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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各家公子向來是找到可以玩弄的對象了就會一直打趣,只當找樂子,話也沒輕沒重,好聽的不多,難聽的盡是,不少人被他們說得經常面色通紅狼狽哭跑離開。

莊繼北離得遠,倚靠在一株梅花樹下,雙手環抱,姿态悠閑,和往常一樣,也喜歡看熱鬧,隐隐好奇于溫從會怎麽應對,會不會把這幾個小子打一頓啊?

溫從沒有,不卑不亢,從容不迫。沒有懼意,也沒有退縮,甚至腳下連讓一步的意思都沒有。

溫從面容雖童稚,但卻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冷靜疏離,道:“賀先生召我而來,你們可與他談。”

被賀夫子壓了一堂課了,這會兒出來還要被這個名字壓着,瞬間有人不樂意了,嘲弄道:“我們問你話,和賀夫子有什麽幹系!”

林瑞之見事态不對,打圓場道:“好啦好啦,估計就是替賀夫子跑腿取個包袱,算了吧。”

一旁的公子看了過去,“你做什麽好人,你們該不會認識吧,哈哈哈林瑞之!我看這小子看的是你這個方向,你不會真的認識吧?我說,你貧貧無瘠,認識的人也這麽身份卑微麽笑死我了!”

林瑞之立馬紅了臉,握緊拳頭,強忍怒意:“你亂說什麽!誰認識他!”

莊繼北從頭看到尾,這一瞬,忽然明白了祖母的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人跟什麽人玩,門第高低,不是你在不在乎,而是你身邊人在不在乎。

莊繼北心中有些發悶,說不上的煩躁,見他們還在針對溫從,站直了身子,漫不經心地走了過去,與溫從擦肩而過,懶散道:“都是閑得慌。剛才就應該讓你們一個個都出去罰站。”

眼見莊繼北開口了,雖未維護溫從,但也有幾分倦意,像是不喜歡這場鬧劇,衆人立馬消停了些,跟着哈哈笑了下:“我看是你最想去外面罰站吧!”然後跟在莊繼北身後散散落落有說有笑的一起走了。

林瑞之多瞧了幾眼溫從,快步跟上,到了莊繼北身邊,壓低聲音問道:“繼北,你們認識啊?”

莊繼北頓了下,冷淡答:“不。不認識。”

林瑞之哦哦點頭:“我沒其他意思哈,你當然不會認識。我就是挺驚訝,頭一次見你替人說話。”尤其還是替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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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繼北更煩悶了,他蹙了蹙眉,眼前好似浮現出了一個淺淺的影子,是溫從的,小小少年,落寞失望的模樣。

溫從會失望嗎?莊繼北心中觸動,忍不住扭過頭看去,這一眼,沒看清溫從的模樣,反倒是看見了遠處一個探頭探腦的人,他立刻止步,吼了一聲:“侯榮!你找死!”說着便在一陣驚呼聲中狂奔殺了過去!

不開玩笑地講,他被按在祠堂,狠狠來了一頓板子,照舊還能上蹿下跳。

但侯榮那小子就沒那麽容易了,且躺着吧,活該那孫子被他打得躺床上受罪,有本事在外面說他閑話,就該知道什麽是教訓!

莊繼北躺床上,屁股發痛,龇牙咧嘴,但等到有丫鬟進來,立馬又裝作沒事兒。

他道:“翠竹呢?”

來的丫鬟是梧桐,祖母身邊的大丫鬟,平日裏只跟在祖母身邊,這三日卻是她一直在院子裏照看。

梧桐道:“少爺可是有事要吩咐?”

莊繼北道:“翠竹翠屏秋月秋容呢?”

梧桐道:“她們被老太太吩咐去做其他事了,過段日子才能回來。”

“那怎麽福順福瑞那些小厮也都不見了呢?還有院子裏的那些小丫鬟,全都不見了!”莊繼北傾身逼問,“你說實話!”

梧桐面色為難,莊繼北吃痛起身,“我去找他們!”

梧桐忙拉住莊繼北,急道:“可不能!少爺,他們被老太太罰了一頓,沒個把月,來不了了。”

莊繼北一愣:“他們犯了什麽錯?”

梧桐道:“當日您落水,老夫人因您病了,暫且壓着沒罰。三日前和溫家公子見面,那麽多人伺候着,又讓您吃了外面的那些髒東西,雙罪并罰,院子裏的小丫鬟全部被發配到別處做事了,福順福瑞去了馬房。”

莊繼北怔住了,定定地,“那……翠竹和翠屏呢?”

梧桐道:“挨了板子,養傷呢。”

莊繼北倒吸一口涼氣,嗓子沙啞:“怎麽會這樣……”

旁人先不說了,連翠竹翠屏都受如此重罰,要知道她們二人可是家生子,又是一等大丫鬟,近身伺候,身份在府中下人裏最高不過,打板子罰的不是身子,而是面子,以後還怎麽在府中擡頭做事,少不了被人暗地裏奚落。

莊繼北難受極了,他想去找祖母求情,可轉念一想,祖母能背着他這麽做了,肯定打好主意有話應對他,這會兒去了,專門為了維護下人,按照祖母對主子奴才的嚴苛劃分,只怕更會生氣。

莊繼北恹恹的,躺在床上再也沒了力氣,午膳晚膳也是潦草對付幾口。

到了夜裏,梧桐和攬月守夜,他稍有動靜,梧桐就會過來,可他已經習慣了看見的是翠竹,故而一看見梧桐滿腦子都是翠竹,更加郁郁寡歡。

但也是這一次的事兒,讓莊繼北重新想起了那日的落水。

都怪自己被人推下水,否則翠竹他們就不會連帶受罰!

可恨!

被推下水……被誰推下水了呢……

當日他在湖邊,周圍又沒有其他人,只有遠處的溫從,可是他落水前,溫從剛好轉了個側影,那麽遠,對方有可能轉過身時也沒看見,不好去問。

他不太想和旁人說自己是被人推進水裏的,總覺得那樣會顯得自己很弱很沒用,他更想靠自己查出來是誰。

這一晚,索性睡不着覺,莊繼北趁着丫鬟們去外面巡夜了,他又将守夜的梧桐打發去外院取長姐的信,四下安靜,悄悄的探到了外面,順着石子路,一路小跑,到了不遠處的湖邊,如今冬日,一到夜晚少有人來,莊繼北吹着森森夜風,盯着滿湖冰水,幾只魚鳥蟲鴨,連帶着天鵝,見他來了,緩緩游了來,莊繼北道:“走開走開,別煩我。”

他就這麽站在原地,感受着和那晚一樣的動靜。

推他下水之人,必然是時時刻刻關注他的,家中設宴,父親早早就讓府內私衛守着了,殺手匪徒斷然不可能出現在府內,能被私衛放過并進入府內的,看來都是外表良善之人,起碼都是在府中宴請名單上的人。

範圍縮小了不少。

莊繼北來回踱步,又低吟,“大人是不可能來後湖這邊,他們都在前面和父親說話,女眷又被祖母邀約到了蘭舟……”其餘的子弟聚在一個巨大的桌子前,讓小厮守在周圍,偷偷玩骰子,玩得不亦樂乎,當日他就是玩膩了才出去透氣的。

莊繼北正想着,忽然感受一陣風動從背後傳來,他睜大眼,一個側身,反手就将人抓住胳膊反扣住,只聽哎喲一聲,梧桐求饒道:“您快松開我吧!”

莊繼北松開她,氣道:“怎麽是你啊。”

“那您還指望是誰呢,還有誰能大半夜出來找您呢。快跟奴婢回去吧,要是讓人發現了,晚上又不得安寧了。”

“不不不,要走你走,我想事情呢。”

“少爺,夜深了,這裏又沒個人掌燈,自打您落了一次水,鬧出多大場面來您也不是不知道……”

“啊啊啊你好煩啊,你讓開!”

梧桐壓了口氣,抿緊唇,臉色板正起來,不愧是祖母調教出來的丫頭,頗具威壓。

不過這招對莊繼北來說是沒用的,他吃軟不吃硬,若是梧桐此刻拿旁人壓他逼他回去,他肯定不幹。

梧桐也聰明,一改話鋒,語氣淡淡:“您要是想待在這裏,也罷,奴婢攔不了您,不過您明天就見不到奴婢了。”

“為什麽?”

“翠竹她們因為您罰的罰趕的趕,院子裏如今換了我們這批人,有一點風吹草動,老夫人都不會繞過我們的,您要是在這裏繼續待下去,老夫人發現了,可不就明天我們也要受遭罪了?”

莊繼北一怔,啞住了。

他沒想到這一層,不對,他應該想到這一層的,已經讓翠竹他們吃虧了,怎麽能再來一次悲劇。

可……

莊繼北念念不舍,他總感覺自己發現了什麽,不願意這個時候回去,良久,才道:“好吧……”

他轉過身,朝前走了,梧桐笑了笑:“就知道少爺心疼我們。”

梧桐給他肩頭搭了披風,嬌柔的手落在莊繼北肩頭時,莊繼北倏然止步,眸色一變,他道:“梧桐!”

梧桐道:“嗯?”

莊繼北忙道:“你拍下我的背!快!”

梧桐不解,卻還是照做了,莊繼北忙又道:“再拍幾下!”

梧桐納悶地一邊拍一邊道:“是後面不舒服嗎?”

莊繼北忽得笑了,他激動地大笑起來,手舞足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一把抱住梧桐,梧桐臉頰唰一下紅了,莊繼北顧不得解釋,趕忙跑回院中,平日裏也不進的書房這會兒深更半夜地沖進去了。

他提筆在暈黃的紙張上洋洋灑灑幾行字,寫完折好,叫道:“梧桐!讓小厮快去送到林府!”

梧桐頭痛道:“這會兒都什麽時辰了,不如明日再送?”

莊繼北急得跺腳,“我不要!我就要現在送去!”他奪門而出,“你不去送我去!”

梧桐趕忙抓住他,“您快消停點吧!我現在就去。”梧桐挑了個竹燈,朝外走去,不禁道:“就算信送過去了,林家小公子恐怕也早都歇下了,看不成信呢。”

莊繼北聽見了,取笑道:“你且放心,林瑞之這會兒還睡不了呢!快去!”

夜晚,信連夜被送到了林家。

林瑞之那會兒确實沒睡,正趴在書案上痛不欲生地寫着今日夫子布置的功課。十幾摞書卷,放在書案上比他人都要高了,別說背誦了,單是通讀一遍都足夠要他一條命了。

莊府的信匆匆送來時,若是白天送來,旁人也不會緊張,偏偏選在這個時候,直叫人懷疑是不是出了什麽大事。

林府內小厮先是一驚,立馬轉送到管家手裏,管家又回禀了主母,林母又叫了林瑞之去問話,林瑞之也頭皮一緊,以為出什麽差錯了,一聽是莊繼北的信,瞬間松了口氣,打開信一看,氣笑了。

他還當是什麽大事兒呢,這麽興師動衆,竟然只是為了問他,那晚宴會哪些公子在和他們玩骰子……

林瑞之困倦地打着哈欠,一手托着腦袋,另一手随意塗畫,墨汁在紙張上留下一坨又一坨的墨點。

他喃喃道:“司事府翁家的翁少英、律學府王家的王淳、北都丞司府郭家的郭允、南都丞司府宋家的宋姚凡……”

一會時間,林瑞之就念出了一串名字,算來算去,總覺得少了個誰,一旁的丫鬟進來送茶。

“少爺辛苦了,這是紫陽送來的紅茶,提神最好了。”

林瑞之放下筆,靠在椅子上,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水還沒咽下去,驀然驚道:“紫陽……紫陽郡的嗎?”他嘶一聲,“侯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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