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最後的晚餐

最後的晚餐

回城之後的第一件事，是大家一起吃一頓晚飯。

桌子是六人的桌，楊簡的父母坐在一邊，楊簡坐在側面，再轉過來依次坐着吳蘇華和林家楠。林家楠雖然與他們是第一次見面，卻因為久經世故，極會為人處世，一桌人笑語晏晏，氣氛倒也愉快。只是楊簡和吳蘇華偶爾對視一眼，相互都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到結賬時，雖然楊簡的爸爸執意起身，卻耐不住林家楠巧舌如簧一陣勸說，也只好讓他去買單，這時候楊簡才敢偷偷問吳蘇華，“你的腳好點了麽？”

吳蘇華點點頭，小聲說，“這次我表哥不知道發什麽神經。”雖然這種傷也沒法治，他總有種被林家楠刻意整治的感覺。

“那晚上……”楊簡擡頭看了一眼那邊的林家楠，壓低聲音說，“你就不用跟我們回去了吧？”

“嗯？”吳蘇華有些不明所以。

“你表哥肯定不放心你我同居一室。”

“那怎麽辦？”

“你傻啊。”楊簡飛快地敲了一下他的腦袋。

這時候林家楠心電感應一般突然回身，楊簡忙縮了回去，剛才的動作，不知道他看到了沒有。

不過林家楠還是風度翩翩地走回來，對楊簡的父母說，“吳蘇華這些天真是麻煩你們了，今天他跟我回酒店住，就不打擾了。”

情理當中的事情，沒有理由不點頭。

不知為何，吳蘇華隐約卻有些排斥這樣的決定，就好像玩得正在興頭上的小孩子，突然被媽媽叫回家吃飯一樣。

“太□□啦。”吳蘇華小聲抱怨着。

林家楠沒有太聽清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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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過分啦。”吳蘇華突然放大聲音喊起來，然後擡起腳，一瘸一拐地向酒店門口沖過去，頭也不回。

“吳蘇華。”楊簡在後面喊他。

林家楠黑着臉說，“不用管他。”

可是這時候又怎能不管？楊簡抱歉地對父母說，“你們先回去吧，吳蘇華是離家出走正鬧着別扭，他那樣也跑不遠。等我追上他，把他送回到他表哥住的酒店裏就好了，不用太擔心。”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不是林家楠願意放任楊簡去追，這時候他若自己追上去，那個從小被嬌慣大的表弟還指不定會做出什麽事情來。他匆匆把酒店房間號寫給楊簡，楊簡顧不上多說，拿過來揣在口袋裏，立刻轉身追出去。

吳蘇華的身影正巧在街角一閃，等楊簡拐過彎之後，卻看他蹲在馬路邊，抱着腳，把頭埋在膝蓋間。

“喂。”楊簡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死呢。”吳蘇華悶聲說。

“你這又是鬧什麽別扭，你表哥帶你住酒店，就那麽不樂意嗎？你是怕他非禮你，還是想和我在一起啊？”

“你……”吳蘇華倏然擡起頭，對楊簡怒目而視。

“你到底是想怎樣啊，少爺。”楊簡此刻也有幾分無奈，“你不由分說賴上我，非要我帶你回家，我是帶你回來了，也招來了你表哥那個大麻煩，我都沒有跟你生氣，你生什麽氣？如果真要追究起來，你要是不用手機，也不會暴露行蹤，現在他找到你要把你押回去，都是你自己的錯，這可賴不到我頭上。”

“是啊是啊，都是我的錯。”吳蘇華被他說得聲音都有些哽咽，卻還是強撐着氣場大聲說，“我給你惹麻煩了對不起，當時你在山洞裏就不該管我，讓我自生自滅算了。”

楊簡一愣，知道他說的是氣話，又回想起白天的事情，不由有些恍惚。他嘆了口氣，說，“那種情況下，我怎麽可能放着你不管。”

深冬的街道上寒風凜冽，就算是縮着脖子蜷成一團也會覺得冷。路燈昏黃，帶不來一點熱度，卻依稀照亮了燈下的兩個人影。

楊簡站在那裏，雙手插進上衣的口袋裏，裹着厚厚的圍巾，低下頭看吳蘇華。

吳蘇華蹲在地上，腳有點麻木也有點痛，他卻無暇顧及。這一刻他擡起頭望向楊簡時，眼中有一些光芒不同尋常。

楊簡心頭猛跳，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麽，也知道這對他們來說太沉重，但卻忘了思考自己此時的心情。

“楊簡，正好我被人嫌棄了，你對我表哥大概也沒什麽指望，幹脆我們湊成一對吧？”吳蘇華漫不經心地說。大約是天太冷，聲音竟有些顫抖。

“這是不可能的。”楊簡斷然否決了他不切實際的念頭。

“為什麽不可能？”

楊簡勉強笑笑，“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啊。”

“非得互相喜歡才可以？”

“嗯。”

“你那麽純情嗎？”

“這不是純情，這是對自己負責任。要知道你的感情沒有那麽廉價，可以随意找個人來揮霍掉。”楊簡擺出一副大人的姿态來教訓他。

吳蘇華突然站起來，一言不發，跛着腳向楊簡挪過去。

一步一步，楊簡屏住呼吸。

吳蘇華卻沖他笑起來，“要是我喜歡你呢？”

“什麽？”楊簡不敢置信。

“我說，要是我喜歡你呢？”吳蘇華走在他面前極近的距離內，望着他的眼睛重複，“要是我喜歡你，你敢不敢喜歡我？”

他問的是敢，而不是會，就好像篤定了楊簡會喜歡他一樣。

楊簡莫名便憤怒起來，“你太自以為是了，跟你的表哥一個樣。”

吳蘇華卻笑得有些憂傷，“你還是會提起他。”

楊簡沉默了半晌，對上他的目光，緩緩說道，“我承認，我是喜歡過他，那是因為他對你那麽縱容那麽好，我其實，也想擁有這樣的家人。”

他說得有些艱難，語氣卻是極認真的，像是突然做出什麽決定一樣。吳蘇華靜靜地望着他，等他說下去。

“我知道這本來就不是什麽靠譜的事情，現在來看情況更加糟糕，他把我當成影響你走回正道的一個障礙，恨不得永遠消失在你們的生活中才好，還煞費苦心地留下來看我是不是真的對你沒意思，你就別再拉我下水啦。”

“可是……”吳蘇華欲言又止。

“沒什麽可是的，我已經不喜歡他了，也不會喜歡你的，你們趕緊走吧。”楊簡不耐煩地說，他的神經已經繃緊到極限了，不想再被什麽刺激到了。

“楊簡，你回頭看一下。”吳蘇華無力地說。

楊簡駭然，轉過頭，林家楠就站在那裏，臉色陰晴不定。

“找到人了，你們愛怎樣怎樣，以後別來煩我了。”楊簡擦着他的肩走過去，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林家楠霎時握住他的胳膊，“等等。”

楊簡嫌棄地甩開，回頭冷眼看他，“幹嗎？”

“你是……喜歡我？”

“是啊，怎麽了？”楊簡怒極反笑，走過去湊近他，揪起他的衣領，冷冷望進他的眼裏。“覺得惡心？”

“你……”

楊簡立刻又松開手，“那就離我遠一點，帶着你的寶貝表弟，別來打擾我的生活了。”他覺得自己實在沒有必要在這個人面前忍辱負重戰戰兢兢了，喜歡又怎樣？哪個人年少無知沒有喜歡過個把人渣？雖然他是重生了一次，至少沒有如當初那般一條道走到黑。

林家楠不動聲色地說，“如果你早些讓我知道，我對你也許會比現在更溫柔一點。”

楊簡搖搖頭，“不管你信不信，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哦？”林家楠挑起聲音，“你喜歡我的理由，剛剛已經聽到了。現在又是說喜歡，就不喜歡了？”

“你的自我感覺未免太好了一點，”楊簡冷笑，“當初看到你對家人無微不至的關心照顧，以為是責任感的體現，原來不過為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和控制欲罷了。你無法真正了解你的表弟，甚至接受不了他偏離你設想的軌道，你想糾正他、改造他，但是有沒有想過他的感受？說到底不過是一個又自大又自以為是的混蛋，有什麽值得我喜歡的？”

就算算上前世，楊簡也很少有過這種一連串激烈的言辭，既尖刻又沒有說錯，讓一向強勢的林家楠被指責得說不出話來。

“楊簡……”吳蘇華在後面叫他。

“你們趕緊走吧，”楊簡遠遠地望了他一眼，語氣還有些僵硬，态度卻溫和下來，“以後離家出走，別來找我了，自己考慮周全一點。”

吳蘇華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林家楠一把拽住。

“你幹什麽啊，表哥？”他是真覺得痛了。

“回家。”

“不是說還要呆兩天？”吳蘇華剛問了半句，卻在林家楠陰翳的目光注視下閉了嘴。他一邊被拖着走，一邊轉身沖楊簡揮手，“學校見啊。”

“這個沒心沒肺的白癡。”楊簡笑罵，自己卻笑了。

學校見。他在心裏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