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被困枯洞

被困枯洞

黑暗中傳出江渡不大不小的聲音,宋昭尋了過來,頗不在意地說:“這院子從貴妃入宮就空到現在,平時就算有人來,也只是灑掃,更別說現在是晚上,除了你和我,誰還會來?”

說着又湊到了跟前:“你找到什麽了嗎?”

先前不讓他進,本就不是真的讓他放風,而是因為男女有別,沒想到最後這個蠢貨還是溜進來了。

現在再趕他出去已經不現實,多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她只好合上冊子,遞給他:“只找到了這個。”

好在随記中對她的提及不多,且都以‘阿月’稱呼,宋昭翻看一陣後,并未将她和‘阿月’聯系到一起,卻也對這個‘阿月’頗有興趣。

“只看随記,貴妃與這個名叫阿月的姑娘很是要好,就是不知這個阿月是何許人也?是官還是民?”

自古女子總有很多‘忌諱’。未出嫁前不得出門,不得露面,連名諱也不能告知外人。倘若閨名被旁人知曉,便如赤/身示人,對閨閣女子來說,是莫大的恥辱。

但女子和女子之間是可以互相交換名諱的,卻也不能在外人面前直呼全稱,因為随記中才會只寫‘阿月’二字。

面對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稱呼,江渡心緒不寧,連帶着說話的語氣也生硬起來:“此人永昌五年就不見了蹤影,是民是官又有何幹。”

宋昭撓了撓頭:“倒也是。”又着重看了随記中有關燕王的信息,宋昭也得到了和她之前一樣的結論,不過宋昭的想法卻是比她還要跳脫些。

“當初第一任太子病薨後,太/祖并未再在諸皇子中選定儲君,而是直接冊立了先太子的嫡長子,雖說父親去了兒子繼位,也算合情合理,但到底還是直接跨過了一輩人,其他皇子心中多少有些不滿。

原以為,當初陛下奪位也是這個原因,如今看來,怕只是占了一半,另一半因素,還是在這裏吧?”他沒有明說是誰,食指下卻按着随記封皮下,‘沈姝’二字。

江渡略微思索後,說:“若以世俗眼光來看,一個男子若為美色所惑,确實能做出不少荒唐事來,此前亦有帝王為奪美人而喪國的先例,但。”

她走到珠簾下,月光穿透晶瑩的珠子,碎落在她身上:“且不說陛下即位後功績無數,單說深宮,貴妃乃永盛五年入的宮,但在這之前,中宮是有皇後的,陛下對皇後也用情至深。

再說得明白點,貴妃與陛下初識的時候,僅僅只有七歲,乳臭未幹的孩子罷了,或許那時的貴妃會将陛下視為心尖人,但哪個念過書的權貴,會将她看作是‘女人’。”

這番話只是對宋昭說的,因為她更認同的,還是朱璂對皇位,對權勢的野心。

誠然,江家滿門都死在朱家人手上,卻不得不承認,自朱璂登基後,大晉真的有在好轉。

不論是早年的削/藩,還是近年的親征鄰國,亦或者是現在正在籌備的西下。與文弱的侄子明盛帝朱覃相比,惠聖帝朱璂,确實算得上是位好帝王。

宋昭單手拖着下巴:“唔,你說得也不無道理。”

“帶上冊子,先離開這裏吧。”雖然只找到一本多年前的随記,但好在不是無用之物,不算白來。

宋昭收好冊子:“不再四處找找別的線索嗎?”

她果斷搖頭。

安全離開尚書府後,想到之後還要去瑤華殿,江渡打算再去一趟宋昭在城外的宅子,詢問玉兒一些事宜。

此刻城門已關,但和上次不同,守軍見他們穿着錦衣衛的制服,又能拿出腰牌,便爽利地放了行。

卻不想,剛出城門沒多久,就有數道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将他們圍住。沒有任何多餘的話術,黑衣人拔劍齊齊朝二人刺來,利刃刺破氣流,招招致命。

刀光劍影間,不會武功的宋昭被夾在中間寸步難行,江渡因要護着他,已經顯現下風。

知道再這樣耗下去不是辦法,江渡咬牙,一手揮着繡春刀,一手拉起宋昭往遠處的密林裏跑。

身後黑衣人緊步跟随,為了掩藏行蹤,他們穿行在高出人半個身子的芭茅叢裏。

芭茅葉細而長,葉邊生有倒刺,肌膚輕輕一挨,就劃拉出一道血痕,倒也不痛,就是癢。

穿過芭茅叢,頭也不回地紮進密林,先前後背才挨了一擊,如今宋昭只覺得後背的痛,蔓延到了胸口,疼得他大口粗喘着氣,綿密細汗布滿額頭。

越往前走,細汗便在額頭滾成大顆,滑落到眼角,氲得視線一片模糊,他看看斜前方牽着自己的江渡,又擡頭看看漆黑的夜空,深吸一口氣,努力跟上江渡的步伐。

江渡一邊疾行 ,一邊豎起耳朵聽身後的動靜,也不知是太過緊張,還是已經甩開了那群人,總之除了樹葉的沙沙聲,和踩在枯枝上的咔嚓聲,再沒有別的了。

林間到底不比寬敞官道,枯枝,落葉,散了一地,估摸不清下一步會踩到什麽。

正如下一刻,腳掌落下之時,沒有預想中屬于大地的厚重感,而是直直穿透腳下的枯葉層,往下跌去。

身體失去重心的那一刻,原本情緒高漲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只本能地将原本就抓着的手,攥得更緊了些。

失去重心,往下墜落之時,風合着枯葉不斷從耳邊刮過,直到身體重重砸在地上,緊随他們而下的葉子,也如蠶被一般,将兩人覆蓋。

耳邊傳來宋昭的悶哼聲,在這幽閉洞穴中極為明顯,江渡後知後覺地撐起身子:“宋昭,你怎麽樣了?”

“咳咳咳!”宋昭先是咳的厲害,緊接着痛呼出聲:“啊嘶!他大爺的,這怎麽還憑空出來個坑,摔死小爺我了!”

宋昭四腳朝天,就算疼也要罵罵咧咧的,惹得江渡不自覺嗤笑出聲。

“江渡,我都疼成這樣了,你還好意思笑?我這背上的一棍,到底是替誰受的啊?”說着,他作勢一掌拍向江渡的上臂。

明明力道不大,卻聽到黑暗中傳來江渡倒吸涼氣的聲音。

宋昭一頓,掌心下意識收攏,感覺到粘稠感,立馬反應過來:“你受傷了!”

“無礙。”江渡捂着右上臂,緊皺的眉頭卻出賣了她。

“讓我看看。”宋昭撐坐起身子,輕輕拉過江渡的胳膊。

枯洞雖然不深,但洞口堆積了厚厚的葉子,又是夜晚,将僅有的光都遮擋住了,他只能靠觸覺來辨別傷口的嚴重程度。

指腹先是摸到順滑的錦衣,然後是被劍刃割出的,一條大大的口子,缺口周圍應是被血浸着,都濕透了,彌漫在兩人之間,有股腥甜味兒。

不敢貿然觸碰傷口,怕染上不好的東西,他又急急放開手,想說些關心的話,出口卻變成了責怪:“受傷了怎麽也不說一聲,你武功不是很好嗎?怎麽這麽幾個人都對付不了?”

“哼,”江渡冷哼一聲:“也不知道是誰,半點武功沒有,拖我後腿?”

“噗嗤!”

也不知這句話戳中了他哪裏,宋昭呵呵地笑着,整個人東倒西歪的。

爽朗的笑聲回蕩在枯洞中,坐在對面的人,也不禁勾起了唇。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這道傷是怎麽來的,畢竟當時環境過于緊急,磕磕碰碰再正常不過,若非方才被他那樣一拍,她都發現不了。

良久之後,笑聲止住了。

黑暗中隐隐聽到一聲長嘆,随後才是宋昭的聲音:“其實在我剛會走路的時候,父親教過我習武,我也學了段時間。”

“那,後來怎麽不學了?”

又是一陣沉默後,宋昭反問:“你這身本事是怎麽學的?又為何而學?”

為何而學?

江渡皺眉:“刀口舔血久了,不會也得會。”

“呵呵。”宋昭低低笑着,明明沒有喝酒,卻帶着一股醉意,又像貓爪一樣,撓得心癢癢的。

“那我倒是輕松多了,沒有你這樣的苦大仇深,之所以學武呢,也只是因為想像父親那樣,保護母親和妹妹罷了。”

仿佛是在說旁人一樣的語氣,江渡欲言又止。

其實當初她學武也是被人帶進門的,那個人就是張和安。

也和方才宋昭一樣,張和安也問過她,學武是為了什麽。

但那時的她,目睹過父親頭顱落地的慘狀,感受過母親燒焦的懷抱,也和野狗争奪過食物。

學識,人性,良知,統統消磨殆盡了,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活下去。

學武是一件漫長且難耐的事,她靠着這樣的信念,才支撐到了現在。

而宋昭,之所以後來不學武,她想,也是因為沒有想要保護的人了吧。

心莫名堵了起來:“這聽上去,也并不輕松。”

沒有聽到認同,也沒有聽到肯定,只是沉默很久,才再次聽到宋昭的聲音:“江渡,還記得上次,你欠我一件事嗎?”

“你想到了?”

“嗯,”宋昭很鄭重地點頭,也斂去了話語間的笑意:“江渡,天亮後,你就教我習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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