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點心與窩窩頭
第五十七章 點心與窩窩頭
“不過話說回來,我還是想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在那南域山上仙門裏稱王稱霸玩的好好的,非要跑這錦王朝浪費兩年光陰,腦子壞掉了?”趙患百無聊賴地抛了抛手中長槍,依舊沒有下令,沒有他的下令,黑壓壓的魚鱗騎皆是一動不動,如同石化的雕像一般森嚴形威,“你不會真以為在那山上仙門裏你的飛揚跋扈都是別人怕你吧,還不都是怕得罪了白雲端,才一直容忍着你的那些事情。”
他說完這段話,只是觀察着江辭的反應。
江辭捂着頭,看起來因為醉酒而頭疼,整個人幾乎都是挂在了錦久肩上,才勉強讓自己不像是一灘爛泥一般地滑落到地面。
看着眼前幾乎爛醉如泥的女人和低着頭看不見表情的怯弱女孩,趙患的确是有些失望了,這和他想象中的發展完全不一樣。
不該是這樣的,這不該是江辭的結局。
江辭會死在這裏,他口中的所謂蒼頭奴和那些污言穢語,全然只是想要激怒江辭的激将法,江辭不會有除了死以外的其他結局,她必須要死在這裏,死在他的劍下,他要當着所有魚鱗軍,用江辭的血來洗幹淨他的恥辱。
趙患深呼吸,對爛醉如泥的江辭徹底失去耐心,不再理會,攤開雙手,看向錦久,笑容溫和。
“來吧,陛下。”
他說,來吧,陛下。
那個身穿黑紅魚鱗服的男人從馬背下來,向着錦久,遙遙伸出雙手,笑容溫和。
錦久眼前突然有些恍惚,眼前的一幕她好像見過,唯一不同的是,曾經的她身上沒有這件盡顯豪奢的朱紅縷金百蝶朱紅挂畫裙,也沒有這柄貴重到幾乎可以稱為是錦王朝的傳家之寶的名刀錦夜。
錦久曾經是在十幾年前,被魚鱗騎血洗的鲑魚山寨裏長大的孩子。
說是鲑魚山寨的孩子,其實也不盡然,因為鲑魚山寨根本沒有養她們,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和其他的孩子一般長大,土匪們肆無忌憚,就在她們面前罵髒話,殺人,在搶來的女人身上洩欲,亦或者是什麽更加惡劣腌臜之事。
在錦久的回憶裏,哭,罵,血,哀嚎求饒,這四樣東西,湊成了她的童年。
她從來不怕鬼,因為鬼不可能比人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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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柴摘菜,換取食糧,換取一口殘渣剩飯,所有的孩子都是這般長大,長大後便只能做土匪,做着與他們父輩一般的事情,因為從小耳濡目染的緣故,沒人覺得這有什麽問題。
好像是天經地義,好像是理所當然。
如果只是如此,錦久的人生應該就是與其他的孩子一般,但是在她八歲的時候,山寨裏被搶來了個奇怪的女人,抱着一個尚在襁褓之中的嬰兒。
錦王朝的宮女趁着夜色,帶着小太子逃出宮,結果在山裏被土匪給抓住了,土匪們根本不理會她口中所說的什麽亂七八糟,只想發洩欲望,最後,她不堪受辱,拿着簪子刺死了自己。那小太子本來衆土匪決定留着不殺,因為那小孩看起來像是有錢人家的孩子,想等着人尋來,換取些銀財的,結果等他醒來,因為饑餓又哭又鬧,一個醉酒的土匪被吵得火氣直冒,丢給了錦久,讓她把他炖了當下酒菜。
錦久是負責煮爐燒飯的,這其實是一個美差,至少她可以吃飽,不至于像其他的孩子一般,連殘渣剩飯都要争搶。
她站在那個快比她還高的煮爐前,表情麻木,将那叫嚣着“我是太子”的男孩,推進了鍋裏。
因為習慣了,倒也沒什麽感觸。
剛到天亮,魚鱗軍便來了。
火光,哀嚎,訓練有素的魚鱗軍一點交流也沒有,井然有條地殺戮,不,應該說是清理,等到土匪喽啰都死盡,只剩下年幼的孩子們和幾位當家。
所有的魚鱗軍都退出了寨子,只剩下那身着黑紅錦雞服的老者。
太子陛下呢?
煮,煮了。
屍體呢?
後面埋着,只剩骨頭了。
誰煮的?
她,是她煮的!
那抹黑紅錦雞服走到了錦久面前,周圍的孩子雖然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是看着那幾個平日威風無比的當家都跪在地上不敢說話,也學着他們的模樣跪下,噼裏啪啦,跪倒一片,只剩下女孩一人站着。
你是負責煮飯的?
錦久點了點頭。
老太監拿出了一個畫像,那男孩是這副模樣?
大人,就是這個!一旁的土匪大聲報道到,企圖邀功,只是剛開口,頭顱便是滾落在地。
是這樣的?
錦久還是點了點頭。
啞巴?
我不是,錦久終于開口了,嗓音有點沙啞,她只是習慣了不說話而已。
黑紅錦雞服點了點頭,又是沉默,像是在思考着什麽。
許久,他有開口問道,你的父母是誰?
錦久沒有回答,只是站在屍體堆裏,薄薄的嘴唇幾乎被她咬出血來。
你沒有父母?老太監追問道。
錦久依舊一言不發。
她只是看着眼前染血的黑紅錦衣服,一點也不害怕,表情兇惡,像是什麽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般。
在她身旁,跪滿了人,皆是瑟瑟發抖,連瞥都不敢瞥這黑紅錦衣老者一眼。
膽量不錯,老太監誇獎道,随後看向了其他人。
土匪們立刻明白了老太監要做什麽,立馬開始磕頭求饒,但是老太監的眼神裏什麽也沒有,沒有厭惡也沒有輕蔑,只是揮袖,人頭紛紛滾落。
包括那些孩子。
偷梁換柱,自然不能留下任何活人。
揮袖之後,只剩下女孩孤零零一人。
女孩害怕得腿都快抖成篩子了,但是還是抿着嘴,死犟到底,她就是這麽個性格。
知道為什麽我不殺你嗎?
女孩搖了搖頭。
我們來做一筆交易吧,你跟我走,去當太子。
女孩猶豫一下:“有點心嗎?有點心我就去。”
她其實不知道點心是什麽,只是在昨天,她左挑右挑,将她那小包裹裏最完整的窩窩頭拿出來給那男孩分享,結果那太子和她說,在他住的地方,各種點心都能吃到,他才不要吃這些垃圾。
我家的狗吃的都比這個好!
可是那是她留下來最好的,一直都舍不得吃的東西,她拿出來這些東西,本來是想和他炫耀的。
點心要比窩窩頭好吃,這一點她知道了。
老太監啞然失笑,說道,當然有點心,你只要和我回宮,每天都有不一樣的點心吃。
她點了點頭,非常認真,伸出了一根小拇指,拉鈎。
拉鈎之後,如果反悔,腸子要被扯出來的。
老太監彎下身子,和她拉了拉勾。
“走吧,陛下。”
老太監将那蟒袍給她披上,她第一次坐上了高頭大馬,離開了這個她本以為會生活到死的小山寨。
她的回憶突然被打斷,下垂的指尖突然傳來硬物感。
錦久低頭,玉質刀柄溫熱,好像還帶着它主人的體溫。
是那把她從小到大都随身攜帶,從未離身的名刀錦夜。
她又是一顫,背後溫軟離開,江辭從她背上撐起,好像是放開了她。
從最初身處朝廷的倨傲,到朱門前彈指卸刀,再到彩雲樓之上的爛醉如泥,再到現如今對她的松開禁锢,她好像一直都猜不明白江辭想要做什麽。
她面前只隔着這道薄薄的屏障,只要走幾步,她便又會回到先前的那錦衣玉食的身份與日子了。
只要她假裝傀儡,假裝不知道就好。
“江辭?”她突然開口了,尾音顫抖。
“怎麽了?”
那個江辭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
她想說,老太監一直都沒有食言,從那天起,她每天都有點心,就連在她這個假太子被架空,老太監也不再是那魚首之人後,點心也沒有斷過。
老太監每天都會滿臉賠笑,拉下面子,頂着別人的臉色,求着那些人,給她帶回來一桶點心。
她有些時候也會想,老太監會不會,有沒有可能,真的是她的爺爺,不然他為什麽要對自己這麽好呢?
她就只是一個傀儡而已,為什麽要給一個傀儡浪費感情呢?
她其實還想和老太監問一句話,只是她一直沒敢問,她怕老太監罵她胸無大志。
你可以當我的爺爺嗎?我不想當太子了,你也不當魚首了,我們離開好不好?就去種田就好,我可以不吃點心的,窩窩頭也挺好吃的。
可是老太監已經死了。
她當然不會信趙患的話,沒人能扣下一個元嬰,哪怕那個元嬰老了,他在撒謊。
她今天的點心還沒有吃,在那宮中朱門處,老太監的那個小木桶被她的鋒銳刀氣攪爛了,點心也落在了地上,不能吃了。
現在還不算晚,膳房也許還沒關門,老太監現在再給她拿還來得及。
可是老太監已經死了。
那點心已經爛了,能和她一起吃點心的人也沒了。
她轉過身來,背對着數百森嚴騎軍。
她從來沒有跪下過,在那鲑魚山寨時被土匪怎麽打也不下跪,在剛遇見老太監時,被揮袖殺人的手段吓得腿軟時也不下跪,在被江辭彈指卸刀,命懸一線時,她也不下跪。
但是現在,錦久顫抖着,當着所有人的面,膝蓋一軟,像是脊梁被打斷了的狗,俏臉滿是淚痕:“我不想當太子了,你幫我殺掉他們,我知道你有辦法,我什麽都答應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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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