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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論起侯家那位,當真是和莊繼北作對已久。從來到襄州城的那天起,他們就互相看不對眼。
一群七八歲的少年,也沒那麽多的勾心鬥角,不喜歡了要麽動嘴要麽動手,往往侯家的是前者,莊繼北是後者,能動手絕不啰唆。
侯家的小兒子侯榮,長得普普通通,心思卻多,最喜歡在外面挑事多嘴,這人也不長記性,被莊繼北揍了幾次後,還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一度讓莊繼北覺得,是不是他下手太輕了,還是那人太耐打了,導致一點作用都不起?
福順跟在他身後,哀聲哉道:“主子,咱可千萬不敢去侯家找事兒了,這段日子還是低調些好。”
莊繼北嗤笑道:“你當侯榮有幾個膽子,我去了侯家,他也未必敢見我。”
“這倒是。福順笑話道,“前幾次,侯家那位還想着您在侯家不敢對他動手,還在您面前猖狂了幾句,誰知道您專挑看不見的地方打,他嗷嗷喊來了人,您也聰明,直接朝地上一躺,擺出比誰都委屈的樣子,您是沒看見,當時侯家那位都快氣死了。”
莊繼北笑出聲來,一擡頭,已然到了落霞書院。
說是書院其實也就是個私塾,只不過這間私塾遠非尋常私塾可比。
不論師資還是學生,又或者是一應的典冊文集無一不是最好的。
多少富裕人家想将孩子送來入學,只可惜若非官家子弟,一概不收。
書院于禦史府靠北的方位,當真是寸步寸金,近可直入名利貴胄府衙之地,遠可眺望三江五湖繁華之濱。
偌大的正門,對聯題字,上聯為:教同化雨綿綿遠,下聯為:泉似文瀾汩汩來。上方則為四個大字的牌匾:落霞書院。這四個字乃是莊父親筆所作。
而這書院也正是莊父為了莊繼北啓蒙聯合修建。
莊繼北啓蒙比別人家孩子都要早,三歲不到的年紀,就已經被按在家中,請了曠古名師孫夫子,又尋了大儒歐陽先生,親自教學。
聽不懂,沒關系,灌耳音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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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繼北就這麽渾渾噩噩地聽完了整套的弟子規、三字經和四書五經。
可莊繼北從小就是個頑皮的,根本坐不住,也靜不下來,沒一會兒就哭着鬧着要離開,莊老太太又對孫子十分寵溺,見不得他受苦,在夫子那裏才聽學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被莊老太太叫去歇一歇了。這可急壞了莊父。
三年前,調任襄州城,時局安定後,莊父二話不說就着手修建了書院,一則遠離了莊老太太,二則有了同齡學生也能讓莊繼北好好看看他究竟比別人落後多少了!
進了書院正門,左轉,再直行,過一雕花镂空廊道,莊繼北直接朝着明禮堂就去了。
這會兒剛上完一堂小課,夫子休息去了,各家的公子哥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勾肩搭背嘻嘻哈哈,一掃課上的苦悶之态。
莊繼北一進來,眉目一豎,當聲便道:“侯榮呢!”
這一聲叫喊,讓所有人都怔了下,回頭看來,有相熟的,立馬笑了:“繼北!”
那小公子從書案上跳下來,快步而來,大喜道:“聽人說你病了一場,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另一個小公子哈哈笑道:“奇了奇了!三生有幸,我竟然能撞見你自願來書院!”
“哈哈哈哈哈哈這一看就是來找侯榮打架的。侯榮呢?我剛剛看他還在,這會兒人去哪裏了?”
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跟聲應和起來了,待賀夫子回到堂上時,滿堂公子已經哈哈笑笑鬧成一片,推搡之中,書冊亂扔,墨汁翻了一地。
賀夫子拍案道:“都靜下!”
陡然一靜,衆人立馬閉緊了嘴,再不敢鬧,互相對視幾眼,還是選擇了認輸一般默默整理衣袍坐回原位,默默撿起地上亂七八糟的書冊、紙張和毛筆,然後又一致對着莊繼北的方向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獨有莊繼北還站在那裏,眼神不善,發現堂內真的沒有侯榮的身影後,才壓了口氣,滿不在乎地說:“夫子,我還告假着呢,先走了。”
賀夫子道:“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當這是什麽地方!?”
莊繼北道:“書院啊。”
“噗……”有人沒忍住笑出聲來,偷偷對莊繼北豎起大拇指。
這位賀夫子賀達禮乃是兩月前才被請來教學的,曾在禮部任正五品主事,專修國史。其家族又是襄州一帶的清貴人家,自是一派風流,前途不可估量。若非其父病故,他也不會主動請願離京。
三年守孝,雖說是轉瞬即逝,但也不可能真的無所作為,因莊父和賀夫子的父親曾是好友,便趁此機會邀請賀夫子來書院教學。來時,再三囑咐,定要從嚴教學,尤其是自己的幼子莊繼北,該有打罵的,務必從重處罰!
故而賀夫子人未到書院,就率先聽到了一個名字,莊繼北。而等來了書院後,也終于明白了莊父的話是何意。
整個書院,其他學生在他的幾番威壓下,總會敗下陣來,老老實實地聽學。
莊繼北不會,斜倚歪靠,敷衍了事。
重點莊繼北還是這群公子哥裏的主心骨,他做什麽,立馬會有人跟着效仿。
一人亂,則大亂。
讓無數夫子頭疼不已。
賀夫子不慣這個毛病,擱下書冊,道:“我看你生龍活虎,又休養了這些日子,想來病也好了,今日既然能主動前來,總不會是為了招惹是非吧?既然想來聽學,那就安分坐下,若是不想坐下,我現在就遣人去問了莊大人,看看你病中出門究竟有什麽大事,也是我這個做夫子的關心體諒你。”
莊繼北一啞。莫名憋屈。
他怎麽說?說自己只是為了來揍侯榮一頓?
既然不能說,那就正中下懷,他還必須得在這裏坐下,否則今天沒揍成侯榮,等父親知道了,自己反倒要被揍一頓。
莊繼北踢開一旁的坐墊,屈膝跪坐下來,“聽,我又沒說不聽。”
賀夫子年紀輕輕,看起來卻很古板,一身素色的長衫,半點花紋也沒有,領口袖口修整得極為規整,長相是有幾分俊秀,可在這樣的酸腐氣下誰也欣賞不來了。
賀夫子折磨人的法子很多。
比如原本這堂課是講詩經的,誰知他一見莊繼北來了,立馬換了內容,專挑莊繼北最最厭倦的弟子規誦讀起來,其間又夾雜了不少書院院規,枯燥乏味。
別說莊繼北如何了,就連其他公子都個個面色發青,生不如死。
莊繼北沒坐一會兒,就覺得渾身皮癢難耐,像是有蟲子在身上啃食,伴着那一聲聲——“為學者應當立命從善,不可驕淫,不可傲慢,不可作惡,不可……”頭昏腦漲,仿佛又要來一場大病似的。
每每他受不了準備起身的時候,一旁林瑞之就悄悄挪幾下,靠近他,按住他的腿,低聲道:“快了快了!”
為着這一句快了,莊繼北忍了又忍,到最後,賀夫子察覺異常,道:“林瑞之,站出去。”
那時林瑞之剛剛又對莊繼北說完一個快了,就被叫了起來,心情郁悶地站到了明禮堂外,曬太陽去了。
莊繼北求之不得。
他真希望被罰站在外面的那個人是他。
旁人覺得罰站丢人,他不覺得,又不受裏面拘束了,又能随意動彈了,趁夫子不注意的時候說不定還能悄悄溜走,多好啊。
不過賀夫子太了解他是個什麽脾性了,不論他在堂上怎麽折騰,都不會讓他稱心如意地站出去的。總而言之四個字,互相折磨。
一堂課,費心竭力,勉勉強強地度過了。
賀夫子臨走時,對莊繼北挑了挑眉,莊繼北立馬道:“學生身負重病!不聽了不留了,學生告退!”立馬躲遠了。
今日是來尋侯榮那小子的,可不是來和賀夫子作對的。
下學了,一群公子擁在莊繼北身邊,紛紛談笑起來,你一句我一句,說着賀夫子這些日子又罰了誰的有趣事。
林瑞之在外面罰站,等下學後,等着莊繼北出來才一起朝外走,他自然而然地站在了莊繼北身邊,抱怨道:“賀夫子也真是,偏偏叫我起來,外面凍死了,也不怕再有個學生請了病假嗎?”
莊繼北問:“你有見到侯榮嗎?”
林瑞之搖頭:“沒,上堂課他人就不見了,許是他家中有事,回去了?”
莊繼北冷笑:“算他走運,千萬別讓我碰上……”
話聲剛落,突然看見了一道熟悉身影,不是侯榮,是溫從。
他稍稍緩步,打量着那邊,只見溫從正和賀夫子說話,賀夫子難得表情溫和,笑語晏晏,甚至還親切地摸了摸他的頭。賀夫子交給他了一個包袱,說完話,便先走了。
溫從正準備離開,聽見了這邊的喧鬧,順勢看了一眼,正巧也看見了莊繼北,兩人對視的那個空隙,旁的子弟也順着瞧了過去,有幾個浪蕩的,走過去,皮笑肉不笑道:“哪家的啊?”
溫從不語,微微待禮,準備離開。
這幾家公子都是性子跋扈的,比起莊繼北有過之而無不及,雖在莊繼北其下奉承,但面對其他人時,半點也不謙卑,嚣張極了。
這會兒只是看了眼溫從的打扮,就知道此人不與他們齊平,甚至連個富庶人家都算不上,多有輕蔑,譏笑道:“喂,問你話呢,你站住。”
“別不理人啊,你和賀夫子什麽關系?我倒是頭一次見他對人這麽友善。”
“旁人進都進不了我們書院,你憑什麽進來了,知不知道我們這是什麽地方,非官宦子弟不可入學,用剛才賀夫子上課講的規矩來談,這叫做……什麽來着?”
林瑞之扶額:“擅者入,疏于禮乎,貧于節乎。我在外面罰站都聽見了。”
那人哈哈一笑:“我的錯,上課光走神了,忘了。對,就是這麽個道理!”他重新看向溫從,“聽見了嗎,說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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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