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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
人在極度恐懼的情況下,身子是僵硬的,就這麽硬生生地站在這裏,猶如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我爹沒有對不起過您吧,他為了大梁拼了一輩子,刀山火海,死都不怕,臨了卻落在你手裏,你為什麽要殺了他啊?”莊繼北不解,誠懇發問,“人倫之情,你殺了我父親,我自要為我父親報仇雪恨的,你想怎麽死?”說完,他又哂笑下,“哦對,你沒有選擇的權力,我爹被劍傷而死,所以我今天帶的也是劍,我會一寸一寸的刮下你的肉,我會将你的腦袋一點一點的割下來。”
太子失聲,“莊、莊繼北!”
“我不是要謀反,我就是想報仇,你死了,我跟你一起死。”
莊繼北笑了笑,夜晚仿佛陰魂鬼魅,那雙眼不帶半點感情,一抹寒光劃過,莊繼北正要動手,卻聽門突然被撞開,溫從赫然在外,厲聲:“莊繼北!住手!”
太子見到溫從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求着喊着:“溫從!溫從救我!!”
可他這一聲不僅沒讓自己獲救,反而讓莊繼北更加惱怒了,他長劍一揮,猛地紮入對方的腹部,太子不可置信的低了低頭,悶出一口血來,莊繼北毫不在乎,淡淡道:“失誤,抱歉。”
說完,要拔劍,溫從疾步向前,按住了他的手,忍聲道:“莊繼北,你冷靜點,你現在的做法是錯誤的,是最愚蠢的!你……”
莊繼北驀然擡頭:“那怎樣才不算愚蠢,像個傻子一樣委曲求全?我爹死在了他手裏,溫從,那是我爹!”他的聲音一度哽咽,“我爹被他殺了……”濕潤的眼眶沒有将他的眼眸襯的柔情,反而更添了幾分生殺與冷酷。
溫從道:“我知道,但我們還有很多種辦法不是嗎……”
莊繼北道:“什麽辦法?除了殺了他,還能有什麽辦法?我要一了百了,我只想讓他死!”
溫從吸口氣,“你不能殺他。”
莊繼北譏笑:“你是鐵了心要救他了?”
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量,太子已經半跪在了地上,捂着腹部的長劍,血流了一地,他也知道,這會兒能救他的只有溫從,他挪動一下,血流的猛烈一下,就這樣挪到了溫從腳下,抓住了對方的衣角,擡頭道:“幫我叫人來……”
溫從俯視地看着他,面不改色,莊繼北卻笑了,他嘲諷道:“我早該想到的,你們認識那麽多年,你又曾是祁王府門客,肯定向着他,怎麽,溫從,你這麽多情,也喜歡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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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從怒吼:“莊繼北!”
溫從面上露出一絲崩潰,那麽多羞辱的話,莊繼北卻選了最傷人心的一段,他不想讓這份來之不易的感情頃刻破碎。
溫從紅着眼一字一句道:“我喜歡誰我不喜歡誰,我和誰上床不和誰上床,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是我自己樂意,我人比誰都清醒。但莊繼北,你不清醒,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你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你只敢這麽一了百了,你自私透頂了!”
莊繼北正要發作,又見溫從指着太子,疾言厲色:“他死了,你死了,對你而言是一了百了了。但你姐姐呢,景王殿下呢,你們莊府的親眷呢,你們滿府上下的奴仆呢?!你父親厮殺一生,賺下的名望和功勳,被你一夜之間毀于一旦!”
莊繼北握緊了拳頭,呼吸逐漸沉重。
溫從失望地搖頭:“你是魚死網破了,可所有人又要因你而死,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你,你究竟是想報仇,還是想殺更多人?”
莊繼北身子發抖,“我只想讓他死……我只想讓他死!!”
時機已到,溫從适時上前,輕輕抱住他,低聲道:“莊繼北,我們堅強點好不好。”他用袖子沾掉對方臉上的淚珠,“沒什麽是不敢的,你不就是覺得你鬥不過他嗎,所以想選一個最快的方式殺了他。”
莊繼北眼淚嘩嘩往下流。
“有什麽鬥不過的,先試了再說。”溫從安撫道,“我陪你,贏了報了仇,輸了大不了再來殺他。”
莊繼北失聲痛哭,跪在了地上,“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的!!”
他從來就是個懦夫,他知道自己心機手段玩不過太子,他知道自己沒有争權奪利的本事,他知道自己有可能今日一過再難複仇!
“不怕,我陪你。”溫從蹲在他身邊,“死都不怕,還怕這個。”
說完對他笑了笑,莊繼北這人,外強中幹,以前父親是他的精神支柱,父親沒了,一度處在崩潰邊緣,他覺得自己就像孤舟像浮萍,不用風吹,自己就能落水沉溺了,他爹教了他很多,可唯獨沒給他教會離了他怎麽活下去。
莊繼北淚水彌漫,溫從站起身,對他伸出手來,莊繼北靜默了好久,“我做不到的。”
溫從一笑,握住他的手,将他朝上拽了一把,柔聲道:“能做到,我說能,就能。”
莊繼北忍不住了,哇的一聲爆哭:“我爹也給我說過這句話,可是我爹不見了……我沒爹爹了……”
溫從想了想,猶豫片刻:“那你把我當你爹?”
滿眼淚水的莊繼北擡起頭,呆住了。
溫從笑了笑:“行了,起來吧,咱們回家。”
莊繼北就這麽被溫從帶了起來,跟在溫從身後,一下一下聳動着肩膀,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小時候,他最愛闖禍,闖了禍又沒能力解決,都是他爹出面,像現在一樣,牽住他的手……啊不,是擰住他的耳朵,把他安安全全帶回去。
莊繼北腳步頓住,擦了擦淚,哭道:“那他怎麽辦啊……”
那邊的太子扶着門檻,狠狠地望着他們,外面的守衛私衛暗衛都被莊繼北清除了,沒人在,整個院落就他們三個人,溫從也沒了顧忌,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太子,嗤笑一聲,牽着莊繼北朝外走了。
回去的路上,莊繼北抱着自己那把血劍,走在黑寂的街道上,他道:“我鬥不過太子的……”
“要想名正言順地讓太子倒臺,你就必須鬥得過他。”
“你會幫我?”
“嗯。”
“溫從?”
“嗯?”
“你別抛下我了。”
“好。”
“溫從?”
“在。”
“對不起。”莊繼北低了低頭,“我不該那樣說你。”他掰着溫從的指頭,聲音微弱,“我知道你只喜歡我,我在太子府那麽說是故意氣你的……”
“那你得求我原諒你了。”
“求你。”莊繼北哭哭啼啼地擦淚,“求你原諒我。”
溫從挑眉,不禁笑出聲來,擰了擰莊繼北的耳朵,“不原諒。笨死了,要不是我醒來的及時,你的腦袋就要被挂在城牆上了!”
兩人走的很慢,慢到這條走了無數次的路今夜走到第一縷晨曦出現時,才回到了家中。
次日,風平浪靜,從東宮也沒傳出什麽聳人聽聞的消息,例如刺殺。
莊繼北是瘋子,太子不是。
他想讓莊繼北死,但絕不是魚死網破的死。
倘若昨晚将遭遇刺殺的消息傳了出去,對方還是聖上親封的中郎将,滿朝上下必不能善罷甘休,以丞相為首,勢必要拿捏好這個把柄,用莊繼北将太子做的那些龌龊事兒全部扯出來,公之于衆。
太子籌謀半生,為的就是自己能順理成章坐到那至高無上的位置,昨晚那一遭,他忍也得忍,不忍也得忍。如若說之前的太子和莊繼北還能有表面的和睦,如今算是徹底撕破臉了。
不鬥也得鬥,而且是自有一死。
莊大人的祭禮早在半年前就辦完了,但莊繼北回來後,不認,重新辦了一場,哭的昏天黑地,凡是親眷好友相熟的同僚,皆來探望。
莊繼北狀态太差,被賢貴妃叫進宮待了數日,見到了自己的小侄子,景王殿下,小殿下在地上爬來爬去,黑亮的大眼時不時的瞧着他的舅舅。
莊繼北是武将,身上的殺氣盡管已經壓制了,但小孩子最敏感不過,他喜歡這個舅舅,卻又害怕這個舅舅,每每想接觸的時候,伸出手來,莊繼北剛抓住他的小手,小殿下立馬哇哇嗚嗚的回身找莊苑南抱抱。
和長姐的相處,讓情緒好轉了些許,在莊苑南的叮咛下,離宮回府了。
守孝一年,再不見客,溫從陪了他一年。
直至一年守孝期滿,莊繼北才重新開府見人。
這日,溫從接過清茶,注視着賢貴妃,開門見山,“娘娘,莊繼北,他究竟是誰?”
昭仁宮內。
斜陽伴枝頭,秋風徐徐,偌大的宮殿內只剩下他們二人,莊苑南一身金色華服垂地,她聽見溫從的話後,略吃了一驚,可很快,又搖頭嘆笑:“阿弟能得溫公子的助力,不勝感激,與其我先回答你的問題,不如讓我先好奇下,明明太子權勢最穩,來日也定是他登基,溫公子為何棄優擇異呢?”
面對莊苑南審視的目光,溫從從容不迫的擡頭對視,良久,挑了個能讓娘娘接受的較委婉的說法:“我與他自幼相識,我待他如摯友如知己。”
莊苑南沉沉低眸,好似秋水漣漪的眼中幾分心機,這樣的說法,她不信,可溫從做的很多事情她又有所耳聞,确實處處幫着繼北。
對溫從,忌憚大于信任。
他弟弟從小就是個直腸子,哪裏抵得過這些謀士的算計,不過繼北給她寫過信,每一封信裏都會提到溫從,甚至直言溫從是他後半生唯一的希望,隐晦的表達了想法,她覺得不可思議,可又像是早有預料,旁人家的公子,早早地就有通房丫鬟伺候着,莊繼北沒有,身邊就翠竹幾個親信而已,名聲浪蕩,但做事兒卻老實。
故而她很早就有了那個想法,如今只是落到了實處。
“他的眼睛倒是刁鑽,一眼就看上了滿京城中最好的人。”莊苑南背過身去,心情微妙。
溫從耳尖發燙,但今日不是來談情敘舊的,還是那個問題,溫從再次問道:“煩請娘娘告知,中郎将的身世究竟如何。在下別無他意,知道任何消息也絕不會外傳,您可以放心,我只會為了中郎将好,若有害他之意,必教我不得好死難以輪回。”
聽着如此狠毒的誓言,莊苑南終于開口:“我若是說我不知道,你信嗎?本宮真的不知道,這世上沒人能知道,連皇上都不知道。”
“在下不懂。”
“我母親是永寧府的嫡出姑娘,她其下是還有不少弟弟妹妹,但沒人知道,其實當初永寧府的大姑娘原是雙生胎,也就是說我母親還有個長相一模一樣的妹妹。”
“傳言雙生胎不詳難以存活……”
“不錯,早有先例,若是雙生胎,還是一樣的長相,必要殺其一。但我外祖母不同意,悄悄将另一個孩子送到了京外養着,起名趙蘊寧。她也就是後來大家傳言中的霜娘娘,誕下小皇子的那個娘娘,生下小皇子後撒手人寰,小皇子則被皇上讓王大人帶出宮,我母親知道妹妹死了後,不顧自己有身孕,立馬就去找了那位王大人,誰知一過去,王家人已經全部慘遭殺害,匪徒險些殺了小皇子,而後母親帶着小皇子一路奔逃,動了胎氣,藏在了矮崖下,拼死也生下了一個男孩。”
溫從蹙緊眉頭。
“你一定想問,那到底繼北是誰的孩子是嗎?沒辦法判定了。小皇子當年是早産生出來的,孱弱瘦小,哪怕長了一個月,也和剛出生的嬰兒差不多大,兩個孩子放一起,加之兩個母親長相又一模一樣,生出的孩子也有幾分相似,被淑妃派去的殺手也不知道要殺哪一個,殺了一個,留了一個,之後留下的這個孩子就是繼北。”
“那皇上知道這些嗎……”
“知道。皇上如今對太子大為失望,心心念念自己那位宮外的兒子,據我所知,皇上和太子兩人都不清楚繼北究竟是誰的孩子,他的身份無從知曉,只是太子一意孤行,非要認定繼北會影響他皇位,所以動了殺心。”
“不錯,中郎将在外遇見過好幾次刺殺。”
“這件事我不打算告訴繼北,他心性率真,若是知道了,受不住的。”莊苑南字字有力,八風不動,“繼北永遠是我們莊家人,是爹的兒子,也是我的弟弟。”
溫從點頭,“在下不會多言。”
離開皇宮,從最初難以平複的心情到逐漸接受,只用了一炷香的時間。
難怪太子要除了莊家人,這是生怕莊繼北影響了他的位置啊。
當年他奉命替太子查小皇子時,那一年所有的新生兒都查了一遍,可唯獨沒想到竟會是這個插曲。
他很慶幸,幸而當初的自己不知道莊繼北有可能就是小皇子,如果知道,以自己的心性,當年會不會對莊繼北下手也未可知。
溫從坐在馬車上,對車夫輕聲:“去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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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