩個不同的夢鄉。桌上的火燭還在點着着，昏黃的燭光透着簡陋的牆面，輕柔又夢魅的像一個夢境。

——

天才蒙蒙亮，門口裏就已經有潺潺的倒水聲，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沒人疼的孩子就要早幹活了。這天一早，朱青兒又去了西邊那處打完水回來。

“哎喲，這不是青兒小子嗎，還是這麽早去挑水了啊，你……不是已經不在朱家了嗎，你過去湛昭那邊，她總不會逼着你幹活才是。”

陶家那男人叫阿瑤，是陶姐的夫郎，早上都是要去摘點菜去賣，補貼家用的。這不剛好碰見朱家那位大兒子來打水，他先前也是聽自己妻主說，那可憐孩子被湛娘子讨了回去，這也是替他松了口氣，這不剛好見到了，就叫住了打了聲招呼。

這孩子知道他手傷了，平時還幫過他割過豬草喂過豬，零零碎碎的幫過好幾次，他大致也記得的。

“早……”朱青兒擡頭，看見是熟悉的面孔，終于不是又驚又怕的走開了，而且還擡着頭羞澀的傻笑着，看起來像是剛練習對人笑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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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早。我是說，湛娘子怎麽讓你一大早幹活了，你瞧着這小身板，以前我總怕你骨頭挨折了，現在好了，去了個好人家裏，你少做點活。”

“而且男人還是胖些才讨人喜歡，你這也太瘦了，就怕湛娘子不喜歡你。”阿瑤心想湛昭也不是這樣的人，難不成還因為帶了人回去，又嫌了別人又瘦又不好看，這會連名分都不給，只管讓人幹活了

他妻主和湛娘子有來有往，自然不信這樣的。

朱青兒聽見他說，湛昭不喜歡他，他太瘦了，心裏酸酸的難過，知道自己長得不好，可在別人嘴裏聽見，雖然麻木過了，難免有些失落。

阿瑤見他原傻笑着的，這會笑容逐漸消失，低着頭把水扛了起來，擔子壓在自己肩頭，就要往自己旁邊經過離開，這又嗐地一聲勸慰道：“沒事沒事，我也随口說說，咱鄰居街坊的都知道湛娘子為人好着呢，不會這樣的。”

“如今你在湛娘子那屋的人了，以後有的空了就過來我屋裏，往時你也給我幫了不少忙，近來家裏養着的雞都下蛋了，你過來取一些。”

朱青兒擡頭磕磕絆絆地說了一句謝謝，還是背着兩大桶水往另一個方向走了。阿瑤摸不着頭腦，但是還是為他的細微改變有些高興。

“平時都不說話的，這次難得說了幾個字，哎，湛昭應該是沒待他不好的，也好，也好啊，那孩子以後有人疼了……”

這邊的朱青兒走在草泥路上，天好像要亮了，他便加快了幾步腳，想着她極其愛幹淨的人，他得趕在她起來之前把水打好了，讓她起來就能用到水。

這個她，自然說的就是湛昭。湛昭長相其實是文秀的，加上平時總一張素臉對着廚頭的油煙，更愛搗鼓自己的臉了，所以便不像女人一樣膩着一張臉。

這是朱青兒偷偷發現的，雖然他只是和她生活了沒幾日，可他就是知道，湛昭早上起來必須洗幾次臉，還要用滑溜溜的東西擦在臉上。而後還要進夾間，就會傳出淅淅瀝瀝的水聲，應該是沖了沖身。

想到這裏，挑着水就到了家門的朱青兒黑臉紅了紅，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偷偷摸摸窺看着女人不知羞恥的男人。不過他想的倒是一點不差，湛昭便是每日早晚都要洗一次身的人，有些女人會跑去外面就着衣服泡一泡，她自己就随便打些水回來洗。

“一大早，又上哪去了，找都找不到！”湛昭從房裏伸着懶腰出來，一頭及腰長發濃密柔順地落在她後背，額頭的頭發撥開貼在她臉頰兩邊，不大的臉更被修飾成了瓜子臉，若不是堅毅解釋的手臂和身形，還以為是個男兒。

此時剛好天空正從黑夜轉向了白日，灰蒙蒙的，就瞧見門口畏畏縮縮的人影，她一眼便認出：“又去打水，還這麽早……哈啊欠。”鼻子癢癢地打了個哈欠，湛昭眼睛紅紅地揉了揉鼻子，對他這樣不聽勸的行為實在無奈。

肥貓的尾巴立着溜直，四只小短腿蹦跶着跟在朱青兒的屁股後面，從他在離家還遠的時候它就跑出去跟在他腳邊，直到他走到了水缸那裏去倒水，以為這個新來的男人要給它喂飯，喵喵喵地繞到他面前沖他叫。

喵：喂我，喂我啊！睡了一晚屋頂，又不給我抓老鼠，本肥貓餓了！

它差點忘了，其實它自己也是可以抓老鼠的，只是看了看圓滾滾的肚子，抓老鼠，實在是有點難。

朱青兒悶悶地低着頭，自然想到早上阿瑤說的話，自卑地縮着脖子說：“洗……臉。”

“咦，洗臉，小瘦子你怎麽知道我要洗臉啊。”湛昭不知怎的，面對着性子單純的小瘦子，她說話便輕松了許多，就連開玩笑她不屑于做的事，也開始打臉了起來：“是不是我長得還不錯，你就經常偷看我在做什麽”

湛昭摸了摸自己的臉，結果摸了一手薄面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腰，看來自己真不是唐林那種不要臉的厚臉皮子。

“不，不叫小瘦子！”朱青兒聽到瘦子這兩個字，更像被踩了尾巴一樣着急的紅了眼皮，想兇又不敢兇的樣子像極了撓着爪子要抓人的貓兒。

湛昭拿了銅盆子裝好了水，又拿了個木桶出來另外裝了一半的水，拉過朱青兒的手按到水裏，在朱青兒還在注意着她拉着自己的動作時，她就已經放開了：“不叫了，過來一起洗臉，不然我就叫你，小邋遢。”

朱青兒腳尖碰了碰纏在他腳上的肥貓，貓兒讨不到吃的就跑到湛昭腳上趴着了。朱青兒心裏說不上來的情緒，他倒是讨厭他總是對誰都笑臉的模樣了。

“來，給你，以後晚上就好好放着，別抓在手上了。”湛昭見他不出聲，便把簪子拿出來給他，好像他一見到這東西就會高興，可這會好像沒什麽用，小瘦子還是苦着一張臉，跟剛來的時候沒什麽兩樣。

她看見簪子上刻了字，剛好就有這麽巧的事，她從小流浪，自是不識字的，可偏偏她認得簪子上的“卿卿”二字，她認得，正是因為曾經，她對這個字無比熟悉。簪子是小瘦子的，想來是小名叫卿卿吧。

湛昭想了想，便說：“不叫你小瘦子了，我叫你卿卿如何”

朱青兒只覺得一陣熟悉又溫柔的感覺向他傳來，他側頭去望湛昭，心裏的高興都寫滿了在臉上。湛昭微微笑着，濕着的手拍了拍他的腦袋，覺得小瘦子還是那麽好哄騙。

朱青兒如今也還沒想到，原來自己的名字，從小就不是朱青兒，而是叫：

朱卿卿。

“卿卿，今日我要出門去幹活，你在家裏呢什麽也不用幹，餓了就自己做點吃的，無聊便出去玩，要是有事你找唐林或是隔壁的婆子，我在滿香樓，真有事你就過來尋我。”

找她倒也不是什麽難事，畢竟一個鎮子上，她家裏滿香樓并沒有那麽遠。

兩個人蹲着洗臉，只剩個背影。朱青兒學習能力強，一擡頭一眼地跟着湛昭一遍遍地洗幹淨臉，還把脖子洗了一次。

兩人動作時而同步，前後不過一快一慢，身邊的肥貓慵懶着貓眼，百無聊賴地掃着尾巴，盡是田園間的悠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