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仙人撫我頂

第六十一章  仙人撫我頂

當江辭再度醒來時，她已經身處一張柔軟床鋪上，鼻尖的血腥味全然消失，只剩下柔和的熏香味。

一旁木桌邊奮筆疾書的俊秀青年略微擡起了臉，輕微點了點頭：“醒來了？”

此人正是近些時日大名鼎鼎，鐵骨铮铮的谏臣柳文，攜棺上朝，《直言天下第一事疏》震驚天下，錦王朝的許多年輕讀書人都将其奉為神明，人人都有其畫像，稱其雖是修行人，但也有那不畏權貴之風骨，當真是剛正不阿，忠君報國之士。甚至有人徒步三千裏，只為見其一面。

江辭扶住額頭，臉色泛起古怪，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把你那張臉皮卸掉，看着難受。”

柳雯點了點頭，卸掉臉皮，恢複了那先前略帶英氣的柔美容貌，江辭打量幾番，又是嘆了口氣：“我身邊的人怎麽一個接着一個都這麽喜歡男裝？浪費了多好的容貌，還有錦……陛下呢？”

她嘆氣倒不是因為柳雯易容男裝改名換姓進官場，而是嘆氣沒想到自己醒來第一個見到的居然是自己的這個大徒弟。她還以為等她醒來，便會看見那錦王朝新任小女皇含情凝睇地坐在床邊等她醒來就撲到她的懷裏呢。

柳雯規矩道：“您昏迷了近三日，這三日裏朝廷動亂太多，十一位魚鱗士與三百魚鱗鐵騎，先皇，宦林黨，舊皇派等等，已死之人和該死之人太多了，哪怕趙患事先安排過也難以遮掩耳目，好在有許首輔打理修補，陛下這些時日必須要出朝，在所有人心中放下一顆定心丸……”

江辭打斷了她的話，揮了揮手，示意她過來。

柳雯有些疑惑，放下書筆，來到了她的床邊，江辭伸手，揪住了她的臉皮，倒也沒有如何用力，像是有些苦思不解：“怎麽一段時間不見，跟換了個人似的？”

江辭的手很快就從臉上向下伸去，一邊揉捏還一邊啧啧稱奇，柳雯低眉垂眼，緋紅攀上臉頰，依舊一動不動，聲音壓低道：“我做不到那些。”

江辭愣了一下。

柳雯低頭，看着那雙透徹，黑白颠倒的眼眸，細聲細語道：“您和我講的那些道理，我現在也依舊理解不了，但是我很會演戲，如果我能一直演一位正直君子演到最後，也能算是真正的君子了吧？”

她一直都很擅長演戲，演成別人喜歡的樣子。真君子也好，僞君子也罷，如果她能一直演成一副清風明月的模樣，是否也能算是君子了？

委實而言，柳雯不知道這是否是對的，但是這的确是她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房間裏陷入了沉默，随後江辭輕輕笑了笑，只是摸了摸柳雯的臉，柳雯低垂着頭，看不清她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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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雯突然想起，開口道：“對了，顧城主和我說了，等你醒來後，去朱門，他在那邊等着。”

（——————）

小宮女拿着掃把，看着眼前的朱紅大門，猶豫來猶豫去，糾結着該如何開口。

整條道她都打掃幹淨了，就差那門下一小塊地還沒掃，但是有一個邋遢男人坐在那裏喝酒。

男人看起來像是個山上仙師，這并不稀奇，皇帝尤其迷戀那山上修行，小宮女也見了大把的仙風道骨的人，但是她沒見過這麽邋遢這麽不講究氣質的仙師，就那麽坐在旮旯角落裏，和那尋常市井百姓沒啥區別，一口一口抿着酒，甚至連大口喝都舍不得，忒小氣。

不知道為什麽，小宮女倒是覺得這樣的仙師更好一點，也沒有怎麽虛情假意高高在上，反正大家都是來騙錢的嘛，何必私底下還裝成那副仙風道骨的模樣？不如放松一點，也都少點拘束自在些。

小宮女剛想說些什麽，讓這家夥挪個地，還沒等他開口，只見那男人屁股一動，挪出來了一塊地，還将那手中酒壺遞給了她：“你想嘗嘗？我家鄉那邊的谷雨酒，這可不是誰都能喝得到的，試試？”

小宮女搖了搖頭，半真半假地說道：“李大人說了，在宮裏喝酒的人要被拉出來抽鞭子的。”

這句話其實也不算是撒謊，私下偷喝酒的太監或宮女被抓到了，一頓鞭子肯定是少不了的，只不過李大人多半不會管仙師做什麽，她也只是吓唬這邋遢男人一句，順帶提醒他收斂一點，自在放松是好事，但也別真的就一點不裝了，這樣怎麽可能騙得到錢？

邋遢男人一拍大腿，半點沒察覺到小宮女的好意：“他敢？”

小宮女沒有理會，打掃着邋遢男人挪出來的地方，心裏倒是不以為然。邋遢男人看起來肯定是有背景的，李大人不敢動他，但是動自己這麽個小宮女，還不是和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邋遢男人挑了挑眉，看起來好像有點遺憾：“真不喝？”

他又喝了一口酒，繼續說道：“我和你講，這酒就是你們皇帝老兒想喝想了一輩子的東西，只要喝一口，多活個三四百年不是問題，沒準還能洗洗根骨，去山上當神仙呢。”

小宮女猶豫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邋遢男人嘆了口氣：“不信算了。”

讓他沒想到的是，那個小宮女只是打掃完後，收起掃把，認真地點了點頭：“我信啊。”

邋遢男人身體坐正，饒有興致地問道：“那你不想長生？”

小宮女學着他先前的模樣，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我為什麽要長生？我再多活三百年，不就是再多當三百年的宮女嘛，那有什麽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坐在門檻上，避免衣服沾到灰，也坐了下來，邋遢男人打趣道：“這樣偷懶不怕被罰？”

小宮女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打掃完了！”

邋遢男人坐在那裏，又是提起酒壺，想再抿一口酒，又是搖了搖酒壺中僅剩不多的酒液，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看着他那副模樣，小宮女被逗樂了，笑出聲來：“有那麽好喝嗎？我之前聞過，好沖的氣味。”

邋遢男人輕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不喝也是好事情。”

不知道為什麽，邋遢男人的舉動明明已經有些過于親密了，但是小宮女并沒有反應過來，像是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動作一般，只是呆呆地發着呆，看着萬裏無雲的天空。

邋遢男人微眯雙眼，黑白眸子颠倒，右手畫了一個圓，左手點在小宮女的眉心。

一圈又一圈，劍氣溫潤柔和，由點入面。

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

等到過了好一陣子，小宮女才抓着掃把慌慌張張跳了起來，不知不覺，她已經偷懶太多時間了。

她剛起身，和邋遢男人道別準備離開，只聽見那個邋遢的男人又說了一句話，聲音低沉：“你認識張賬嗎。”

小宮女的動作停住了。

“那個老太監？”小宮女背對着男人，并不在意，語氣甚至可以說是有些薄涼，“他又怎麽了？和我沒關系，我不知道他的事情，早就沒和他來往了。”

男人倒也沒在意，繼續說道。

“他死了。”

“他的屋子裏有份遺書，應該是他很早以前就寫好了的，”男人風輕雲淡地說道，“他知道你不喜歡呆在宮裏，所以給你留了一筆銀錢，我把那筆錢和遺書都放在了你床鋪下。如果不想在宮裏呆了，就拿着那筆錢離開這裏吧，你是叫靡琴沒錯吧？”

小宮女點了點頭。

她好像是真的擔心被人發現偷懶，很是有些心急火燎，跑着離開了。

她跑着跑着，直到離開了那個朱門很遠後，跑慢慢變成了走，随後又停了下來，靠着牆邊，長袖捂住了臉，坐在了地上，消瘦肩膀輕微顫抖。

邋遢男人看着小宮女離開後，又是喝一口酒，将空空如也的酒壺放在了一旁，躺在了門檻邊。

江辭坐在了他的旁邊：“靡琴先前，是在恨張賬對她和錦久的态度不一樣？”

“她不理解為什麽張賬不教自己修行，明明她也可以修行，如果讓她來做，能做得比那個錦久更好。”顧階頓了頓，繼續說道，“她不知道的是，張賬之所以教錦久不教她，是因為他只把錦久當作徒弟，但是把她當作了女兒啊。”

張賬不希望她也摻和到這些事情裏來，他希望她就這麽平平安安，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宮女就好，不希望她修行刀法，走上沙場。靡琴所怨恨的，無非就是她從小被張賬養大，可張賬把刀法傳給了錦久，半點不傳她，她其實也沒有如何喜歡修行，只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而已。

其實這是一個很好解開的誤會，只可惜老太監不能說，只可惜靡琴沒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