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投機生意

投機生意

因為還有兩天就是除夕，小城市裏過節的氣氛格外濃厚，街上熙熙攘攘熱鬧非常。人們都在忙着采購年貨，楊簡和吳蘇華也被派出來買東西。楊媽媽列了長長的一串清單，要他們按照清單都采購回來。

楊簡先帶着吳蘇華去超市，雖然是不同的城市，這種連鎖超市的規模倒是差不多，價格也相差無幾。他們逛了一大圈，不斷地往購物車裏塞東西。逛的時候不覺得，結賬的時候楊簡看着就心疼了，顯示屏上的數字一直往上跳，他不禁懷疑購置這麽多年貨的必要性。

吳蘇華看到他糾結的樣子，不由笑話他，“又不是花你的錢。”

“雖然說回家也要報賬，如果把這些錢省下來給我多好啊。”楊簡頗有些捶胸頓足的感覺。

“白白給你，你好意思要？”吳蘇華知道他算得有多清楚，就算愛財，也要斂得心安理得。

楊簡像突然間被點醒了似的，對收銀員說，“不好意思，忘帶錢了，我不要了。”

無視收銀員的白眼，楊簡拉着吳蘇華走出超市。

吳蘇華窘迫地跟在他後面說，“你真忘了？會被你媽媽罵死的吧？”

“我們得想點別的辦法。”說着，楊簡指了指不遠處的公交車站，“我們去郊區的批發市場買，按超市的價格報賬。”

吳蘇華像不認識他似的，呆了好半天才說，“楊簡你這種對錢的偏執究竟是從哪裏來的啊？”

“沒錢真的會窮死的。”楊簡認真地回答。

郊區的批發市場很大，也很噪雜，地面當然不如超市的幹淨，周圍也彌漫着一股腐爛的蔬菜的味道。人群中明顯多了些勞苦大衆的面孔，為一毛兩毛錢争執不休的也很常見。

吳蘇華這輩子還沒經歷過類似的場景，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楊簡随一幹大媽一起擠在小攤位前，同樣為一毛兩毛錢一絲不茍地讨價還價着，幾乎開始後悔自己跟他回老家的決定。他一個自命清高的文藝青年，轉眼就要被眼前這個人帶到世俗裏去了，而這個人，卻是他眼下唯一的朋友。

“喂，過來幫忙。”楊簡使喚起他來，也毫不客氣。

批發市場沒有購物車，吳蘇華只好一手拎着幾個劣質的塑料袋子，一邊跟着楊簡向前沖，一邊說，“你在這裏買的東西，質量有沒有保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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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我會看的。”楊簡得意地說。只要經歷過貧窮，不知不覺會增長許多生活技能，這些也是他在缺錢的日子裏學到的。

吳蘇華望着他再次擠入人群的背影，雖然無法被同樣的激情感染，但還是在一旁乖乖等着，生怕楊簡出來找不到他，直到看到楊簡東倒西歪地擠出來，抱着兩個看起來沉甸甸的紙箱子。

吳蘇華忙上前，因為自己手中已經滿了，卻也沒辦法幫忙接過他手裏的東西，只能關心地問道，“是什麽東西啊，這麽沉。”

“可不是，沉死了。”楊簡呼哧呼哧地喘着氣說，把紙箱放在腳邊，“我們的機會來了，猜猜看，是什麽？”

“什麽？”

“好東西，”楊簡指了指紙箱，“拿去市裏大街上賣，一定能掙不少錢。”

“到底是什麽啊？”在這種亂糟糟的市場裏，吳蘇華可沒有那麽多耐心同他玩猜猜猜的游戲。

“煙花爆竹。”楊簡笑嘻嘻地說，“到年末大家買這東西都不問價錢的，從這裏批發回去買，一定能掙錢，到時候給你開工錢啊。”

“你媽媽讓你買年貨，你卻拿來進貨，回家怎麽交代啊？”吳蘇華大冬天的竟然有出汗的感覺。

“都買好啦，你那些塑料袋裏提的不都是嘛，”楊簡得意地說，“她那清單上的東西一樣不少，進貨用的都是節省下來的錢。”

“還能買那麽多？”

“當然，這可是郊區，物價低，別忘了我們可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啊。”楊簡歇夠了，又抱起了他的紙箱子，“走吧。”

“去哪裏？”吳蘇華被他的豪邁吓到，一時反應不過來。

“回市區啦。”

等他們真的回到市區的時候，已經到了中午，吳蘇華問楊簡，“老板，打算給夥計買什麽工作餐啊？”

“工作餐？別做夢了，自己買個煎餅充饑吧！”

“你這個楊扒皮！”吳蘇華怒吼。

不過到底楊簡還沒有被金錢泯滅了人性，他帶着吳蘇華找到一家以前常去的小吃店，有當地特色美食，當然，也非常的物美價廉。

吳蘇華被他折騰了一天，累了也餓了，端起碗來吃得飛快，只覺從未吃過這麽香的飯菜，也顧不上同楊簡計較飯店桌椅太小太擠的事情了。

楊簡也餓了，一口氣吃了大半碗，頓時覺得胃裏有些脹，便停了下來。他偏過頭去看吳蘇華，心想，那人大概從未在這樣簡陋的小飯館吃過飯吧。

“怎麽了？”吳蘇華喝了口湯，轉頭問他。

“好像還挺合你的胃口的啊。”楊簡說，“聽你表哥說起過，你好像挺挑食的。”

吳蘇華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沒那麽挑，是他誇大事實了。”

“再來點？”

吳蘇華擺擺手，“不用了，為你楊大老板省點錢。”他吃得快也飽得快，是真的不用了，卻也學着楊簡插科打诨起來。

楊簡結了賬，又帶着吳蘇華走到大馬路上。馬路兩側堆滿了小攤販，一個個或擺着地攤或站在小推車前，售賣從吃到用的各種商品。

楊簡在鬧市中找了個空位擠進去，把箱子疊起來放着，打開上面的蓋子便露出各式煙花爆竹，他腼腆地向旁邊賣年畫的大叔笑了笑，“掙點學費。”

楊簡本來就長得顯小，笑起來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輕易博得了大叔的同情心。“家裏不容易吧？小小年紀真懂事啊。”他連聲贊嘆着。

楊簡笑笑，像是被誇獎了不知所措的樣子，想了想又說，“剛剛看到這裏有空，就搬過來了，大叔，放這裏賣不要緊吧？”

“沒事，你賣你的，”大叔熱情地回答，“城管也回家過年了，這時候誰管得着誰啊，說不定路過還會買點你的年貨帶回去呢，便宜嘛。”

吳蘇華見他這麽快就與周圍的人打成一片，又明顯得到關照的樣子，不由一陣目瞪口呆。他好容易緩過勁來，湊到楊簡耳畔說，“禽獸啊。”

“怎麽了？”楊簡無辜地看着他。

吳蘇華壓低聲音，“這麽淳樸老實的大叔你也好意思騙人家，還說什麽掙學費。你爸媽不給你學費嗎？就算不給的話，你的私房錢也差不多攢夠了吧？”

“那些錢是救命用的，怎麽能當學費呢？救命錢再多也不嫌多，”楊簡也小聲對他說，“你看那大叔淳樸老實麽？再看看。”

吳蘇華看了一會，看出了門道，“他是看人報價啊。”

“都趁着年關多賣點東西，平時不見得是做這個生意的，就這兩天，顧客都是一竿子買賣，當然能賣多少賣多少了。”

“這三教九流的東西你怎麽都懂？”吳蘇華越來越發現楊簡與自己不是一路人了，可是很奇怪，他竟然一點都不讨厭他，雖然口中鄙視不斷。

“不和旁邊的人打好關系，就算兩天也混不下去的。”楊簡對他笑笑，往前兩步走向旁邊看年畫的路人，“這副好看，比你剛剛拿的那副顏色正。”

那人也許是在選擇，也許只是路過看看而已，聽到楊簡這樣說，反而開始認真端詳自己手上的畫，越看也越是覺得與衆不同了。

“就它吧。”收起來，果斷付錢。

大叔笑起來臉上堆滿了褶子，“這小夥子眼光真好。”

“要不要到這邊選一點煙花爆竹？廠價直銷，質量保證。”楊簡連忙接着推銷了一句，就這樣拉來第一個顧客。

吳蘇華看他巧舌如簧，自己只有站在後面看東西數錢的份。

一下午的時間，兩箱貨物全部售出，楊簡收拾好東西打算走人，又摸出自己留出來的一小捆鞭炮送給旁邊的大叔。

“大叔明天還過來吧，早的話幫我留個位置好嗎？”

大叔被他哄得高興，一口應下來，對楊簡贊不絕口，“你這小子真是機靈，以後去做生意吧，別浪費了一副好腦子。”

楊簡謙虛地笑笑，揮手道別。

回到家中，楊簡先拉着吳蘇華到自己卧室，準備分錢。

“不用這麽着急吧？”吳蘇華對數錢之類的事情，還真的不是很熱衷。

楊簡将手上的錢數了兩遍，分出四分之一來遞給吳蘇華。“一半算是資本收入，一半算是勞動收入，你我各分一半。”

“你算得太清楚啦。”吳蘇華說着，莫名有點失落，好像算得太清楚了就太生分了似的，他本意跟楊簡之間不必如此，可惜楊簡卻是這樣的人。

“很優待你了好不好，勞動力收入平分啊，有我的一份就有你的一份，”楊簡義正言辭地說，“就算你有錢，也是父母給的，這是第一次自己掙的吧？”

吳蘇華一想，的确如此。

“所以應該有成就感啊，你怎麽一點都激動，第一次自己掙到錢啊，還是我楊大老板給你開的工錢。”

“去死吧你。”吳蘇華終于樂了，他一把奪過來自己的那份，正要搶楊簡的那份，卻因為對手身手敏捷沒有搶到。他就勢抱住楊簡的腦袋，用胳膊勒住楊簡脖子，“打劫。”

“真是引狼入室啊。”楊簡掙紮着說。

“給不給？”

“死都不給。”楊簡自然是要財不要命的。

吳蘇華嘿嘿一笑，用力把楊簡壓倒在床上。他們原本各睡一邊，這時候一起倒在楊簡的床鋪上。楊簡仰着頭，視線最近處就是吳蘇華額前金黃色的頭發。

他原本不喜歡這樣明亮的顏色，卻因為第一次在那樣昏暗的走廊裏遇到時色彩的對比而記憶深刻。再後來，好像不知不覺就習慣了。

這時候再望過去，穿過發絲，他清晰地看到吳蘇華的睫毛，一根一根，纖長挺直。

然後他望進吳蘇華的眼睛裏，那雙漆黑的瞳孔上，映着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