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最優解

最優解

沉溺在神的愛意中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路西菲爾很難否認，哪怕一開始只是懵懂地接受神的侵入，後來自己也後知後覺明白了自己和神明的關系究竟親密到什麽程度。

為此他常常感到羞澀，同時伴随着不敢置信的欣喜、快樂，還有憂慮。

“神，您還好嗎？”

光明神明的潔癖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路西菲爾時常在歡愉後的小憩結束後，扶着大聖堂金色光亮的牆壁，一步一步走到主殿當中。神明往往獨自端坐在神座上，一手捂住隐隐疼痛的額頭。

“路西在想，神，您不用如此勉強自己。”

完全打開的心音神明可以随時讀取，不過路西菲爾更喜歡親口說出來，一是表達自己由衷的關切，二是不給神明逃避裝沒聽見的機會。

“勉強什麽？不，路西。吾很好。”

雅威收起淡漠的神情，面部緩和甚至帶上了一點笑意。祂只不過每次欲念被挑起之後，黑暗的力量總會激增，祂需要時間來平複心情和鎮壓這部分力量。

可惜路西菲爾并不懂得這些，認為神明在固執地獨自承擔一切。說到底他這一次沒有像預知夢那樣真正堕天，透過夢境片段只是略知一二，并不能很好地感同身受。

“路西，不必如此擔心我。我真的沒事。”

神明能夠感知到天使敏感的情緒變化，瞬移到他的身邊擁住了祂的天使。

“也不用總要想着理解這些……黑暗面的事情。吾就喜歡你現在的樣子——當然，路西變成什麽樣吾都會喜歡。”

黑暗面的找補總是及時又深情，路西菲爾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具備了從神的一言一行中完美區別光明和黑暗面的能力。他覺得這算不上一件好事，因為這意味着神的光明和黑暗面依舊是割裂的，并沒有真正地融合。

“融合光明和黑暗？其實這并不是最好的出路。”

雅威讀到他的心聲，低沉着笑了一下。

“那還會有更優解嗎？”

聞言，路西菲爾在神明的懷中擡頭，眼中充滿了新的欣喜與希望。

然而雅威并不為此激動，只是騰出一只手聚集光明因子凝結成一把梳子，幫他梳起了長了些許的金發。

“神？”

“不要多想。吾只要你好好的。”

饒是再沉溺在愛意的人，在發現自己的愛侶有心事瞞着自己都無法再安逸下去。路西菲爾無法撬開神明沉悶的嘴，思來想去，決定離開第九重天散散心。

“我跟你一塊吧。”

雅威聽到天使的請求愣了一瞬，很快便提出一個“好”主意。

“吾神，你不需要觀察世界麽？而且我要是見到了我的夥伴們，我要怎麽跟他們解釋你的身份？”

路西菲爾顧慮很多。

“這有什麽不能說的，神明的身份有那麽不能見人嗎？”

雅威淡淡地反駁。

“你是我的神後，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我怎麽還不能陪你去散心了？”

路西菲爾執拗不過雅威，最後的倔強是讓神明帶上了兜帽，遮掩神容。

這個時間距離創世盛典的結束已經過去許久，那些慶祝用的點綴早已被卸下，整個天堂都已經恢複了往日樸素的裝扮。

當穿着繡有燙金神語長袍的路西菲爾攜戴兜帽的雅威出現在第八重天的時候，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剛剛結束下午茶的米迦勒和哈尼雅。

“好久不見，路西菲爾殿下。這些天過得不錯吧！”

米迦勒懶懶散散地向路西菲爾高舉起已經空了的茶杯，頗有調侃之意。

“米迦勒。”

與米迦勒的調侃截然不同，哈尼雅收拾桌面的手僵硬了一瞬，随後在做醫生正襟危坐，還出聲提醒了一下不顧形象的米迦勒，然而粗神經的米迦勒并沒有接收暗示。

在路西菲爾身後一步的雅威才走進視野，哪怕有兜帽的遮掩，那一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金眸以及在路西菲爾身邊的位置還是在第一時間暴露了祂的身份。

“神，神！天吶。”

米迦勒一秒呆滞，他真的很想回到半分鐘前，他一定不會這樣以調侃的方式和路西菲爾打招呼！

他們敬愛的神，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個死物。

“父神，殿下，早安。”

畢恭畢敬的哈尼雅問好之後，他身旁的米迦勒徹底“石化”了。

“父父父……啊？哈尼雅，你？”

#前上司回來的第一天，我的工作也不保了，怎麽辦！

但顯然，某種意義上是和路西出來度蜜月的上帝并不會在這樣的小事上過多在意。

待到兩位大人物終于離開了自己的辦公區域，米迦勒恍惚中捂住心口，試圖向哈尼雅求救：

“哈尼雅，你稱神明是‘父神’，那你的另一位血親應該是？”

哈尼雅并不優雅地白了他一眼。

“你自己慢慢猜吧。”

米迦勒不想猜，也不敢猜。

令路西菲爾詫異的是，為了慶祝創世盛典而創造的金團、黑團和天使糕點現在依舊售賣，并且很暢銷。店主看到神明和神後的到來非常驚喜，連忙給他們打包了一大堆可口的糕點，這一次路西菲爾終于吃到了美味的金團和可口的黑團，雖然天使糕點還是被雅威手快搶走了，但兩個團子的甜美足以讓他的味蕾得以滿足。

“你在外呆這麽久，沒問題嗎？”

天堂的日暮依舊很亮堂，路西菲爾在大聖堂的小房間裏習慣了夜晚的黑暗，反而有點不适應現在的光照。

“我還想去地獄和人間看看。可以嗎？”

“吾陪你去。”

“真的沒問題嗎？”

“世界沒有這麽脆弱，不會一天不看就天翻地覆。”

雅威滿不在乎地回答路西菲爾的疑惑。

“況且，吾在那裏給你留了一個禮物。”

“是什麽？”

“……地獄。”

“什麽？”

路西菲爾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地獄本身。吾想把整個地獄當成禮物送給你——只是不知道他們建設得怎麽樣了。”

“撲哧。”

“怎麽？”

“你是指望惡魔們自覺把地獄建設好麽？”

天使的埋汰過于直白，雅威聽後沉默不言，只是紅了耳根。

事實上在對地獄的評估方面，路西菲爾确實比神明要更加準确。

地獄，馬因思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巡查，把第不知道多少個偷懶、睡覺、翹班的惡魔給弄回了工作崗位後，眼看着才到進度40%的地獄規劃藍圖，心裏發愁。

希望神明和路西菲爾可以晚一點來查收，至少也得等完成80%吧！不然這個半成品地獄真的拿不出手啊！

然而現實就是這麽戲劇，馬因思剛剛把第一重地獄的惡魔全部喊回工作崗位，他心中所想的“晚一點來查收”的二位便到了現場。

“看來你的估計出了不小的偏差。”

路西菲爾捂着嘴，笑神明對惡魔們過于相信了。雅威強忍着動用神明的力量把地獄直接翻新的沖動，指使馬因思帶他們去一座已經建好的宮殿。

“地獄百廢待興，目前一切都在按計劃的方向發展……”

“太慢了。”

雅威實在忍不了，開口打斷了馬因思的官話。

“這件事要是再天堂，不出三個月就能夠完成。難道惡魔就連這點小事也比不過天使們嗎？”

想要送出的禮物沒有準備好，雅威心中充滿了怒火。屬于黑暗的一面在自己的主場蠢蠢欲動，想要搶占上風親自教訓這幾個壞了祂的好事的惡魔。

黑暗神明的力量波動在地獄顯得格外明顯，不僅是馬因思臉色慘白，就連路西菲爾也擔憂地扯了扯神明的袖子。

“神？雅威？你還好嗎？”

“……”

在一陣狂風刮去之後，路西菲爾看到雅威的金眸再一次被紅血絲蔓延。

“不，挺不好的。”

“別生氣了，吾神。反正都是送給我的禮物，我晚一點收不就行了。”

路西菲爾的手指輕輕撫摸上神明的臉龐，讓那一對金眸中只能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我，我還在這裏呢。”

路西菲爾并沒有什麽安慰人的經驗，只能很笨拙地讓自己占據神明的全部視線，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安撫下神明的這一次的怒火。

“路西。”

雅威一個眼刀甩出，讓戰戰兢兢的馬因思收到了緩刑的指令，連忙帶着侍從和其他跑來湊熱鬧的大惡魔們撤了出去。

“砰——”

殿宇厚重的大門被順手帶上，在地獄的黑夜，明明滅滅的燈火中，神明的氣息再一次裹緊了祂的天使。

不過這一次，祂及時停住了手。

“你怎麽能這麽乖，路西。”

祂嘆息道。眼眸中猩紅的血絲時隐時現，黑暗和光明糾纏且争奪着，最後在某件事情上再一次達成了共識。

“這顯得想要你承擔這一切的吾，太自私了。”

上帝想要路西成為黑暗的神。

祂有力量，有神格，有潔癖，不想要絕對的光明與黑暗混合。在光暗失衡的情況下，找一個完美的造物為祂分擔黑暗神格再适合不過，這是祂的想法。

哪怕發現這個合适的人選只有路西菲爾，祂也可恥地動過一瞬間的念頭，可以找個理由讓路西菲爾堕天，接受黑暗力量後順勢讓祂心愛的造物繼承神格。

很難說這到底是愛還是什麽其他的情感。那個時候的神明是純正的光明神明，也不懂得愛。

直到預知夢的出現。

後來祂也一度想要自己一神承擔二神格，做到讓黑暗和光明就在祂這裏完美分割。

但是，光暗兩面仿佛磁鐵的正負極，每時每刻都在祂的軀體內叫嚣着融合，而祂在心底明白，在絕對的黑暗面前，被同化的只會是光明。

可同時，祂舍不得祂心愛的路西菲爾去承受這奇怪的不公。

祂想要保護他遠離黑暗的深淵。

祂甚至成功讓路西菲爾錯過創世盛典這一命運轉折點，獨自強行和黑暗面融合，準時在創世盛典上神降。

祂喜歡光明，喜歡美德，厭惡黑暗和罪惡的一切，卻不可避免成為一名自私的神明，或者說，造物很難和造物主平起平坐。

可是祂想要路西菲爾可以和自己比肩，祂允許了，祂是造物主，祂理應有這個權限。

現在答案仿佛伸手可得，但是又隔了一層膜。似乎還缺少一點什麽……

缺一點什麽呢？

祂不知道。

但是祂絕對不會再讓自己的天使成為這一切的犧牲品。祂需要找到這個最優解，不惜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