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漸明

漸明

“母親。”女子夢裏的呓語将迷迷糊糊的賀荀擾醒。

他望着窗外,天将将亮,似乎還是卯時,床上的少女眉頭緊蹙,似乎是夢到了什麽傷心的事,眼角滑下一小顆水晶般的淚珠。

賀荀起身正想幫她掖一掖被子,一時間卻愣住了,本就因受傷而有些憔悴,落下的一滴淚更顯得我見猶憐,他忍不住伸手輕輕擦去了那滴淚。

虞枝意卻睜開了雙眼,圓潤的杏眼半睜着看着他,一時間兩人都是一愣,賀荀迅速反應過來将手抽了回來,他別過身背對着虞枝意,耳根微微泛紅,“你醒了。”

虞枝意點點頭,“什麽時辰了?”

“現在還是卯時,還早。”

虞枝意掙紮着起身,賀荀聽見動靜回頭,急忙上前扶起她,“怎麽了?”

想到昨日的事虞枝意心中還有些煩悶,不知回去該如何告訴陸嬸此事,她道,“我好多了,回去吧,在這裏多少也有些不自在,何況還要告訴陸嬸——”她又想起了什麽似的,昂起頭看着賀荀道,“不知道同知大人怎麽樣了,我還是去看看他才好。”

“也好。”賀荀點點頭附和。

待出了屋,臨到門口,虞枝意心中卻發了怯,她是死過一次的人,重生以來她一直沒什麽害怕的,除了怕賀荀會死的事以外,現在她卻猶豫了,她有些不敢去牢中見那個年過五旬的老人,她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在葉白川手中救下他。

昨日她太過沖動,現在想來這件事已經不是牽扯葉白川個人的事了,畢竟冀州之事已定,周刑已死,葉白川又是他親封的知府,以父皇向來好面的性子,哪怕鬧到都城去,他或許也會壓下此事,他若翻案那可就是打自己的臉。

若真又重新查,那那些假證據足以證明葉白川與周刑勾結,那要怎麽處置呢?此事還牽連葉家,葉侍郎又頗得父皇看重,若真鬧得朝廷上下皆知,罰與不罰父皇都要落得個識人不明,聽信奸人之名。

而父皇向來重名聲好面子,一點也不願被別人腹诽诟病,就像他明明不喜歡自己,在外卻還會裝作一視同仁,厚愛自己的模樣,不願落個壞名聲。

賀荀似乎看穿了她的猶豫,他握緊了她的手,垂眸含笑道,“我去看同知大人,你身子還未好,怕受不住,還是先回去吧。”

虞枝意擡起頭,躊躇了一會,仿佛才說服了自己接受,“必要還是要打點一下,請那些衙役待同知大人好些。”雖然她覺得這樣做也不會有什麽用,冀州現在什麽也沒有,吃喝打點又能打點到哪去呢,其他左右不過是看葉白川的意思罷了。

虞枝意狠狠咬破了自己嘴唇,鮮血沁出,不曾想有一日自己居然要屈居葉白川之下,聽他安排,父皇真莫不是老糊塗了。

上了馬車,她又對着賀荀念叨了一番才讓馬車動身,可馬車剛走了兩步她又想起了什麽,“不回院子,去程風家中。”

昨夜聽賀荀說程風和林嘯都已放回去了,也不知怎麽樣了,無論怎麽說,程風他們也算被自己所累,他們若不背叛周刑大約也不會落得這個境遇。

馬車行使的平緩,一路上沒怎麽颠簸便到了程家,她下了馬車,緩慢地步行到屋子門口,屋子大門緊閉着,看不出是否有人在家的跡象,她搓了搓冰涼的手,骨節有些僵硬地往門上扣了扣。

“誰?”

她聽見程風的聲音,似乎有些暗啞。

“是我。”

屋子沉默了一會,門被打開了,程風帶着蒼白的面色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公主怎麽來了?”

虞枝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臉上沒什麽傷,身上——他裹着衣服,也實在是看不出來,她只得關切地問道,“沒事吧?葉白川可有用刑為難你們?”

程風低下頭,尴尬地笑了笑,“沒,沒事,只是背上受了幾道鞭刑,林嘯比我嚴重。”

虞枝意心中頓生愧意,她進了屋子,往裏一瞧,見林嘯正要從床上起來,她連忙上前制止了他,“你休息。”

只見被褥下衣襟裏露出的雪白肌膚中顯出了幾條血紅的傷痕,觸目驚心。

虞枝意移開眼,眼中更生晦暗,“都是我不好,沒有護住你們。”

“害,沒事,公主不必自責,願意追随公主本就是我們心甘情願的,會遭受這些心中早有準備,何況人已經出來了,這些都只是皮外傷,養一段時日便好了,”說着程風又開玩笑一般道,“林嘯他挨打是他該,他脾氣實在太臭了,被打一頓也是正常。”

林嘯沒有說話,卻默默地瞪了他一眼。

虞枝意笑了,雖知道他們是在寬慰自己,可心中難免內疚,她緩緩擡眸,“同知大人,可還好?”

——

“麻煩衙役小哥幫我們通傳一聲,我們想見公主,有急事。”

“這不是公主身邊的璇月姑娘嘛,可不湊巧了,公主方才回院了,怎麽,你們沒見到嗎?”

璇月、闌夢兩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臉茫然,“沒有啊。”

那衙役摸了摸下巴,“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驸馬倒是在,可要我去通傳一聲?”

闌夢先開了口,“既然公主不在,我對這兒又不熟悉還是先回去等吧,沒準公主已經回去了,璇月,你就在這裏與驸馬和會了再看看公主可能去哪裏。”

璇月思索一番想着此事也頗急,分頭行事也好,便點點頭,“也好。”

眼看着璇月進去了,闌夢也轉身若有所思地正要往回去,不料卻迎面撞上來一人,悶地一聲,撞的倒是不輕,她捂住撞得生疼的額頭眯着眼仰頭望去。

男子很高,一雙墨黑的眸子探尋般地望着她。

“這位是我們葉大人。”

衙役又朝着葉白川介紹道,“大人,這位姑娘是璇月姑娘帶來的。”

“哦?”葉白川又多看了她兩眼,似乎并未發現什麽特別的,便很快移開了眼,對着衙役淡淡道,“璇月呢?”

“璇月姑娘來找驸馬,已經進去了。”

葉白川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麽便進去了。

闌夢呆在原地,沒再多問,正要回去,卻見地上落下了個什麽東西,她蹲下撿起,是個小香囊,樣式很別致,針法和上面的繡紋并不常見,倒不像是市面上賣的。

東西她不識得,想着或許是方才那人落下的,于是轉身将那香囊遞給衙役,“這東西可是你們葉大人的?”

“這——”那衙役左看右看也沒認出,“我也不清楚這是不是我們大人的,見倒是沒見過,不如我拿去問問。”正要伸手去接。

闌夢卻不自覺地将手抽了回來,她眼中一閃,神色有些古怪,“不好意思衙役小哥,我記錯了,這是璇月的,我,我幫她拿回去。”

說着不等人回了話便自顧自地往外快步走了,只留那衙役還不知所雲地望着她,見她真走遠了才将那視線收回。

闌夢一面往前走,一面攥緊了手中的香囊,她驀地想起,這香囊她好像在哪見過,似乎是在西菀殿的偏殿,在公主那些放滿了舊物的箱子裏。

公主的舊物向來是她在收着,對這些東西她總記得清楚些,只是這東西怎麽會在璇月身上?難不成是她走後,公主交給她的?一時也想不明白,想着還是先帶回去再交給她便是了。

進院前,她先問過看門的小厮,“公主可回來了?”

那小厮撓了撓頭,迷迷糊糊的模樣,“沒,沒見人回來。”

闌夢嘆了一口氣,死死握着手中的香囊,咬着牙關一面默默往裏走。

·······

“闌夢,淩兒這次派你去冀州,正是好時機。”柔嫔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了她和柔嫔的心腹環佩。

去冀州前,柔嫔悄悄來傳話,說要她進宮單獨與她說說話,她是五殿下的人,進宮給柔嫔請安敘話也是尋常。

柔嫔睥睨着她,眼中滿是厭惡,“只要殺了虞枝意,淩兒便再無後顧之憂了。”她示意了眼環佩,環佩立馬笑着帶了兩個婢子上前,俯在她耳邊輕聲道,“不用您親自動手,讓她們動手就行,您只要将她們二人帶進去,配合計劃,讓她們有機會接近公主。”

柔嫔見她說完,擺擺手,示意她們都先下去。

她又朝闌夢招了招手,笑得格外慈祥,方才的厭惡之色蕩然無存,“闌夢,”她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一心愛着淩兒,事事為他着想,現在正是需要你的時候。”

“淩兒一心惦記着他這個好妹妹,什麽事都想着她,”她嗤笑一聲,“可她呢?先前淩兒遭人污蔑她也不願幫他,若不是淩兒洪福齊天,早已栽進了坑,如今淩兒又因為被她拖累,因為宋家的事惹得他父皇不高興,又被派去處理什麽官員修建宅院的差事。”

“宋家曾經是能助淩兒,可如今宋家已經失勢了,再繼續只會拖累他。”

“我知道虞枝意是你從前的主子,可如今你們已不是主仆了,你是五殿下的人,你們才是一體的,淩兒心慈,若虞枝意求他他必然不會放任宋家這般。”

“他現在昏了頭,只知道要保宋家,可現在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陛下已經是鐵了心要處理了宋家,還罰了虞枝意,他若再與他們有聯系只是惹得他父皇不快罷了。”

“所以,闌夢,”柔嫔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為了你和淩兒,只要你殺了她,只要虞枝意一死,淩兒自然能放手,也會醒悟過來,不再沾宋家之事,那就再也沒有人能阻止淩兒當太子了。”

“你放心,只要你不動手,就不會有什麽事,本宮一定會保住你,待來日淩兒登上皇位,你就是功臣,本宮定會讓淩兒給你今日所做應有的位分。”

······

闌夢攥緊了手中的香囊,眸中多了幾分堅定的狠意,她推開房內,“你,你是誰!”房中的中年女子見推開門的是她似乎有些驚慌。

她愣了愣,她進的不是璇月的房間嗎?怎麽會憑空多了個陌生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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