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入城

入城

兩人屏息凝神,都望着門外,片刻後,門外的敲門聲響起,随之是葉白川的聲音傳來,“賀兄,已經睡下了嗎?”

賀荀松下一口氣,他将手中的藥碗放下,起身,出去後将門輕輕合上,他眼中平淡如水看不出什麽情緒,“不知葉兄深夜來訪有何事?”

葉白川眼神剛想往裏瞧就被賀荀出門順手帶上了,看着他這般警惕護着的模樣,他笑了笑,“沒想到,賀兄和公主感情如此好。”

說着他轉念道,“不知公主是怎麽認識賀兄的?我也聽過一些傳聞,說是賀兄本該娶六公主的——可是因為賀兄與七公主早已兩情相悅便只能作罷。”

賀荀擡眸,眸光中閃着廊上燭火搖曳的光,忽地,他勾了勾唇角,“葉兄怎麽也信這些傳聞,傳聞向來不可信,不過我與阿意确為在不久前于宮中相識,只是并非是傳聞的要娶六公主。”

“在下何德何能同時得兩位公主青眼相加,有幸得七公主另眼相看已是難得,如此傳聞還望葉兄不要傳出去,何況六公主也與薛一行定下婚約,傳出去對六公主與薛兄都不好。”

葉白川幹笑兩聲,“多謝賀兄提點了,不過冀州嚴寒,又怕公主身嬌體貴的晚上受涼,”說着讓小厮上前,“又多拿兩床被子來。”

賀荀瞥了一眼那被褥,溫言道,“那就多謝葉兄了。”說罷接過那被褥,點了點頭進去了。

葉白川站在門外,屋外燭火晃動,微見人影,他站了片刻低眉笑了笑,轉身離去,廊下的燈也跟着一齊被吹滅,直到暗紫色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他來做什麽?”虞枝意放下手中的空藥碗。

賀荀将被褥放在一旁,“來送被褥。”

“嗯?”

“或者說,是來試探。”他看了眼門外,确認人已經走了,“葉白川或許與路上那些賊寇有關。”

虞枝意臉色微變,她披上大氅坐起身來,“與葉白川有關?”

“我與那些賊寇交手時,曾劃開過一人的手臂,如果那些賊寇都是冀州的百姓,可他們都是窮苦之人,饑寒交迫,無奈之際才在此打劫,那絕不會有那樣細白的手臂,何況若是山賊,怎麽能将陛下派給你的侍衛一一擊倒,這,非頂尖刺客不能做到。”

“可他為何要這麽做?”

“或許是想順理成章的接近你,還不清楚,但不管他想做什麽,我們多需多做提防才是。”賀荀說着,将被褥鋪在地上,“今晚我睡地上。”

虞枝意點點頭,又突然道,“我聽見了。”

賀荀忽地停住了手上的動作。

“你在葉白川面前提起你我的成婚之事,你其實不必——”

賀荀愣了愣,繼續着手中的動作,冷冷打斷道,“如今你我在外人看來是夫妻,又同來冀州,自然是一條船上的人,何況,我答應——”說着,他頓了頓,“答應過你,會做好表面的樣子,我不過是為所求和自保罷了,倒是公主,既然決定來冀州,總不是來游山玩水的,該多警惕些才是,冀州不是宮中,你該知道你我現在的處境。”

虞枝意默然沒有說話,賀荀說的沒錯,冀州之行比她想象的兇險萬分,她太過依賴前世的記憶了,卻沒想過若是生了變數該如何。

葉白川,到底是什麽人?他真是虞知淩授意而來嗎?為了監視他們,虞知淩絕不會用這般拙劣的監視之法,明知她對葉白川并未好感,讓他來只會适得其反,那葉白川無人授意又是為何而來,難道真的只是巧合?而且,他真的不想殺她嗎?

看着虞枝意似乎在認真反思的模樣,賀荀沉默着看向窗外,微微月光灑在窗上,他吹滅燭火,在鋪好的床褥上躺下,心中卻思索,他并未把全部都告知虞枝意。

還有一些還只是疑心未能證實的,比如葉白川或許在宮中按有眼線,他本要娶六公主之事除了宮內,陛下刻意叮囑過衆人不可在外亂傳。

葉白川怎麽會知曉?

賀荀心中發愁,不想竟攤上了這趟渾水,可奈何已上了賊船。

“賀荀。”黑夜中,虞枝意背朝外看着床內,她伸出蔥尖一般的手指,細細地摸過床邊的雕花,“你會一直這麽陪着我,不背叛我嗎?”

“不會。”

“是不會一直陪着我,還是不會背叛我?”

他背對着床邊,沉默良久,“都不會。”

黑暗中他聽見女子發出一聲極輕的笑聲,恍惚中,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天漸亮,虞枝意翻了個身,昨夜睡得還算好,喝過藥後已經退了熱。

賀荀已經不在房中了,連被褥都已疊好放在凳上了,窗外日頭漸高,竟是難得的大晴天,日光從窗外透入房中,映得房內的木具也泛着金色的光。

“咚咚”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虞枝意聞聲,“誰?”

“我。”

“進來吧。”

賀荀擡步而入,入目便是散發立在窗邊的虞枝意,因剛颠簸幾日病,昨夜發熱才剛好又未施粉黛,面容看起來有些憔悴,脆弱的惹人生憐。

他就這般淡淡地看了好一會,才移開眼道,“周刑來了。”

“周刑?他怎麽知道?”

“昨日之事,那雜役必然回來禀告了他。”

“不錯,”虞枝意頓時有些懊悔,“我們本該快些的,若不是因病耽擱了,讓他有了準備的機會。”又上前急迫道,“他在何處?”

“正在樓下,”又叫了門外的丫鬟,“梅兒,進來吧。”是葉白川随行帶來的丫頭,“總要梳洗一番再下去。”

待梳洗完,周刑一身官服,年過四十,身材幹瘦,臉上胡子已有些花白,看着有幾分文人的儒雅,可那雙眼睛卻閃着極為算計的精光,他帶着幾個随行人還在樓下等着。

一見虞枝意,立馬迎上前,他俯首作揖,帶着禮數,客套地笑了笑,“今早才知公主在此下榻,不然昨夜就該安排在府中休息,實在是失禮。”

“這倒是小事,周大人能今早就得知本宮在這已是盡心了,不過大人也知道本宮是來做什麽的,有些事,還望大人解惑。”虞枝意嫣然一笑,似乎絕無問罪的意思。

周刑倒也不慌,他擡手,氣定神閑地開口,“那還請公主與驸馬移駕府署。”又瞧見葉白川,葉白川沖他陰恻恻地笑了笑。

周刑都忍不住心生寒意,他道,“這位可是公主的親友?”

虞枝意向葉白川點頭微笑道,“多謝葉郎君了,你我就此分別吧。”說罷便與賀荀一同上了馬車。

虞枝意挑起簾子,雖在城區,可冀州的大街上卻沒什麽人,店鋪緊閉大門,門前已堆積了幾尺厚的雪,也不知多久沒有開過張了,一眼望去城內盡是白茫茫一片,有的只是路邊鏟雪的官差,虞枝意這才注意到,冀州城內并非是老弱婦孺鏟雪,也不知是不是周刑今早命人換的。

到了府署,虞枝意擡步而入,周刑一邊将她迎進,一邊喊道,“來人啊,上茶。”

虞枝意打量了一番府署,未有什麽特別的,待坐下才道,“陛下派本宮前來赈災查貪污之案,昨日來時卻見身着官服的雜役竟欺壓百姓,叫百姓去鏟雪,不知周大人對此事可知啊?”說着,眸中的寒光射向周刑,“還是此事就是周大人授意?”

周刑拱手彎下腰,聲音有些沙啞,“貪污之事,臣實不知,對此臣也告知過五殿下,朝中撥下的赈災款臣都用在了百姓身上,臣問心無愧,五殿下本也就是來查是何人偷了這赈災款,只是他還未查清,竟扯上了受賄一事,公主若要查應該去問五殿下是受了何人恩惠,至于鏟雪之事——确是臣府署的雜役,只是——”

虞枝意怒地将盛上的茶一把打落在地,“大膽!好你個周刑,五殿下受賄之事還未有确鑿的證據,你倒先給皇子定了罪,周大人真是好大的膽子啊,污蔑皇子,其罪當誅!”

周刑卻并未慌,他坦然地跪下,“公主要怪罪便怪罪,臣身為冀州知府,自然要為國,為冀州而言,若因此公主真是于公要治臣之罪,臣自當領罰,若是于私——”他的唇角勾了勾,“臣也無話可說。”

虞枝意咬了咬唇,周刑果真是個老狐貍,他的意思是世人都知她與虞知淩關系密切,她是為了私情才要處置他,而現在沒有證據證明他真的貪赈災款,即便砍了他也不能服衆。

父皇恐怕還會把她召回,順帶治賀荀和宋家的罪,虞枝意冷笑一聲,那他還應該知道世上都說虞枝意驕縱任性,是個瘋子,他就不怕她不管那麽多還是砍了他?

“周大人快請起吧,公主斷然沒有這個意思,大人也知道,公主與五殿下親近,自然聽不得這些話,不過公主說的也不無道理,聽說陛下派的查五殿下受賄之事的人似乎查的差不多了,侯大人也改了口。”

賀荀一手扶起周刑,面帶笑意,“我想很快京中便會傳來結果,大人雖是為冀州,但自雪災起一直未有作為,恐怕被公主治罪——陛下,也不會說什麽。”

周刑緩緩起身,臉色頓時有些發白,他也不是沒聽過這位玉瑤公主任性肆意,賀荀話一出口,他頓時生了冷汗,甚至有了劫後餘生的慶幸,幸好還有個穩重的驸馬在。

于是他看向賀荀,報之笑意道,“驸馬說的是,公主還有什麽問的,臣必知無不言。”

虞枝意冷哼一聲,原來是想賀荀定會攔下她,他想的倒也不錯,賀荀的确會攔下她,可他怎知她一定會聽,她若是不聽賀荀的呢?那豈非賭命?

心中雖這麽想,但卻又不得不承認,賀荀卻有一套,她張嘴道,“那便把昨日那雜役帶上來對峙吧?免得空口無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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