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皇宮夜行

皇宮夜行

宮門後早有穿灰色圓領袍的內侍候着,他兩手交織,暗中觀察衆錦衣衛的穿着,瞅準了目标,踱步至宋昭跟前:“見過千戶大人。”

又對着江渡:“見過江大人。”

前後差異可謂是明顯,宋昭倪向江渡的眼神意味不明,揶揄道:“江大人果然是錦衣衛中的翹楚,誰都認識你。”

江渡沒有理他,只是淡淡地向小內侍點頭,表示回禮。

但王喜是第一次見到宋昭,聽他這樣說,不免有些惶恐,忙低頭解釋:“千戶大人誤會了。此前江大人時常入宮,大家都認得,且每次入宮都是奴接待的,故臉熟了些。”

話落,怕再說錯些什麽,連忙退到一旁帶路,宋昭彎着眼低低的笑,眼尾處那顆淚痣格外惹眼。

王喜合握于腹下的手又收緊了幾分。

宮中有規定,入夜以後便不能再掌燈了,但好在今夜月光皎潔,照在白玉石磚砌成的宮道上,亮堂堂的。

王喜低着身子走在前端,步伐穩而快,可越往裏走,江渡的眉頭便皺得越深。

明明已經過了子時,為何宮中依舊還有大量的內侍在夜行,且他們多與王喜一樣,步态匆匆,神色惶恐。

垂下眼。

……宮中應是出事了。

抵達光明殿廊道的時候,各所錦衣衛具已到齊,他們是最後一個入隊的。

正千戶秦淵正在分配夜巡事宜,約莫過了一刻鐘後,才找到江渡。

秦淵的個子很高,身形也壯實,站在江渡跟前,能将她的身形完全擋住。

他抱拳向江渡行禮:“上次匆匆一別,還未感謝江大人的救命之恩。”

江渡一怔,随後才反應過來:“不過舉手之勞,無需放在心上。”

一個月前,皇上懷疑鎮北将軍‘勾結前朝亂黨’,遂派錦衣衛暗中‘搜查’證據。

執事的時候,他們暴露了行蹤,被鎮北将軍反将一軍,之前的那個副千戶便是在那次任務中喪命的。

當時江渡趕到的時候,秦淵一行人被團團包圍,但任舊不死心地做着困獸之鬥。

到底是跟在大将軍手下的人,身手比起錦衣衛只強不弱。

千鈞一發之際,是她出手救走了秦淵。

或許也是想到了那日的情景,秦淵有些不好受。

她不是個擅長應付的人,見其他錦衣衛都紛紛往各自負責的宮殿趕去,便适宜地轉移話題:“今晚我們負責哪一塊?”

說起正事,秦淵也收起情緒,一字一頓道:“瑤華殿。”

那是靜貴妃的宮殿。

由于涉及到機密,秦淵欲将她拉到一旁,被眼尖的宋昭看見,于是賤兮兮地湊了過來:“你們要說什麽?”

“……這位是?”秦淵上下打量這個和自己同穿銀白色飛魚服的人。

也不等江渡說話,宋昭彎起嘴角,和他很熟的樣子:“在下宋昭,是千戶所新上任的副千戶。”

“宋昭,”秦淵沉凝了一會,驀地眸光微亮:“可是宋指揮同知的二公子?”

難得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心情頓時大好,他拍了拍秦淵的肩膀,話卻是對江渡說的:“正是家父,秦大人果然見多識廣,不像先前見到的那些人,個個都只認識江大人。”

宋昭似乎有一句話就将人帶偏的本事,只聽秦淵‘哈哈’一笑,竟開始和他解釋這其中緣由,而宋昭則像個虛心向學的書生,靜靜聽着,時不時還故作驚喜地附和。

江渡不自然地抿緊了唇,冷着聲音适時打斷他們:“秦大人,時間不早了。”

“啊,正是正是!”秦淵懊惱地點點頭,轉回之前的話題,語氣頗為凝重:“事情發生在三個時辰前。當時陛下在瑤華殿與靜貴妃用晚膳,明明食用的都是同一桌菜,靜貴妃卻忽覺腹痛難耐。

遂請了禦醫來診斷,卻也說不上緣由,眼看靜貴妃的情況卻愈加嚴重,禦醫只好開些平常治腹痛的藥方。嬷嬷将藥熬好後正要端給貴妃,路過瑤華殿的東牆的時候,看見牆上寫着一個碩大的,血紅色的 ‘壽’字。”

江渡略感詫異,又聽秦淵繼續說:“陛下得知消息後,立馬命人洗去牆上字,又提問了瑤華殿的宮人,結果一問三不知,盛怒之下便杖責了數人。

嬷嬷還惦記着貴妃的腹痛,就連忙進殿服侍,但不慎被貴妃打翻了藥碗,只得重新去取。彼時又有內侍進來禀報字跡已清洗幹淨,陛下心煩意亂,揮手讓他出去,卻不想……”

俄而,他微微停頓,聲音壓得更低,只有他們能夠聽見:“卻不想,下一刻,貴妃竟然痊愈了。”

宋昭呵呵一笑:“這麽玄乎,秦大人不會想說是神鬼作祟?”

“怎會!”秦淵倒吸一口氣:“莫說陛下最忌神鬼之事,我做了這麽多年的錦衣衛,什麽樣的案子沒見過,不論表面多離奇,都有破題的缺口。”

誠如秦淵所言,一切異象皆有源頭,只是暫時無人發現罷了。

月亮已經漸漸脫離正上方,開始往遠處邁步,江渡握緊了繡春刀柄,提議:“去瑤華殿看看吧。”

秦淵點頭:“我還有要事在身,就不去了。”

她知道秦淵并非是在推脫,此次雖然從各所調了不少錦衣衛,但官階最高的只有他,因此錦衣衛在宮內夜巡的各種事項,都需要他來把控。

光明殿與瑤華殿距離不遠,中間只隔了幾道宮門。

約是過了兩刻鐘,到達瑤華殿宮門口時,一個身穿藏青色圓領寬袖上衣,下着土棕色繡花百褶裙的嬷嬷焦急地四下張望,見終于有人來了,忙指着他們訓道:“別的宮殿早已有錦衣衛夜巡了,偏偏瑤華殿沒有,感情你們當皇宮是大街,在這閑逛?”

嬷嬷年紀看着略大,一指厚的脂粉也掩蓋不住皺紋,尤其生氣起來,那些皺紋便像百足蜈蚣,在臉上攀爬,猙獰極了。

“你們是奉了皇命來保護貴妃的,若出了岔子,你們有幾顆腦袋可以砍!”說話間她已經沖到了江渡面前,言語激烈,唾沫橫飛。

宋昭識趣地退到了邊上,看戲一般等待江渡的反應。

最先忍不住的是林仲,他沖上前來怒視着嬷嬷:“好大的膽子,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千戶大人和百戶大人!”

“大人?”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嬷嬷的動作更加誇張,直接就要往江渡身上戳:“在這宮裏只有陛下和奴才,哪來的……啊!”

嬷嬷凄聲尖叫,整個身體因為疼痛不受控制地要往地上倒,偏偏有人捏着她的手指往反方向擰。

面前的人明明在笑,黑得吓人的眸子裏卻透着寒,若非能感覺到溫度,她幾乎以為自己遇見了惡鬼。

她面怒猙獰:“放肆……放肆!你竟敢!”

話還未說完,但聽‘咔擦’一聲,似乎是骨頭斷裂的聲音。

嬷嬷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遲鈍了很久,才感覺到疼痛,但已經沒了哭喊的力氣,身子一歪,便趴倒在地上。

江渡直接将其忽視,吩咐林仲他們去瑤華殿四周巡夜,自己則去往東邊尋找秦淵說的那堵牆。

當然,宋昭也跟着一塊去了。

宮殿裏的人聽到外面的動靜,紛紛跑出來一探究竟,畢竟嬷嬷可是貴妃身邊最得心的人。

跑在最前邊的粉衣侍女一時沒看清,與江渡撞了個滿懷。

侍女大驚失色,噗通一聲跪在跟前:“大人饒命,大人饒命!”磕頭之餘,還能瞄到門口哭聲不斷的嬷嬷,頓時臉色慘白。

早就聽說錦衣衛如人間惡鬼,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侍女低着頭,哭得泣不成聲,殊不知那個被她視為惡鬼的人,早就側身離去了。

躲在後面的侍女們俯下身去拉她:“玉兒,那個大人已經走了。”

“走,走了?”侍女一時沒反應過來,癡癡回頭去看。

月色下,那位錦衣衛大人剛轉進拐角,她只能堪堪見到一片青綠色。

行走在江渡身側,宋昭将好看的鳳眼倪向她:“江大人好生威風,竟敢打傷靜貴妃的人。”

她抿着唇。

不要生氣……

見她不搭理自己,宋昭嘆了口氣,過了很久才幽幽來了句:“江渡,我真怕哪天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他的聲音低低的,似乎在壓抑着什麽,又略微有些沙啞,和着宮牆下随風共舞的葉子,讓人覺得不真切。

但不知為何,一股莫名的情緒被牽引起來,她竟想停下腳步去看他的神情。

于是鬼使神差地擡起頭,少年那張幾乎完美的側臉溺在月光中,本就白皙的肌膚此刻更是如玉一般。

忽地,少年與她對視上,猝不及防間,她只覺臉頰猛地滾燙起來,掌心也泛起了密汗,以至于連刀柄都快要握不住。

宋昭慢慢靠近,專屬于他身上的蘭香将她禁锢。

過近的距離激起她身上的每一根寒毛,藏在身後的手早已躍躍欲試,但在無人能觸及的胸腔之中,那顆沉寂已久的心卻猛烈地跳動起來。

宋昭在離她一步的位置停住了攻勢,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說:“江渡,你該不會是有龍陽之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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