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黑雲壓樓

第五十六章  黑雲壓樓

江辭輕輕笑道,桃花眸子微眯:“放心,今天要死的不是你。”

看着錦久依舊是有些心神不定,她又是開口,嗓音聽起來帶着一絲不耐煩:“這麽不相信我,給你看個東西,蠢丫頭。”

随着江辭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一揮長袖,錦久眼睛瞪大,一動不動,仿佛連呼吸都忘記。

江辭灰袍長袖之中,兩物悄然滑出。

兩柄本命飛劍!

江辭指腹輕輕撫摸飛劍,錦久打了個冷顫,她雖然聽說過劍修都是把自己飛劍當□□人或是親人來看待,但是當她親眼看見這種深情款款的眼神時,還是下意識地起雞皮疙瘩。

兩柄飛劍,一柄光澤明潤如玉石,一柄古樸枯槁如柴木,靜靜懸于空中。在那明潤飛劍光澤之下,屋內珠光玉色仿佛瞬間暗淡如土石,古樸飛劍只是暗淡地懸浮與半空,半點不顯眼。

錦久心中有一種感覺——像是一種直覺,這柄古樸飛劍才是最該警惕的存在。

江辭臉色微醺,衣服滑墜白皙肩頭,半落不落,指尖輕點兩柄飛劍劍尖,像是對着錦久介紹,又好像是只是自言自語:“你猜猜這兩個小家夥叫什麽?”

還沒等錦久回話,她便是自己繼續說道,指尖一點一點:“這柄叫意穗,這柄叫,嗝,叫做蒼聲。”

她突然挑眉,看向錦久,突然有點生氣:“怎麽,我取的名字不好聽?”

錦久搖了搖頭,她感覺江祭酒好像真的喝醉了。

江辭得到滿意回答,心滿意足,靠在飛劍之上,再将手邊酒盞一飲而盡。

她對自己的酒量心裏很有數——十兩,她今天的确已經喝過頭了,看人都已經有些晃影子了,但是沒關系,不礙事。

她伸出食指,搖了搖,像是檢查着自己是否能看清這根手指,醉眼朦胧道:“意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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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她的話語,那柄明潤飛劍掠出窗外,一種無形的紋路突然開始蔓延,如同柔軟氣泡一般的淡白色屏障迅速攀衍到整座彩雲樓。

錦久從窗邊探頭出去,只見那片森嚴騎軍一動不動,如禁止的叢林一般,并未對這屏障産生半點驚異或是反應,只是等待命令。

錦久的背部突然傳來了溫軟的觸感,江辭靠在她背後,将下巴輕輕放在她肩上,手指撫摸着錦久纖細的脖頸,往着樓下森鐵黑潮抛了個媚眼,溫熱氣息吐在耳旁:“陛下,下去見見吧,怎麽說他們現在還算是你的臣子呢。”

錦久沒有選擇,只能聽着江辭的安排,一步一步走下樓。

這短短的樓梯,她每一步都好似走在刀尖油鍋之上,她甚至有了一種“魚肉自己下鍋”的錯覺,她不知道江辭現在依舊不緊張的底氣究竟是什麽,就算她這柄飛劍神通能拖延時間,這森嚴騎軍大可以圍守在其外,等着她們自己出來。

江辭挂在她的身上,看起來她真把自己給喝過去了,嬌軀柔軟仿佛無骨,嘴裏還哼着奇奇怪怪的調子,錦久聽着,只覺毛骨悚然,越聽越覺得這小曲不能讓外人聽見。

“背花轎,吃花椒,今兒個下樓不摔跤~”

“見兵郎,要招降,今兒個小狼斬舊王~”

等到錦久終于走到那彩雲樓門口,剛看見那眼前景色後,她的腿下意識一軟,江辭隐晦一扶,才讓她沒在衆人面前丢面子。

錦久先前從未見過真正的戰争,甚至連普通的兵卒都未曾見過。以她的身份,只在殿堂之上見過那些赫赫有名的大将軍。她總覺得戰場對于她這種修行人來說,根本沒有挑戰——她一刀下去,能斬百人?千人?那些流傳在史書之中的萬人敵,又有幾人達到了中五境?

錦久有自信,有那名刀錦夜,再加上魚鱗之首張賬親自言傳身教出的六境修為,倘若讓她上戰場,必然是那最引人注目的萬人敵。

但現如今,當她真正見到這三百鐵騎時,那種死寂,讓她不可避免地臉色發白,腿肚子都打顫,只有那可笑的皇室尊嚴還支撐着她的脊梁,讓她挺直着脊背沒有塌陷。

無數幾乎被黑鐵武裝到了牙齒的七尺戰馬,騎兵們手中寒光鐵器閃錯冷光,這三百魚鱗鐵騎人人皆是純粹武夫,都接受過非常精良的訓練,與那十一位魚鱗士一起,算是錦王朝最後的底牌。

肅穆,嚴整,密集,寬闊,如同一片鋼鐵森林,所有人的眼神都不帶一絲感情,被他們盯住時仿佛像是被一群惡狼盯上,這種被無數冰冷目光俯視的感受,讓錦久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這僅僅只是面對三百鐵騎,就有着如此令人感到窒息的滂湃殺氣,倘若是千人呢?萬人呢?

站在搖搖欲墜的牆頭,面對黑雲如潮的敵軍,自己真的能出刀嗎?不,應該問得再誠實一些,自己真的能站得住不腿軟嗎?

她只是面色蒼白,原先心中的傲氣半點不複存在。

為首之人慢慢悠悠走出,随着戰馬向前,馬身甲胄交錯,帶來沉重的響聲,那人左手持着長槍,試探戳了戳那屏障,那似乎一碰便破的屏障卻是有着極高的柔韌,槍尖入而不破。

他搖了搖頭,有點惋惜,向後望去,聲音倒是不掩藏,更像是故意說給江辭聽一般:“辄仙師,這玩意還是要倚靠您出手。”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那黑潮森林逐漸避開一條道,一身血紅道袍慢慢走前,即便他步履極慢,但沒有哪怕一人露出半點不耐煩的神情。

江辭嗤笑道:“憋了快兩年,終于找到主人了?”

男人倒也不生氣,擡手示意先不急着破開着屏障,頗有興致地說道:“我也沒想到有這麽多人想殺你,你猜猜除了辄仙師,今天還有多少人來了?我知道那柳文是你的人,放心,等你死後,他也活不了多久的。”

他又是有點好奇問道:“那柳文是你姘頭?如果是的話,等你被廢掉長生路,去魚鱗軍當那最卑賤的蒼頭奴時,我會讓他也陪你一起的,軍營裏有的是好那龍陽之好的家夥,他們會好好照顧你們二人的。”

他和周圍的騎兵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笑道:“憑借你們二人的樣貌,想必很受歡迎。”

他的心情真的很好,好到他完全有閑心同江辭聊些廢話。

他搖了搖頭,又是佯裝哀嘆:“就你和那柳文的拙劣演技,真以為整個官場都能被你騙過去?他們哪個人不是在這污濁場摸打滾爬幾十年的人精,你說你瞎摻和那些做什麽呢?現在好了吧,仇家這麽多,不說別的,你現在想死都難啊。”

江辭拍着錦久的肩膀,像是聽見了什麽極為好笑的笑話,眼淚都笑出來了:“這個被我當着全朝廷的面折斷了劍的喪家之犬,也有臉自稱是我的仇家?”

男人愣住了,那副和顏悅色的面具像是有些卡住了,他輕輕嘆了口氣,像是有些無奈:“你說為什麽咱們一定要把氣氛聊得這麽僵呢?聊點開心的,開心的。”

男人突然像是和老朋友敘舊一般,眯起眼睛回憶着:“你知道嗎?在張賬那個老不死當魚鱗之首前,上一任的魚鱗之首是趙旭,那家夥曾經是我師傅。”

“趙旭那家夥,從最開始就沒把我放在眼中,他美名其曰是要磨練我,說是要磨掉我的棱角,我心想,好,我忍着,我要證明給他看,我就是最合适的魚鱗之首。”

他的情緒終于不再穩定,語氣有些顫抖:“十年,十年!十年裏我一直都是名副其實的魚鱗之首,我做到了所有人做不到的事情,我二十歲就入了觀海境,二十四就入了龍門,我把我能做的,我該做的全部都做了,可是你知道那個老混賬最後說什麽?他說我功利心太強,不能做魚鱗之首,最後把魚鱗之首傳給了張賬這個膽小混日子的死太監,老廢物,甚至在死前告訴陛下說絕不可讓我趙患做那魚鱗之首!”

“明明只有我才配做着魚鱗之首!”

當他說到最後一句時,表情猙獰如惡鬼,倘若沒有親眼見過,很難想象出來人能有這麽扭曲的表情。

只有死寂。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尾音因為恐懼而顫抖。

“張賬在哪裏?”

錦久臉色蒼白,但是聲音姑且還算清明,她沒有避開視線,看着趙患的眼睛,重複了一遍問題。

“張賬在哪裏?”

趙患愣住了,笑出了聲來,又是恢複了那副儒雅模樣:“失态了,讓太子陛下看見了這副模樣。”

他露出溫和笑容:“張賬是太子陛下的師傅,即便他違背了規矩,在下依然不會對他做什麽,等今日将這賊子捉回,陛下陪我走一遭那殿堂,張賬自然會平安歸來,到那時候,他再樂意種田養草,有的是時間給他閑雲野鶴。”

他的語氣聽起來溫和謙卑,好像是什麽忠臣,但視線卻是毫不遮掩,幾乎是貪婪地從錦久身上掃過,錦久這朵花一直被遮蓋掩藏,沒人見過她的美,在高大鐵騎前,她那點威嚴幾乎是不存在的。

當然,為了計劃,他不能對錦久出手,她必須活着,作為接下來的傀儡帝王,為錦家血脈繁衍後代,趙患有些可惜,不過也僅僅只是可惜,即刻将視線重新放回江辭之上。

他有些好奇江辭此時的表情,是絕望?還是在苦思冥想着退路?

他有點惋惜,江辭看起來完全是爛醉如泥,看起來已經全然放棄了抵抗。

他并不擔心江辭背後的勢力,江辭的背景在這兩年早已被查得一清二楚,欺師滅祖,叛出白雲端的九境劍修,在被夏藉收為首徒之前,她甚至是個毫無背景的乞兒——當趙患得知這情報時,幾乎想要笑出聲來,真是老天都在幫他!

江辭在來錦王朝之前,還在那南域得罪了不少仙宗門派,今日有着近十三宗門聚集于此,別說她一個九境元嬰劍修,就算今天機緣巧合,讓她破境到那上五境玉璞境,今日也是插翅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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