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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老太太道:“你小時候不是一樣,水猴子似的,叫都叫不回來!”

莊父反駁:“可兒子我懂水性啊。”

“兒子不懂,老子懂,那這是你這個做父親的失責!”老太太起身,上好的紫檀木拐杖敲打在地面,“他母親生他的時候難産過世了,蘊容就這麽一個兒子,我們莊家也就這麽一個孫子。你不講究好好待他,卻日日責罵,你這父親究竟是怎麽當的?”

“可我也是為了他好啊。”

“你為他好就是讓他冰天雪站在外面?”

“是他自己要去的啊。”

老太太氣得揮起拐杖就打了來,莊父也不敢躲,硬是受了一擊,還未開口,突然看見暗格那邊的一雙明亮眼睛,那雙眼睛忽一下消失,莊父睜大眼,握緊拳吼道:“你站住!”

一陣跌跌撞撞,莊繼北忙跑掉了。

莊父再吼:“你跑什麽!”

莊繼北在遠處回喊道:“不跑等你打我嗎?!”

莊父更惱怒了,作勢就要追上去,老太太氣道:“你站住!”

莊父氣急敗壞,臉都憋青了,才恨恨道:“母親!你就這麽寵着他,早晚他要讓你慣壞了!”

遠在另一間房的莊繼北嗤笑道:“慣壞就慣壞,這麽大的家業且由着我耗呢!”

莊繼北得了風寒,病了一場,他自己覺得沒事,但祖母卻絕不讓他下床了,房內的爐火燒的旺盛,兩三個手爐輪番往他被褥裏塞,床鋪上搭了一層又一層的被子,足足教人一身熱汗。

祖母就斜靠在床邊的貴妃榻上,守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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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年紀大了,精力不好,每每和他只是閑聊幾句,便困乏了,這日也是。

莊繼北抱着被子,下了床,朝貴妃榻上鑽了去,祖母睜開了眼。

那雙眼雖然滿是細紋,卻保養得極好,一支瑩潤的綠色雲母石骨簪插入髻中,将人映得雍容華貴,剛睜眼的那一剎那,眸光淩厲,是上位者獨有的姿态,但在看見孫兒的面容後,又眼角挑起,笑了起來。

莊繼北道:“祖母怎麽不跟我睡床上去?”

莊老太太笑笑:“祖母要幫你守夜。”

莊繼北不解:“不是有翠竹翠屏嗎?祖母放心不下,都叫進來也好,幹嘛非要自己坐這裏。”

莊老太太道:“你不懂,那些丫頭都太年輕了,壓不住,祖母年紀大了,半個身子都要入土了,什麽幹淨的不幹淨的都能替你避過。”

莊繼北聽得雲裏霧裏,他祖母就是愛說這些人聽不懂的話,“祖母不去床上,我也不去,我要陪祖母。”

莊老太太心一暖,自知自己的孫兒最聽話乖巧,比旁人家的孫兒孝順百倍不止。

她摸了摸莊繼北的額頭,倒是不發熱了,松了口氣。

夜深,外面北風呼嘯,像是還有一場大雪,呼呼啦啦,吹了一夜。

莊老太太蹙眉,擔憂道:“翠竹。”

外面傳來低柔的一聲哎。

沒一會兒,開了門,挑起了厚重的門簾,翠竹十分小心,生怕放了寒氣進來,像是靈活的魚兒一樣,一閃一避,悄然入內,道:“老夫人。”

莊老太太道:“老爺呢?”

翠竹道:“巡防營的侯大人派人請了老爺去城西巡查,可能要等個四五天才能回來呢。”

莊老太太一絲不悅,“如今這時節,天寒地凍,城西的河道都凍成冰了,有什麽可巡查的。”

翠竹噤聲。

莊繼北道:“又是那個侯大人?要我說,他就是故意折騰父親的!”

莊老太太詫異看去,幾分笑意,道:“你如何看出?”

“我聽外面人說過,父親升任左谏議大夫是搶了侯大人的位置。”

“放肆!”莊老太太忍住怒意,“哪個碎嘴的奴才,敢這麽亂說!?若不是你父親帶兵來襄州一帶鎮壓,他們侯家早都被亂賊殺死了!你父親的官位是聖上親封,什麽搶不搶?!”

莊繼北忙抱住祖母,撒嬌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那個侯大人未必這麽想,恐怕心底裏算計着父親呢。每每酷暑的三伏天和極寒的三九天,就叫上父親出門去。”

莊老太太欣慰地看着孫子,摸了摸他的頭,“小小年紀,猴精!”

莊繼北撲哧笑出聲來。

莊老太太又佯裝微怒,戳了戳他的額頭,“偏你是個乖巧的,但只在我面前這麽機靈有什麽用,你父親才是你的靠山,你要在你父親面前能說出這些話才好。”

莊繼北一陣煩惱,翻了個身,懶得再談。

去父親面前說這些話?

要死。

他父親只會覺得他心思不純,精于算計。

莊老太太心疼兒子,命翠竹尋了墨狐皮的大氅,又讓廚房做了熱湯,連夜送去,順帶又在家中選了幾個身強體壯的奴仆,去那邊跟着,這才安下心來。

許是祖母太當回事,當莊繼北沉沉睡去後,竟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的老父親哐當一下墜進了冰窟窿,如身臨其境,他吓得一聲驚呼,驟然驚醒!

翠竹等人被吓壞了,趕忙擁了過來,關切道:“少爺怎麽了,可是做噩夢了?!”而後又催促道:“快拿水來!”

莊繼北忙低聲道:“噓!小聲些!祖母沒在,可能是才睡下,別驚醒了!”

接過茶碗,抿了一口溫水,順了順嗓子,額上的一層冷汗正被翠竹用帕子輕輕擦去。

莊繼北道:“屋子裏太悶了,悶到夢魇……”

翠竹聞聲,猶豫一二,可能也覺得屋內太過悶燥,便将窗子開了一小個縫隙。

莊繼北側頭,透過縫隙看着外面,偌大的雪花,洋洋灑灑,一片潔白,外面一些丫鬟從深紅色的閣道裏穿梭而過,莊繼北道:“昨夜祖母讓送的東西都送到了嗎?”

翠竹一笑:“我們小主子也會關心人了。東西又撤了回來。”

“啊,為什麽?”

“老爺回來了。”

“這麽快?”

“說是馬在冰上滑,落了馬。”

莊繼北一驚,唰一下掀開被子,朝外跑去,翠竹急道:“少爺!”

莊繼北心跳加快,昨夜那個夢讓他只以為真要出事兒了,剛出了院子,迎面就是父親,一身灰褐色的冬裝,腰間佩戴着五六個兵部佩環,走起路來,叮當作響,他身邊正跟着一個十分秀麗的中年男人,許是同僚,莊繼北想也不想,奔了過去,撲到莊父懷裏,嗓音沙啞,哭訴道:“父親父親!”

莊父一愣,“出什麽事兒了?”托起莊繼北那張毫無血色的小臉,剛要擔憂,就聽莊繼北哇哇大哭:“我夢見父親死掉了……”

莊父瞬間臉黑:“……”

後來才知道,父親并無大恙,也沒有落馬,只是那些下人捕風捉影,說得嚴重些罷了。

不過确實在冰上難行,腳滑了一下,幸得身邊人扶住。扶住他的人正是那日他見到的那個秀麗男子,對方名為溫朋,是父親的門客。

大梁多有高官下屬門客,不稀奇,官中也并不忌諱。

莊父雖然古板,卻也懂得一人難敵數百,多人多一個思路,其下門客如今算起來倒也有了五六位,而近期備受莊父青睐的便是這位溫朋先生。

若說有緣,那還真是有緣。

溫先生長得秀麗,他兒子也是半分不差。

外面雪消了,一地的泥水,下人們正忙碌地掃雪掃水,莊繼北被關在房子裏這麽些日子,早都憋壞了,一聽能出去玩了,高興壞了,大氅也不披,穿一件襖子就飛奔了出去,在泥水中踩來踩去。

翠竹趕忙給他穿上衣服,站到了一邊,無奈道:“京中賞賜下來的節禮,也就那麽一小匹雲錦絨的緞子,給做了靴子,這麽踩壞了可真讓人心疼。”

翠屏低笑:“可不是該心疼嗎,翠竹姐姐都不讓府裏的繡娘繡,說是她們針腳不細,小少爺穿不習慣,都是她一針一線親自繡好的。”

其餘丫鬟跟着調笑起來。

翠竹被她們這麽一打趣,面紅耳赤,氣惱道:“一群壞嘴的舌頭,不許說了!”

一群丫鬟們大笑了起來。

莊繼北在這邊玩水玩得不亦樂乎,那邊的莊父正好看見了,皺了皺眉,莊繼北立馬躲到了翠竹身後。

這次莊父倒是沒叫他過去訓話,而是看向身邊的門客溫氏,道:“令郎君多大了?”

溫氏答道:“犬子屬蛇,前月剛過了生辰。”

莊父一笑:“倒是比小兒只小一個月,想來能玩到一起去。”

溫氏一頓,看向了身後的溫從,溫從這次比上次穿得規整了許多,一身暖橘色的短袍,脖頸上墜一小枚玉環,白皙的肌膚,看起來像是個瓷娃娃。

只是瓷娃娃多是粉嫩愛笑的,溫從沒有,他不笑,如果不是那雙眼足夠輕和靈巧,細密的睫毛正忽閃忽閃,甚至會讓人覺得有些呆板。

莊父揮了揮手,道:“他們一起去,有下人照顧,你放心。”溫氏拱手告謝,又囑托了幾句,一旁的下人便恭恭敬敬地帶溫從去找莊繼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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