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賀蘭公主

賀蘭公主

68

冬月，各地官員年終的折子陸續遞進宮裏。

賈環從工部回來，進門便見姬辰笑盈盈地坐在桌邊，指着桌上厚厚一摞奏折問，“知道這些折子是誰遞的嗎？”

賈環一愣，忽然笑了，他每天晚上陪姬辰批奏折，看了不少各地官員的年終彙報，但遲遲不見南蕭的。

“姐姐的？”賈環迫不及待，幾步跨過去，說話間折子已經拿到手裏了。

全是關于制糖所的事。種了多少甘蔗，産了多少糖，賣了多少，賺了多少。甘蔗渣做的酒銷量意外地好，被一波海上來的商人買走了大半，剩下的也供不應求。明年會在南蕭繼續擴大甘蔗種植面積，預計會在甘蔗産量大的幾個地方再設幾個制糖所。

“照這個情形，今年，明年，後年的這個時候，朕就可以把賈探春調回來了。”姬辰等賈環差不多看完折子了才說。

“真的？”賈環問。

姬辰點頭，“到時候，朕準你回家過年。”

賈環笑着抱住姬辰。

“還有一個好消息，你要不要聽。”姬辰故作神秘。

“還有？”賈環問。

“趙連英，還記得嗎？”

“自然記得。”賈環點頭，趙連英率軍攻打冷水下游七城，戰事結束後也一直留在南蕭。

趙連英和探春同在南蕭，幾番接觸，互生好感，已經得了趙姨娘的首肯，同意了二人的婚事。趙連英上折子的時候，額外給姬辰寫了信，讓姬辰給他們二人賜婚。

賈環皺了皺眉，趙連英這人他知道但不熟悉，要和探春成婚，也不知道可不可靠。

“放心，他和朕一起長大，比朕年長兩歲，文武雙全，是朕信得過之人，日後朕有大用的，配得上你姐姐。”

姬辰這麽說，賈環基本放了心，“當真？”

“當真。”

臘月。賀蘭部落朝賀的隊伍快到京城了，宮裏宮外找不到閑人。

這日休沐，賈環想着去梅園折幾枝臘梅，下午去禦書房的時候給姬辰插瓶。剛到梅園便被看園子的嬷嬷攔住了。

“如今，這地兒可不是賈大人能進的。”那嬷嬷臉上卻帶着不屑，說話的語調也陰陽怪氣。

“這不是趙嬷嬷嗎，怎麽跑來看園子了。”跟在賈環後邊不遠的孫嬷嬷上前問道。

看門的趙嬷嬷也不理賈環，跟孫嬷嬷說，“孫嬷嬷教養人的手段真是厲害，想想先皇時，受寵的幾個男寵也都是您教養出來的。如今更是不得了。” 趙嬷嬷意有所指，看了眼賈環。

又繼續對孫嬷嬷說，“日後再有機會，嬷嬷可得帶帶我。當今陛下，後宮閑置，咱們這些個教養嬷嬷沒事做，遣散了大半，剩下的只能打雜，這不，來看園子了。”

孫嬷嬷板着臉，一臉嚴肅，“這園子怎麽不能進了。”

“嬷嬷不知？賀蘭部落不是要來人了嗎。他們家公主這次也跟着來了。”趙嬷嬷一臉得意。

聽到賀蘭公主，賈環呼吸一滞，又想起夢裏姬辰要立賀蘭公主為後的事。

“這梅園是太後令人收拾出來，留給賀蘭部落公主住的。”趙嬷嬷說。

賀蘭部落的族長夫人是和親過去的，是太後的手帕交。當時大周與北邊胡夷對峙，擔心腹背受敵，賀蘭部落主動求和，一拍即合，聯了姻。

大周這邊從世家裏選了貴女嫁到賀蘭部落，給賀蘭部落的族長做繼室。選的貴女便是太後的這位手帕交。賀蘭部落族長子嗣單薄，長成人的也只這一位公主。

賀蘭公主體弱，出生後不久就被抱回大周調養，其實也是被當了人質。但太後和其母是自小的交情，便将這位公主養在膝下。

太後知道公主要來，心裏高興，便讓人把梅園收拾好，給賀蘭公主住。

梅園本不叫梅園，以前就是這位公主的住所，太後為了哄公主開心，才在這兒種了許多梅花，從臘梅到紅梅、白梅，各個品種，應有盡有，這才有了現在的梅園。如今這位公主回來了，梅園自然就不讓人進了。

趙嬷嬷這般解釋，那這臘梅确實沒法折了。

“大人若是喜歡，宮裏其它地方也有臘梅。”孫嬷嬷提議。

“行吧。”賈環道。

禦花園東邊湖畔便有一處梅林，梅林邊上也種着臘梅，正是半開的好時候，未見梅花先聞梅香。

真見了臘梅，賈環又舍不得下手去折。

但來都來了，都說寶劍配英雄，鮮花贈美人，這花能給姬辰插瓶也不算虧。

賈環猶豫猶豫選了一枝，一伸手卻是差了點兒，夠不到。

姬辰清早上朝見路邊的臘梅開得正好，便想着中午回去的時候，稍微繞點遠兒，去禦花園給賈環折一枝插瓶。剛過假山就見賈環在梅林裏，人比花豔。

站着看了會兒，見賈環站在一棵樹下，伸手要折，差了點兒，蹦了幾次，只手尖兒能碰到梅枝，卻是折不下來。姬辰笑着搖搖頭，擡腳過去，沒走幾步就被賈環發覺了。

賈環見姬辰也來了，笑着招呼姬辰，“好巧，陛下，幫微臣把這花折了吧。”

姬辰一手摟了賈環的腰，另一只手折花。

-

臘八節。賀蘭部落的人抵達京城。

城外。

賈環混在一衆大臣中，随姬辰和太後迎接賀蘭部落。

賀蘭部落的族長率随行的族人給姬辰行禮請安，之後由禮部的人負責安置其族人。

賀蘭部落族長給姬辰介紹自己的妻女，“這是小女雪諾，陛下認識的。”

“辰哥哥，雪諾好想你！”還沒等姬辰說話，賀蘭公主已經撲上去，抱住了姬辰。

賈環雖在隊尾，但那句“辰哥哥”和賀蘭公主豪放飛撲的動作卻聽的、看的一清二楚、真真切切。

“雪諾！到了大周就要守大周的禮儀。過來！”賀蘭部落族長提醒自己的女兒。

“算了，算了，雪諾自小在這邊長大，見了辰兒高興呢。別管了。”太後笑着拉過賀蘭公主。

回宮，賀蘭部落的接風宴，宴請群臣。賈環的席位依舊在不起眼的末位。

殿內，歌舞升平。

賀蘭公主五官明豔，烏黑長卷發，一身紅衣，雪白的狐貍毛滾邊，俏皮靈動，舞姿翩然若仙。舞罷，掌聲四起，稱贊不斷。

賈環收回視線，他總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這位賀蘭公主，但即使在夢裏也只是從姬辰嘴裏聽過賀蘭公主，确實是沒見過面的。

宴會後，大臣先散，姬辰與賀蘭部落族長和禮部尚書等人去禦書房，太後領着族長夫人和雪諾回了寝殿，或者又去了梅園。

賈環先回景和殿，換下一身官服，歪在床上，想着賀蘭公主的事。

“……咳……咳……”心口忽然一陣刺疼，嗓眼兒的甜腥再壓不住，賈環忙拿了床頭的帕子，捂了嘴。

“……咳……咳……”

咳完了，雪白的帕子上鮮紅一塊兒。

賈環氣還沒喘勻，看着血漬，心裏頓時涼了半截。

什麽病能咳血，胃？肺？

中午的時候楊沒藥才給他把了脈，什麽事兒都沒有，現在就……

聽到外邊有人走動的聲音，賈環忙起身将手裏帶血的帕子扔到了火盆裏。

他剛坐回床上，田嬷嬷便進來了，賈環掃了眼火盆，見帕子已經燒得差不多了，才放了心。

“屋裏怎麽有股焦味兒，是什麽東西燒着了？”田嬷嬷四下尋找，又去檢查火盆。

“剛剛掉火盆裏個帕子。”賈環解釋。

嬷嬷走近了，見火盆裏果然還有點兒未燃盡的布料，轉頭問賈環，“大人可燙着？”

“沒，就掉個帕子。”

夜裏，姬辰回景和殿。

“清和，雪諾從小在宮裏長大，又心直口快，所以見面的時候熱情了些，你放心，朕對她沒別的意思。”

“嗯。”賈環悶悶地點了點頭，抱住姬辰，“姬辰……”賈環猶豫着要不要和姬辰說咳血的事。

“怎麽了？”姬辰手指描摹着賈環的眉眼。

“沒什麽。”賈環搖頭。他上輩子胎裏帶的頭疼病，也是四處求醫都找不出病根，害得身邊關心他的人提心吊膽，沒一天清靜日子過。越是關心他的人，越是跟着遭罪。

翌日，京裏大雪，府衙休沐半日。

賈環趕着畫蒸汽輪船的設計圖，想在年前畫完，年後開始做蒸汽火車的，便沒去禦書房陪姬辰批奏折。

田嬷嬷拿了枝紅梅進來，含苞待放，嬌豔欲滴，梅花上還沾着雪。

“是雪諾公主讓人送過來，給大人插瓶的。”

賈環皺了皺眉，心裏一陣煩躁，賀蘭公主昨天才進宮，今天就點名給他送梅花，這是知道了他和姬辰的關系。一個來朝賀的公主，這麽關心皇帝的私生活？

賈環朝着火盆擡了擡下巴，冷聲道，“燒了”。

“這兒……”把人好心送來的梅花扔火盆裏，傳出去，這不是給人上眼藥嗎，田嬷嬷有些猶豫，但還是将手裏的紅梅扔進了火裏。

那紅梅沾着雪水并不容易着，冒着絲絲青煙。

“可是各處都送了？” 賈環問。

“聽說是。”

賈環手裏的筆一放，別處他不管，但禦書房不行。

“我去趟禦書房。”

何宥原本守在禦書房門口，遠遠看見賈環，迎了上來，笑問，“大人怎麽來了。”

“過來看看陛下。”賈環笑着對何宥說，又問，“這麽冷的天，何公公怎麽不進去伺候，守在門口做什麽。”

“沒守在門口，剛好辦事回來。”。

賈環奔着禦書房來的，自然是在何宥看到他之前先看到何宥。明明守在門口卻說沒有，定沒什麽好事。賈環面上沒顯，依舊笑着和何宥交談。

“辰哥哥”

兩人走到門口，禦書房裏一聲“辰哥哥”嬌俏悅耳，其餘的一概聽不清。

何宥和嬷嬷站在旁邊不敢說話。

賈環心裏瞬間起了怒氣，頭腦一熱，也沒等人通報，直接推了門進去。

姬辰正低頭看奏折，雪諾一襲紅衣在一旁研墨，長發微卷，編了兩個齊腰的麻花辮子垂在胸前，明豔動人，俏皮可愛。兩人并無任何逾矩的事，氣氛也說不上暧昧。

“清和，怎麽不進來，門口風大。”姬辰擡頭問賈環。

“這就是辰哥哥心尖兒上的賈環賈大人？果然好顏色。”雪諾又笑着問賈環，“剛剛讓人給賈大人送了紅梅插瓶，賈大人可還喜歡？”

賈環尴尬地張張嘴，點點頭，“謝公主美意。”餘光掃了掃四周，窗邊的案幾上果然一瓶紅梅，嬌豔芬芳。

姬辰拿了桌上的糕點，送到賈環嘴邊，“雪諾做的，味道不錯，賀蘭部落的特産，嘗嘗。”

“味道如何，可還喜歡？”姬辰問。

賈環就着姬辰的手咬了一口，“還好，公主的手藝不錯。”其實味道一般，比不得趙姨娘糕點鋪子裏的點心，就勝在新奇。

雪諾笑着說，“一直聽人說辰哥哥是如何如何的看重賈大人，今個兒算是眼見為實了。”

“清和很好，日後相處多了便知道了。“姬辰對雪諾說。

從禦書房回來，賈環更郁悶了。

禦書房裏的紅梅還好好的，事兒沒辦成，自己活像捉奸不成反被打臉的怨婦。

賈環歪在床上，手裏拿了姬辰給的那塊玉佩，手指摩挲着玉佩中間的“辰“字。突然皺了眉，這玉什麽時候多了條紅絲。是什麽時候不小心碰着了？他将那玉佩拿近了仔細查看。玉佩邊緣還有道裂縫，很細，不對着光仔細看，看不出來。

“……咳……咳……”賈環趕忙把手裏的玉佩小心放好，拿了床頭的帕子捂嘴，“……咳……咳……”

緩了會兒，趁着嬷嬷不在又将染了血的帕子扔火盆裏燒了。

他最近總燒帕子，嬷嬷到處找帕子，抱怨宮人收拾不及時。每次看着宮人被罵，賈環就有些心虛，便尋了借口，給宮人每人發了張銀票。

賈環盯着那玉佩出神，琢磨了會兒，找了幾塊沒用過的帕子，将玉佩層層的包好了，放到探春給他的小箱子裏。

那箱子裏的銀票已經被他拿出來放到別處了，裏邊只有在桑榆縣時姬辰從西邊給他寄的藥材，還有當時随着藥材寄來的小紙條。賈環小心翼翼的将玉佩放了進去，拿了那張紙條細看，嘴角抑制不住的上翹，心情也好了些。

第二日，早朝恢複正常，府衙下午才開始當值。賈環趁着姬辰上朝的工夫，去了禦花園湖邊的梅林，想折枝紅梅換了禦書房裏的那枝。

走到湖邊假山聽到兩個小太監說話。

“剛剛早朝的事可聽說了？”

“賀蘭部落的？”

“對啊。你說，又是賜住梅園，又是加封女官，這是個什麽意思？”

“先皇的時候不就有先封女官再加封貴妃的例子嗎。”

“這位啊，貴妃不大可能，但封個妃子還是綽綽有餘的。”

“妃子也行啊，能上玉蝶了，有名有份，也是咱們宮裏頭一份了。”小太監頓了下，“那位，再得聖恩，到底名不正言不順。”

兩個小太監走遠了，賈環失了魂似的往寝殿走。

賜住梅園，加封女官，那下一步呢？

這些姬辰都沒跟他說過。

賈環苦笑。

也是，賀蘭部落，那是國事，想讓姬辰告訴他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