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探望

探望

深夜繁星點點，蟬鳴漸歇。

自建房內，林萱小心走出房間站在沙發後面，屏息盯着躺在沙發上的顧朗浩。

他躺在沙發上，眉目間流露出寧靜與柔和，長睫低垂，在清隽的臉龐投下淡淡剪影，嘴角帶着絲安詳的微笑，仿佛在做美好的夢。

林萱觀察了十幾秒，确認他是安然熟睡的狀态，放心地舒了口氣。

今天她特意等夜深才進入自建房，毫不意外顧朗浩也跟着進來，看來吊墜真把他和自己真是看作一體了，以後再進來可得小心點，注意時間段，別被他發現。

林聽看了一眼顧朗浩，他熟睡的模樣完全沒有了白日的孩子氣，柔和而優雅，如同一幅精美的畫作，讓人忍不住靠近。

她不由走近沙發半蹲身子垂眸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想到白天顧朗浩聽到自己問他多久睡覺時的懵逼表情，唇角抑制不住地彎了一下，眼角眉梢蕩開了笑意。

等林萱回過神，發現自己居然像花癡似的不知道盯着顧朗浩看了多久，她甩甩頭起身。

現在可不是花癡帥哥的時候，林萱連忙開始搜羅準備帶出去的東西。

塑料水杯、搪瓷杯、筷勺、水乳洗面奶等等生活用品，再從行李中挑出适合這個時期穿的衣服、鞋子。

衣服挑了三套，牛油果色不規則短款襯衣和白色工裝褲，米白色無領娃娃衫，下身搭配卡其色九分燈籠褲，白色泡泡袖襯衣搭配牛仔背帶裙。

鞋子她幹脆把夏天的全部帶回去，因為只回老家短暫住幾個月，夏天的鞋子只有三雙。

一雙室內白色塑料涼拖，上面沒有任何的花紋。

一雙米白色羅馬涼鞋，款式和這邊的小皮鞋有點差別但關系不大。

一雙白色帆布鞋，上面沒有任何的标識，有點類似于這個時期風靡大江南北的回力小白鞋，拿出來也沒有問題。

林晅留下來的鞋子有一雙黑色小皮鞋、一雙解放鞋、一雙回力小白鞋、還有一雙布鞋，都有九八成新。

但如果有選擇的餘地，她當然是選擇穿自己的鞋子，反正錢也不用愁，她打算下次去買一雙新的解放鞋用來幹活的時候穿。

林萱把這些東西全部帶出去，輕聲放進衣櫃後悄悄爬回炕上安然入睡。

第二次清晨，林萱十分自然地換好昨天帶過來的一套衣服，不動神色悄悄觀察三位舍友的反應。

在現代普通簡單的米白色無領娃娃衫和卡其色九分燈籠褲，加上白色拖鞋，在灰撲撲的屋子裏顯得格外靓麗時髦，瞬間吸引了三人的注目。

“诶！”關瑞雪眼神發亮盯着她看了一圈，拍手稱贊，“萱萱，你這套衣服好看，是你家人給你寄的嗎？”

林萱平靜地點頭承認。

關瑞雪好奇問：“這是在哪買的？我還沒見過這個款式，改天我也仿做一件。”

林萱自然回話：“這是我以前的衣裳，都是我自己設計款式找別人做的，你要是喜歡，改天我設計件款樣式差不多的給你，穿一樣的多沒意思。”

她說起謊話面不改色，從容淡定，知青們完全沒有懷疑的念頭。

關瑞雪想了想覺得做一件不完全一樣的也挺好，“行，等麥子收了我就去買布料。”

上官婳好歹是資本家出身，以往穿過許多漂亮華麗的洋裝，看過幾眼就沒再關心。

她昨日抽空去陳景生出事的案發現場，找到了洛琛挂上的衣服布料，這證實了林萱所說不虛，這麽多年，她竟然不知所愛之人的真面目，這段時間因此心神恍惚，做事魂不守舍。

桦樹莊的知青們都知道她和洛琛的關系，以為她是被洛琛入獄打擊到，對此也不奇怪，十分理解。

張亞楠則是帶着假笑看了林萱幾眼，悄悄打量她身上的新衣，眼裏閃過幾分羨慕之色。

同一宿舍，其他人的父母對他們如珠如寶，每月寄錢寄票寄東西，連資本家的女兒上官婳都收到父母寄來的特産。

而自己的家人不僅什麽都不會給她寄，連知青下鄉第一年每月下發的那點可憐的津貼，他們都得讓她省下一半寄回家，每次寫信只會哭窮賣慘，恨不能在她身上吸血啖肉。

憑什麽命運如此不公！她們幾個擁有的難道不是父母給的，林萱憑什麽在自己面前炫耀。

張亞楠低着頭陰沉着臉，心裏生出一股嫉恨怨毒之氣，把林萱給記恨上了。

說來好笑，林萱送洛琛進監獄的時候，喜歡洛琛的張亞楠沒有記恨林萱，反而是看林萱過得比她好，把林萱記恨上了。

說起洛琛出事，他被抓的時候，一開始張亞楠也有點慌亂擔憂。

不過後面知道洛琛不會有性命之憂，只是會有幾年牢獄之災，她突然想到高高在上的洛琛從此落入泥潭，他心心念念的上官婳還會和他在一起嗎？

如果自己對他不離不棄，他會不會因此看到她，發現誰才是真正愛他的人。

想通此事後，她對于洛琛坐牢反而樂見其成，對于揭露他的林萱和關瑞雪也沒因此産生怨恨。

關瑞雪收拾好裝備見張亞楠還呆愣的站在角落，皺起眉頭問：“亞楠，你在發什麽愣？準備出門幹活啰。”

張亞楠回過神來，快速垂下腦袋，小聲說：“我爸媽這個月沒有給我來信，我打算今天下午去公社一趟，給他們打個電話問下家裏的情況。”

關瑞雪眉頭緊鎖，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張亞楠，“你爸媽什麽時候關心過你，除了找你要錢還會做什麽，你幹嘛上趕着找他們。”

見張亞楠被她說得像個鹌鹑似的縮着腦袋，關瑞雪無語的長嘆一氣，語氣稍微放軟，“你多為自己想想吧。”說完這句話就丢下張亞楠出門。

她對張亞楠是怒其不争，明明知道自己父母重男輕女的厲害，對她不好，但完全沒有反抗的意識，自己身上沒什麽錢還是乖乖聽父母的話寄錢回去，然後自己可憐巴巴的挨餓。

上官婳看張亞楠面色有些難堪，上前安慰：“亞楠，你別介意，瑞雪脾氣就是這樣，她也是好心。”

張亞楠低垂着頭沒有理她。

上官婳還以為她是在難過，牽起她的手，語氣輕柔，渾身散發着聖潔的光芒：“亞楠，你不要難過，我們先去上工，下午我陪你去公社。”

張亞楠抽回手，聲音像蚊子似的，“不用了，我自己去。”說完往外走，沒有等上官婳。

上官婳連忙跟了上去。

站在角落吃瓜看戲的林萱總算明白為什麽會說關瑞雪是大小姐脾氣，看她說起張亞楠完全不留面子，難怪給張亞楠送吃送喝，還是被她記恨。

上官婳，啧，果然善良小白花一朵。

林萱慢悠悠從櫃子裏拿出昨天剩下的蛋糕，把它吃完才開始做知青們的早飯。

她送完飯沒什麽事幹，閑的怪無聊的，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把唯一的一本《毛選》拿出來看。

別說她還看得挺起勁的。

中午，林萱拿出她昨天腌制的泡椒雞爪。

大家本以為今天沒有肉菜了，沒想到還有這樣的驚喜在等在他們。

泡椒雞爪酸辣開胃，連配菜都酸爽可口，不一會兒就被知青們一搶而光。

飯後關瑞雪還對它戀戀不舍，找到林萱和她商量：“萱萱，你能不能再買點雞爪做這個泡椒雞爪，我出錢和票，當時候做好了分你四分之一。”

林萱果斷點頭：“好啊，等下次去公社我就買來做。”

關瑞雪看到準備出門的張亞楠，興奮地說：“不用等下次，亞楠要去公社，我們找她幫忙帶。”

說完跑過去攔住張亞楠，從口袋裏摸出錢和票，一臉理所當然地讓她幫忙買東西，完全看不出她們今天早上發生過矛盾。

張亞楠對此也習以為常，幫關瑞雪買東西，她多少也會分到好處，所以并不排斥，默不作聲收好錢票轉身離開。

關瑞雪有些納悶的吐槽：“亞楠父母對她非常不好，我不明白她為什麽還這樣逆來順受。”

“可能是想獲得父母的認同感吧。”林萱根據看過的心理書随口分析，“小時候缺乏父母認同的孩子，成人之後仍然渴望父母認同。”

“父母的認同感。”關瑞雪所有所思的盯着張亞楠離開的背影喃喃自語。

林萱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這才發現張亞楠似乎換了一身衣裳，她的衣裳款式差別不大，之前她居然沒有注意到不同。

再看她步履匆匆雀躍，從背後都能感知到她的急切與愉悅。小說中張亞楠也沒這樣喜歡自己的爸媽啊。

林萱不由揣測，這個女配不會是去看男主了吧？

她的确沒有猜錯，張亞楠到達公社後直奔派出所。

洛琛被人告知有人探望，還是同隊的女知青，心中生出幾分欣喜，待看到張亞楠後眼裏的忐忑喜悅瞬間褪去，他如今面目被揭穿，也懶得在別人面前僞裝，陰郁着一張臉，死氣沉沉的眼神落在張亞楠身上。

張亞楠眼裏露出心疼，語音溫柔：“洛琛，你還好吧？”

洛琛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婳婳她，還好嗎？”說話聲音嘶啞低沉，沒了往日的溫柔清朗。

張亞楠垂眸眼裏閃過一絲嫉恨，想了想，掩飾好情緒輕笑道：“婳婳，她挺好的，難過了一陣子就恢複如常，大隊裏有許多人安慰她，特別是李文炳，婳婳的農活幾乎是被他包了。”

洛琛蒼白的臉變得鐵青，雙眸猩紅，森寒陰冷，裏面是她從未見過的病态瘋狂。

看得張亞楠頭皮發麻，不自覺咽咽口水，心底隐秘升起一股興奮的感覺，原來阿琛和她是同類人，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她直直看着眼洛琛，眼底是毫不掩飾的露骨情意，“阿琛，我會等你出來的，”說完這句含義明顯的話，張亞楠臉紅成一片，随即害羞的低下頭。

洛琛似笑非笑地打量張亞楠，勾勾唇角，笑得陰冷瘆人，冷冷吐出，“你也配？”

張亞楠黃黑的臉一剎那變得慘白，幽黑陰冷的眼眸直直的盯着他，“我為什不配？你都坐牢了憑什麽看不上我。上官婳配？你一出事她立刻就跟別人卿卿我我，現在是你配不上她，她看不上你。”

洛琛墨色的瞳孔如同一汪幽黑的深譚，冷得可怕，一言不發。

張亞楠見狀有點後悔用話刺他，癡癡看着他，放柔聲音，“阿琛，只有我是真心喜歡你，我不會放棄你的。”

“別這麽和我說話，惡心。”洛琛嫌惡地看了她一眼，“你說得沒錯，我是配不上她，以前只能隐藏自己假裝可以配上，現在隐藏不了更配不上，不過你，”

他眼底浮現出一股厭惡，嗤笑道：“你是什麽東西？關瑞雪的寄生蟲？陰溝裏的爬蟲，連婳婳的一根毛都比不上，我看一眼都嫌髒，別再來找我。”

洛琛毫不掩飾自己的惡意，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探望室。

四周阍然無聲，張亞楠唇角緊成一條直線，睜着一雙幽黑的眼眸看向地面，眼裏翻騰着戾氣和怨恨。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派出所，不知不覺竟然來到副食品店，這個時候她居然還記得幫關瑞雪買東西。

張亞楠自嘲一笑，想到洛琛說的話，摸出口袋裏的錢票，眼神變幻莫測，最終眼裏閃過一絲狠厲，像是下了某種決定，收起錢票，邁開步伐往街上穿綠色軍裝紅袖标的紅小兵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