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 57 章

溫從預料的沒錯。

待他們回到京城後,蔣明啓早已包攬大功,得了賞賜,又升了官,比起他家門檻都快被恭賀者踏破,曾經的莊府卻顯得門庭冷落,毫無人煙。

莊繼北回京後,太子下了道旨意,說他疏忽職守,險些釀成大錯,幸而蔣參軍相助,才得以解困。

罪名落下來,等待審問,不過皇上仁心,念其家父過世,便暫且壓住,讓莊繼北只在府中守孝一年。

莊父的葬禮早在幾月前就辦了,就算有丞相作保,也攔不住太子的道德施壓,于溫從而言,慶幸的是丞相之前已經私下讓人驗屍了,如今就算下葬後屍體腐爛也無妨,問一問丞相就全知道了。

人,究竟是被毒殺暗殺還是怎樣,總要查,只不過不是現在。

兩人一同進了莊府,空空蕩蕩,靜悄悄,連個奴仆都沒有。

翠竹翠屏等人早被賢貴妃調去了永寧府,怕是賢貴妃也知道莊大人死因有異,擔心府中再生事端,所以盡早将府內都遣散了,莊繼北回來後,問過要不要添一批新人來,莊繼北婉拒了。

正值秋日,無人打理的庭院一地枯黃落葉,大門推開時,秋風呼嘯,迎面撲來的灰塵瞬間将時間推移到了幾年前。

這是溫從第一次來京城的莊府。

很大。

比太子府都要大。

泛舟行水,蓮花搖曳,若是夏日,定是一番美景。

湖水中央的亭子像是當年在襄州的那個水榭亭臺,長長的風口廊道,好似一眨眼還能看見香裙浮動,丫鬟們手捧時鮮瓜果酒水,穿梭而過。

兩人不知不覺走上了廊道,因許久無人修葺刷油,踩在木板上,嘎吱嘎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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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上方落了一匾,名為枕霞亭,與其對應的正對面,那邊也有一閣樓,名為枕霞閣,聽聞莊大人當年望子成龍,尋了不少名書古籍存放在內,裏面的藏書完全不遜色于宮內的書閣。

物是人非。

莊繼北從進了莊府後就沉默不語,眼底黯淡,良久,才道:“帶你去祠堂看看。”

溫從錯愕:“我?”

祠堂,非生人不可近。

被莊繼北牽着過去的時候,他還有幾分迷茫,等到了祠堂外面,局促道:“還是你一人拜吧。”

“為什麽一個人?”

“我是外姓人。”

莊繼北蹙眉:“你不是。”

溫從失笑:“不合規矩的。”

“我帶你來就是為了合規矩的。”莊繼北牽着他,正大光明地進了祠堂,“祖宗在上,兒孫不孝,未能勉其自身綿延子嗣,兒孫日後願承子嗣過繼,為延續門楣。望祖宗庇佑。”

說着,他拉着溫從一起叩首,溫從啞住,意識到了莊繼北這是在做什麽,清俊的面容露出幾分驚愕,将那清冷之意消散了不少,他扯了扯笑:“沒必要這樣的。”

“有必要。我看上你了,你也沒嫌棄我,自然要見祖宗。”

明明是情話,卻被莊繼北說得這麽糙,像是兩人勉強湊合在一起似的。

心底漸暖,溫從低頭笑了下。

夜晚,讓人從府外帶的酒菜,兩人在庭院裏鋪了個席子,坐在席子上,賞一輪明月,共進晚飯。

溫從詫異:“守孝期還沾酒水嗎?”

“不礙事。”莊繼北悶了一口,“酒壯慫人膽。”

溫從未解其意,問道:“回京後你打算怎麽辦?太子想卸了你的權,如若不是皇上用一年孝期的說法保下你,這次沒那麽好過去的。你呢,怎麽應對?”

莊繼北不作答,又悶了一碗酒,像是要将自己灌醉似的,見溫從不喝,還勸酒道:“陪我,嘗兩口。”

溫從被嗆得直咳嗽,臉頰燒紅,莊繼北還在給他灌,溫從用手擋住:“你哪來的那麽大酒瘾,自己喝,我不喝。”

莊繼北撒嬌似地鑽進他懷裏,他糊裏糊塗地說:“溫從啊,你說我要是明天死了怎麽辦,我要是死了,你會不會忘了我啊。”

溫從用力掰開他的臉,“別撒酒瘋。”

莊繼北哈哈大笑:“我沒醉真沒醉!”

說話間,看着莊繼北這張臉,溫從想起一件事,趁對方正糊塗着呢,似有似無地問:“你父親有沒有給你說過什麽京中密辛?”

“嗯?”莊繼北再悶了一口酒,“哪一方面的?”

“……皇妃皇子的?”

“啊?沒吧?”

“那你可知你父親是否幫皇上查過什麽?”

“這我上哪兒知道去啊。”

院內冷風瑟瑟,溫從望向天空,心道,能讓太子如此急不可耐非要殺掉的人,一定是觸碰太子逆鱗了,太子的逆鱗只有那一條……

小皇子。

說起這個,牽扯出了幾十年前的一樁案子。

他們如今的這位皇帝,自幼沉迷道術和星象之說,登基後,後宮裏有位淑妃娘娘和一位沒名號只有表字為霜的娘娘,兩人同時有了身孕,皇上大喜,不僅招來承天臺的老道們算運勢,自己也素齋半年,測了一測。

算出來的結果是,這兩位娘娘誕下的都會是皇子,可又判言相生相克必有大災,故而迫于無奈等兩位娘娘誕子後,皇上命當年的巡查禦令王大人将霜娘娘的孩子送出了宮,遠離京城。

同月,霜娘娘暴斃,從兖州一帶傳來消息,巡查禦令遭遇流匪,一行車馬全部遇難。

皇上徹查,得到消息,秘密送出宮的那位小皇子似乎并沒有死在那一場災難裏,被誰帶走了?不清楚。而後又是幾月,查出來是淑妃娘娘派人下的毒手,皇帝下旨賜死淑妃,也是因此,對留在宮裏的祁王也不甚寵愛了。

皇帝從未放棄過找自己的另一個兒子,太子也沒放棄,畢竟除之後快才能接了後顧之憂。

見莊繼北已經昏睡過去了,溫從将人擡起來,扶進了房內,莊繼北趴在床上,擰着眉頭,盯着那邊正在調香的溫從,溫從将熏香抱過來的時候,他一把拽住對方腰間的束帶,随手扯了下,外衣即刻敞開。

溫從愣了下,莊繼北抱住他的腰,磨磨蹭蹭,低頭嗅着,“要什麽熏香,你就夠香了。”

“你都是從哪裏學來的這些浪蕩話?”

莊繼北一層一層用臉蹭開了溫從的外衣裏衣,溫從身子吃力,傾斜過去,莊繼北順勢壓住,抵住了他的唇,醉眼朦胧,又親又咬:“你不能忘了我……”

說着說着豆大的眼淚落了下來,溫從不知道哪裏觸動了莊繼北的傷心事,怎會情緒如此多變,哄了哄,兩人在床榻間糾纏,越發走火,薄紗簾內暗光旖旎,熏香的淡淡霧氣于簾外悠然。

莊繼北半醉半醒間,問了句:“我能在上面嗎?”

溫從挑眉:“要是不能呢?”

莊繼北吸吸鼻子,“我可怕疼了。”

半推半就,溫從心底像是在打鼓,那種破了世俗之束縛,放肆一把的滋味,這輩子第一次體會,他握緊拳,眼尾發紅,連呼吸都緊住了,卻聽莊繼北哼哼唧唧的委屈道:“疼……”

溫從吃痛的揚起下颚,忍聲:“你疼??”

莊繼北小聲道:“那你松點好不好,我可怕疼了……”

“……莊繼北!”

“你別兇我!”

溫從緊緊抓住床幔,細密的痛意淩.虐着他的每一寸神經,讓他發瘋讓他沉迷。

莊繼北眼睫濕潤,一雙水露露的眼眸,一派單純無辜,險些讓他覺得這會兒正在和自己做這種事的人是不是眼前這個。

溫從後半夜睡着了,等他低喃道:“莊繼北……”

無人應答的時候,忍着痛意從床上坐了起來,四下無人,他連叫了幾聲,都不聽半點動靜,他心中隐約升起一個不好的念頭,翻開自己的包裹,丞相給他的信裏寫的是莊大人的驗屍結果,也不知這封信什麽時候被拆開了……被莊繼北拆開了……

溫從心驚,再看向那邊的矮桌,沒記錯莊繼北的長劍白天就是放在那裏的……

溫從倏然變色:“糟糕!”

那時,莊繼北人已經在太子府了,并成功挾持了太子,鋒利的長劍抵住了太子的喉嚨,寝室內,只有他們兩人,太子沒想到莊繼北能這麽瘋狂,咬緊牙關:“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莊繼北道:“知道,當然知道,若是不知道,我也不會來這個地方了。”

“你這是行刺!你行刺本宮是要幹什麽!?欲意謀反嗎?!”

莊繼北身上還有淺淡的酒味,太子以為對方是喝了酒在發酒瘋,便又勸道:“你現在放開本宮,我還能饒你不死!”

莊繼北哧的一聲,像是聽見了多麽好玩的話一樣。

他沒醉。

從始至終都沒有醉過。

便是再給他十壺百壺他也不會醉。

從小到大他都是別人口中的纨绔子弟,不學無術為非作歹,只知道吃喝玩樂,倒也沒說錯,他的酒量就是在風月場上和狐朋狗友們練出來的。

他這輩子,只醉過一次,那就是被溫從抛棄在柳南風大醉的那次。

而那一次,也僅僅是因為他想醉了,想不省人事,刻意逃避現實。

莊繼北靈巧地握着手中的長劍,側鋒避過,朝前慢慢走,劍分毫不移,始終落在太子頸邊,他邊笑邊道:“殿下,我得謝謝您饒了我一命,但為什麽您不能也饒了我爹一命呢,我爹做錯了什麽?”

陰恻恻的聲音好似陰魂孤響,太子打了個寒顫,呵斥道:“你亂說什麽?!”

莊繼北唇角揚起,今夜的酒,今夜的放縱,都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活不過今晚了,他也沒打算活過今晚。

酒壯慫人膽,他得喝,他得大口的喝,這才能讓他的手能拿劍拿的無比穩,才能讓他看着對方那身黃袍也不加懼意。

劍刃劃過了對方的脖頸,留下深深血痕,血水蜿蜒流到內衣上。

太子瞳孔驟縮,他還想出聲,可身體不受控的顫抖起來。

他感覺到了殺意,深深的殺意,尤其是那劍刃一點沒松開,反而越發刺痛,甚至他能感覺只要對方稍微施力,他的喉嚨就要被一劍劃過,血濺當場!他再也不敢出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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