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未來的神明

未來的神明

“我——”

雅威用一個吻堵住了路西菲爾下意識想要反駁的話語。

祂知道，祂心愛的天使又會搬出那一套理論：

“神明賦予我的生命，又和萬物分享世界，又有什麽自私之處呢？”

祂不想聽，祂知道自己的形象在路西菲爾的心中是多麽的高大。世間也許會有生靈會接近祂，會喜愛和厭惡祂，但是無一例外，都臣服在神至高無上的力量之下。

但吻只能封住路西菲爾的唇，卻不能阻止他的心音流露。

令雅威意想不到的是，路西菲爾的心音相當幹淨，只是在短短疑惑之後便凝結出一句話：

“我相信吾神。”

“相信”這個詞，有的時候可以輕飄飄說出來，有的時候卻不得不說沉重。尤其生靈的心音除了主動隐瞞，不會騙過造物主。

相信什麽，相信祂不是自私的，相信祂這樣做是有緣由的，還是說……

“路西相信，神明的一切抉擇都是有道理的。”

路西菲爾的蒼眸清澈而堅定，被他注視的神明卻像是身份調轉了一樣，小心又笨拙地移開視線。雅威總是稱贊祂的天使過于聰慧，而這一次祂又希望路西菲爾沒有那麽聰慧。

路西菲爾一定是知道，或者猜出了什麽。

“噓。”

哪怕如此，神明依舊選擇打斷天使的解釋，繼續加重了那個吻。

這件事情不必這麽快戳破。

雅威在給地獄下了建設完畢的最後通牒後，便帶着路西菲爾回到了大聖堂。二者仿佛又回到前些日子的相處模式，只是照料路西菲爾的從光明和黑暗兩面，變為了融合二者的雅威。除此之外，仿佛從創世盛典到地獄之旅都從未發生過。

有熱愛生活的路西菲爾在，單調無趣的大聖堂也漸漸充滿了情調，這裏越來越像一個“家”，而不是神明工作的場所。

要說工作上的改變，那就是雅威不僅僅觀察天堂和人間，偶爾也會瞟幾眼地獄的建設情況，還向馬因思送去了兩回消極工作的警告。而路西菲爾時常備好下午茶的飲品、點心和餐具，就布置在神明觀察世界的旁的一張新小桌子上。

神明會在下午茶的時間詢問路西菲爾對于三界的看法，不過這一次，祂不僅僅詢問，還會解釋自己的看法并與路西菲爾讨論。祂在逐步引導路西菲爾以神的角度觀察世界。

不得不說這是個新鮮的事情，而且對熱衷學習知識的路西菲爾很快就進入了狀态，有幾次并不完全站在光明面的獨到的見解甚至讓雅威覺得，就算沒有自己的幫助，路西菲爾也會在可以預見的時間內誕生神格。

“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優秀。”

雅威在再一次被路西菲爾的邏輯說服後，欣慰又略顯酸澀地嘆息道。

“為了能和神比肩，路西一直很努力。”

路西菲爾毫不掩飾內心的歡愉，不過他敏銳地注意到随着神明越來越多“人性化”特征的顯現，整個神都更加鮮活和有個性了。

“神也有好好試着融合黑暗呢。”

“……嗯。”

路西菲爾望着雅威不知不覺紅了的耳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他的耳朵也會有這麽敏感嗎？

時間流逝得飛快，轉眼間，距離神明再一次視察地獄建設情況的日子也近了。

這一次在神明的監督下，惡魔們總算是卡着期限把地獄差不多按照目标方案建設完畢。至于一些在細節之處的偷工減料，卡DDL最後沒完成任務的少許惡魔，在上帝的注視之下，已經紛紛吓得腿都軟了，連滾帶爬跑去加班。

“路西，這樣的地獄，你……”

祂本來想問路西“喜歡嗎”，但是話到嘴邊，忽然又說不出口了。

祂還是想要把地獄送給，或者說是交給路西菲爾，但是這樣的舉動，真的很像是要抛棄天使。

從來沒有讓天使治理地獄的說法，由于力量和觀念不同，這樣的情況也基本不會發生。哪怕過了這麽多天，祂很努力地在可控範圍內融合一部分黑暗力量，最終得出的結果依舊是：

路西菲爾需要堕天，然後接過地獄的主宰權，最終成為這個世界的黑暗神明。

只不過祂可以想辦法免去路西菲爾堕天給他帶來的絕大部分痛苦，堕天後的路西菲爾也無需再遭到黑暗力量的蹉跎，逐步得到地獄的認可。他可以就以準黑暗神明的身份，堕天，成神。

“我喜歡。我可以看到吾神在地獄新的規劃上，許多地方都考慮到了我的偏愛。”

就在神明難得思緒飄遠的時候，路西菲爾的回答及時打斷了祂的憂慮。

的确，上帝在重新恢複對地獄的觀察後，多次找馬因思修改地獄原本的建設規劃。現在的地獄有了不少新鮮的變化：

譬如那些地獄專門培植出的紫水晶花朵，還有開在人來人往的核心區域的清爽的甜品店，尤其是上幾層地獄第一次使用了白色作為建築的點綴，減少了灰蒙蒙黑漆漆的牆面，顯得幹淨整潔不少。

不知道是誰的“好”主意，讓堕天使的孩子們穿上了無花紋的白袍，手捧着紫水晶花和甜點，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打量着他們二位。

他們的漆黑且幼小羽翼還不能自主收回，随着好奇和膽怯的情緒輕輕抖動。

“那些小生靈不是吾要求的。”

雅威有點緊張地率先撇開自己出感情牌的嫌疑。然而路西菲爾本身就喜歡幼崽，一開始真的沒有反應過來這一安排不是出自上帝之手。

“我知道了。”

這些屬于黑暗的小家夥們天生喜歡光明天使的氣息，在按照大人的指示送出手中的禮物後，一個個都抓着路西菲爾的衣角不願意放手。而路西菲爾準确地抱起來一只小家夥，他能感應到，這個小堕天使被教養得很好，心無惡念。同時，黑暗的力量也是最弱的。

有些時候很難評價生而為某一類族群會給一個懵懂的個體帶來什麽樣的影響。路西菲爾生而為純潔高貴的熾天使，他做到了極致，不愧于自己的身份，但他也知道，這個極致無法帶給他陪伴神明所需要的永恒。

他大致明白自己處于一個不破不立的狀态。想要實現自己許諾給神明的永恒，堕天是必須的一步。

而他将要舍棄的一切，卻是這些幼崽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摸到門檻的夢想。

“哪怕我有逆轉堕天使為天使的能力，我也不能為某一位破例。”

熾天使長的聲音響遍了這一層地獄。

藏匿在牆體後的陰影處的成熟堕天使身體顫抖了一下，他與自己的被路西菲爾抱在懷中的孩子遙遙相望，最終還是無奈地搖搖頭。

“不過，考慮到地獄的基礎教育的欠缺，和整體素質有待提高的現狀，我會在地獄上層開設一所學校，通過考核的學生可以與小天使學院定期交流。”

“你又是以什麽身份在地獄指手畫腳，大放闕詞！”

并不滿意上帝要把地獄送給一名天使的惡魔大有魔在，只是礙于上帝的威嚴不敢吭聲。而在惡魔之中，除開堕天使對天堂也許心存念想，其他的惡魔族群對天堂可以說是毫無好感甚至厭惡。

面對這位惡魔的質問，路西菲爾的神色毫無變化。也的确，這一回開口的不是他，而是時刻守在他身後的神明。

“就憑，他是你們未來的神明。”

衆魔嘩然。

路西菲爾并沒有當衆堕天的癖好，在此之前他需要做好一系列的準備。将地獄驗收完畢後，他便在上帝拟出的《地獄贈與協議》上簽下了自己的真名，沒有加上“菲爾”的封號，因為他知道自己很快會得到一個新的封號。

在協議生效的那一刻，地獄的生靈們靈魂震動，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解脫與新的約束在靈魂層面誕生，本來鼓起骨氣可以直視的熾天使長路西菲爾突然變得神秘不可視，惡魔們瞪大了眼睛的同時微微垂下了頭，感受着新的神明的注視。

下一秒，路西菲爾就和上帝離開了地獄。喘息的時刻，地獄的生靈們難得動用自己許久不轉的大腦，分析眼下是什麽情況。

“路西，你不會後悔麽？”

路西菲爾的準備時間不長，很快就到了他計劃堕天的日子。雅威最後一次為路西菲爾梳理好純白的十二羽翼，有些不舍且難過地在其上落下一吻。

祂能融合吸收的黑暗值幾乎達到了不影響光明神明身份的極限，然而就算是這樣，祂有些擔憂地看了下被自身光明力量隔絕的剩餘的黑暗力量，依舊龐大到可以污染整個天堂。

而路西菲爾将只身承受這一切。

“不會的，吾神。”

“這可能是你最後一次喊我‘吾神’。”

“為什麽這樣說，吾神？”

路西菲爾俏皮着又喊了一聲。雅威揚起了一個短暫的笑容，繼而沉默了許久。

“之後我們就是平等的了。”

“但是您始終是我的創造者，這個出身是無法更改的。你永遠是我的神明。”

路西菲爾顯得相當輕松，還有心情反過來安撫雅威。

“不過我倒是很期待，我終于能實現向您承諾的‘永恒’的陪伴。”

“是麽。我都沒能向你承諾些什麽。”

“怎麽會——”

“殿下！”

米迦勒叩響了大聖堂的門。雖然看起來很不合時宜，但這已經是他們一行熾天使在大聖堂門口轉悠了兩個時辰後才下決心進入大聖堂的時刻了。

天堂的熾天使們都得到了路西菲爾将要堕天準确的消息，紛紛前來送別。

“好久不見，米迦勒、梅塔、加百列和薩麥爾。噢——還有你，哈尼雅。”

“殿下，您真的要堕天嗎？這是有什麽隐情嗎？非要這麽做嗎！”

直性子的米迦勒甚至忽視了神明的存在，一股腦地将堵在心口多日的疑惑問了出來。

而他的前上司，神明認可的神後路西菲爾，不再是像他們一樣，站在神座之下仰望上方的神明，而是站在神座旁邊，微微向下俯視。

相別不到一個萬年，路西菲爾已經有了神明之姿。

“嗯。”

發現座下的昔日同伴看自己恍了神，路西菲爾輕快地笑出了聲，主動打破了這奇怪的氛圍。

“謝謝你們的關心，不過，我會好好的。況且——還有神明陪着我，不用擔心。”

“準備好了嗎？路西。”

路西菲爾表達出不希望其他人觀看自己堕天的全過程，于是在與米迦勒一行天使道別後，由雅威将他們請出了大聖堂。

他們也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路西菲爾堕天後要如何向其他發現端倪的天使解釋、安撫大衆情緒等等。

“我準備好了。”

“可是我沒準備好。”

雅威拉住了想要向外走的天使。

“吾神，你在擔心什麽？”

“我總是想起那個糟糕的預知夢。夢中的你，在堕天後，厭恨極了吾。夢中的我好像找不到挽回你的理由，也無法……靠近你分毫。”

“這一次不會了。”

路西菲爾狡黠地笑了笑。他沒有說，自己曾經有過幹脆在創世盛典來臨前主動堕天的想法，也沒有說如果神明像夢中那樣羞辱他，毀掉他的自尊和驕傲，他又會如何應對。

不過他知道，祂是知曉的。

“這一次不會了。因為，路西知道自己是被神愛着的。”

“而且以後也會愛着。”

神明忍不住補充道。

“這就足夠了。”

眼看着神明看他的眼神越來越不舍，路西菲爾心中又愛又苦惱。他知道這樣下去反而不妥，于是選擇作兩者之中清醒的那一個。

他向神明獻上一個輕柔的吻，留下一句“等我”，便翻身躍下了天堂。

他看到與夢中神明的無視不同，這一次，神明在高空一刻不停注視着自己。

路西菲爾露出一個釋然的淺淡的微笑。下一秒，由神明抽出的被光明力量隔絕的全部黑暗力量，從上而下席卷了他。

冷，痛，但勉強還能忍受。在感受到從外而內被黑暗侵蝕的不适的時候，路西菲爾不禁皺眉。很快，包裹着黑暗力量的那一團光明力量被抽成絲線，緩緩渡入他的靈魂，守護在漸漸形成的黑暗神格之上，帶回了一線暖意，也保住了他的理智。

“原來，這就是愛麽。”

路西菲爾低喃着，随後閉上了被黑暗力量染黑的雙眸。

一切都很順利，比想象中的一樣順利——不過降落的地點似乎出現了一點偏差。

預想之中的地獄的陰冷他沒有感受到，而是落入在柔軟的草地，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被長銀發的焦急的神明攬入了懷中。

“路西，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